《在看不见的地方》孙十一

2、序曲

　　（一）
　　南一是被赶回到老房子里学习的。
　　升上高三，学习任务紧张，南一家里太吵。姑婆婶婶，舅舅姥爷，弟弟妹妹一大票人都住在大院子里，房子都相邻，说是串门方便。南一的爸爸为了不打扰女儿学习，给了她老房子的钥匙，让她好好学习，这一年就住在这里。

　　任何影响学习的事物南一的爸爸都没让她带来，闲书，电脑，唱片CD，唯一允许的是那把南一已经练了八年的古筝。

　　爸爸不知道的是，房子里有季双桥。

　　南一放学回到家里，季双桥正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自从南一见到他，他就穿着白衬衫黑裤子。南一轻轻地放下书包，喃喃自语：“我以为鬼魂是不用睡觉的。”

　　“是不用，我只是太无聊了。”
　　“哦。”这是只装睡的无聊的鬼。

　　南一没有再管季双桥，径直走向放在客厅正中央的古筝，开始练琴。

　　她从小内向，不善于表达，偏偏家里无时无刻都有一大堆亲戚在身边寒暄客套。她总是能避开就避开，避不开的时候只好低头沉默。久而久之，亲戚们都不太喜欢这个略微有点自闭的小女孩。南一太缺乏安全感，总是害怕别人注视的目光，都以为是在议论自己的内向和怪异，唯有练琴的时候能够安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古筝，一练就是八年。

　　弹完了一首，季双桥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南一的背后。南一一转头便是季双桥的脸，距离太近，她吓了一跳，身体无意识的后倾，差点碰倒了古筝。“你走路都不出声的吗！”
　　“我是鬼魂啊，本来就没有声音。”季双桥无辜地解释。

　　南一想了想也对，气也没处发，又默默练琴。又是一曲结束，季双桥依然站在身后看着她。
　　“你看什么？”
　　“弹的不错。我以前也会弹，弹的是古琴。”季双桥说着就要伸手去挑动琴弦，可他的整只手穿过了古筝。
　　南一下意识地抬头看着季双桥。青年脸上是略有些悲哀的神色，马上又恢复了自嘲地表情：“抱歉，当了这么久的鬼，还是会不记得自己已经只是一缕魂魄了。”

　　南一没有问过季双桥的故事。她不善于表达，更不善于探究。她只知道季双桥是个已经留在这个世上很久很久的魂魄，虽然眼前的他还是个年轻的青年模样。

　　（二）
　　高三的学习任务太紧，每周每周都是模拟测验。又一次发了数学卷子，不及格，倒数。南一一路走回家，走进楼道，声控灯不知道是不是坏了，怎么跺脚都不亮。终于没忍住，她站在楼道里就哭了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啜泣到放声大哭。黑暗里，再加上满脸的泪水，南一什么都看不见。有什么靠近了，接着是温润的声音：“哭什么。”

　　季双桥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南一接回了家里。南一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开水，眼前是季双桥略微有些调侃的眼神。南一在别人眼里总是低着头胆小的的女孩，可每次对上季双桥的眼神，南一总是能勇敢地对瞪回去。我哭怎么了，没见过女孩子哭啊。

　　“ 哭管什么用。不就是数学嘛，我帮你补习。”
　　“你也会现代数学？你不是古人吗？”
　　“我还穿白衬衫呢。”
　　“哦，也是。”
　　“说白了就是待了太久，什么都会了。卷子拿给我看看。”

　　南一从书包里拿出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递给季双桥，又想起他无法拿着卷子，就将卷子摆在了面前的茶几上。季双桥倾身认真地看着卷子。
　　南一突然开口问：“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我是说，你没那什么之前。还不是鬼的时候。”
　　季双桥没有抬头看她，视线仍然放在试卷上。“我啊，是个探花。”

　　原来是个探花。偶尔不正经的器宇轩昂的探花。

　　一晚上探花都在给自闭少女讲题。讲到最后，季双桥都累了，南一还在纠结几何证明。季双桥实在没办法了，催着南一去睡觉，说是明天接着看。

　　接连几周，每天晚上，季双桥都给南一讲题，他的数学好的令人发指。南一偶尔感叹季双桥的数学好，他会立马没了正型地说：“这算什么，我文采更好。” 想来探花郎的文采肯定是更好。南一突然有了个小念头，考试的时候，别人都看不见他，他要是能站在旁边提醒，默写那里肯定是满分吧。
　　这个念头马上就被压了下去，不被人看见，其实是很难过的吧。所以才再知道自己能看见他的时候露出了诧异的，欢喜的表情。

　　探花郎的补习有了成效。再一次数学测验的时候，南一破天荒地拿到了全班前二十。南一爸爸很欣慰地奖励了南一零花钱，顺便还说了把南一送到老房子那里学习是正确的决定。只有婶婶一脸的不赞同，说什么老房子那里闹鬼，让一个小姑娘住在那里不好。
　　南一心里一咯噔，几乎是没有迟疑地，她就确定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季双桥的存在。她赶紧撒了个谎说还要急着回去复习，就冲了出去。

　　（三）
　　南一跑着回到了老房子，她突然有些害怕突然出现的季双桥也会就那么突然消失了。她急切地推开门，季双桥好端端地坐在客厅里。
　　“怎么了？”季双桥看她气喘吁吁的样子。
　　“没什么，没什么。”
　　“那怎么跑的这么急？”
　　“怕你不见了啊。” 完了，一不小心就说了真话。
　　季双桥听了先是一愣，然后眉眼弯弯。

　　南一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那个，我数学考试考到了全班前二十，我爸奖励了我零花钱。我请你吃饭吧！”

　　多么糟糕的提议。
　　坐在餐厅的时候，南一懊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季双桥不需要吃东西，也不能吃东西。吃饭这种对于人类来说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季双桥却做不到。季双桥却觉得没什么。
　　“你吃就好，我看着。记得帮我把我的那份吃回来。说好要请客的。”
　　这个时候季双桥说什么就是什么，南一埋头吃东西。

　　餐厅里的其他人偶尔会注意到这个坐在角落里的古怪少女。一直埋头奋力地吃着东西，偶尔会抬头对着空气说一两句话，又低下头吃东西。看起来是高三的学生，许是高考压力太大？

　　南一觉得季双桥轻易地就走进了自己原来只有古筝的世界。原来自己只能在弹琴的时候感到安全。琴仿佛就是自己倾诉的对象。如今，这个对象又多了一个季双桥。好像是可以依赖的。

　　晚上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季双桥不在屋子里。他偶尔也会不在，不过自从上次她告诉季双桥自己怕他突然不见以后，他就笑着保证他不会突然就消失的。南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擦着自己的头发，季双桥出现了。
　　眼前的青年眼神涣散，步履飘忽。鬼魂也能喝酒喝醉的吗？不是不需要吃饭的吗？
　　季双桥双眼迷离地看着南一：“一一，一一。”
　　南一乍一听到季双桥如此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有点不适应，脸一下就变的通红：“干嘛？”
　　“一一，我好累啊。”

　　南一觉得自己是听懂了的。太久太久的魂魄，会累的吧。为什么不离开？可一想到季双桥要离开，一一又有些难过。那边季双桥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四）
　　第二天南一起床的时候又看到季双桥好端端地站在了窗户旁边。
　　“你醒啦？昨晚可醉的不轻。鬼也喝酒的？”
　　“喝啊，最是风流探花郎。必然是要能喝酒的。”
　　南一懒得跟季双桥说风流的话题，随口问了个别的：“你怎么总站在窗户旁边？”
　　季双桥听了倒是沉默了许久：“大概是因为，这个位置有什么牵挂吧。”

　　无法离开的魂魄都有自己的牵挂。南一记得曾经去寺庙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得道高人都这么说。果然，季双桥也是因为有牵挂所以无法离开吗。十八岁的南一第一次体会到了心酸的感情，像是咬到了坏掉的荔枝，好难过。

　　南一吃完早饭去了学校，留季双桥一个人在家。有别的魂魄经过，看到久未离开的季双桥会打个招呼，大家都知道他在这里已经逗留了太长的岁月。有个孩童样貌的魂魄经过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南一的房间，然后对季双桥说：“跟活人待太久，对双方都不好。” 警告说完，看季双桥无甚表情，也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

　　季双桥看了看无人的房间，突然生出了一阵无力感。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有些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