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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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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家這小子這些年盡裝神弄鬼,騙吃騙喝,今兒可真給惡鬼勾去了!”
“黑老大早些年就去了,要不然黑離這小子還能學到他老子一二層本事。”
“別說,黑家老爺子在那會兒,那是真有本事,黑家這些年越發不濟了……”
“那還不是黑老大貪財,改命那種逆天的事兒他也敢做……”
“那都是黑老大酒後胡吹,你怎麼也信!不過張家閨女這事兒還真是蹊蹺,算上黑小子,這都是第三個了吧?”
“別提這事兒了!說起來就讓人發毛!還是把黑家小子埋了,咱趕緊走。”
殷黎被耳邊嗡嗡的對話聲吵得惱了,感覺到臉上被潑了什麽,便睜了眼,直直的坐了起來。
“鬼……鬼啊——”殷黎身旁隨著兩聲淒厲的嘶吼,兩個身影從他兩側呼嘯而過,瞬間消失在山林的盡頭。
殷黎被山裡的夜風吹了個哆嗦,側頭打量了一下周圍到處都是被雪蓋了一半的墳頭,接著是比方才兩人吼得還淒厲的叫聲,響徹整個山間。
殷黎跌跌撞撞地爬離那堆被雪蓋住了一半墓碑的墳墓堆,半滾半爬地下了山,山下有個村落,雖然天色早黑了,山裡人也睡得早,但聽了幾聲驚叫,哪還有睡著的人家,家家戶戶都開了燈,只是每家人家的門窗關得密不透風。
幸好雪厚,殷黎雖然嚇得不輕,但沒受什麽傷,現在看到燈火,稍稍緩過勁兒來,輕輕掐了一下大腿,痛感十分真切。他這一年多來晚上睡覺總有接不上氣兒的事,他是知道的,家裡人也催他看了幾次病,總查不出個所以然來。殷黎是個上班族,總覺得是因為壓力過大引起的,誰想昨晚一覺就睡到了這個小山村來,他都不知道現在自己是啥樣,只看到燈火,心稍微安了些,至少還活著。
“黑子家在那兒。”殷黎正想著敲一下哪家門,打探一下現在究竟是啥情況,突然一個小孩兒出現他身邊,給他指了指前面拐角處唯一一戶沒開燈的人家。
出於習慣,殷黎條件反射性地說了聲:“謝謝”。
那男孩兒便莫名的“咯咯”地笑了起來:“不用,替我捎句話給我媽——我想要部智能手機,蘋果的。”
“你家在哪兒?”殷黎話一問出口就覺著有問題,爲什麽要他代一個不認識的小孩兒問他家長討要蘋果手機這種奢侈品!殷黎剛想拒絕男孩兒的請求,但男孩兒小手指了指村頭的一個戶人家后,便笑著憑空消失了。
殷黎這回沒再叫喚,他直接被嚇暈過去了!
殷黎醒來的時候,躺在一間塗了白漆平房里,窗外的陽光正灑在他身上,胳膊上正打著點滴,藥瓶上貼的是葡萄糖和生理鹽水,被陽光照到的皮膚有略微的灼痛感。趴在他床尾的是一個面色略顯蒼白的青年男子。
“黑子,你終於醒了,太好了!”青年男子睡得很湥?罄韪觳惨粍樱??托蚜恕
青年男子真心為他醒來的高興模樣讓殷黎感受到些許人氣,可是對方稱呼讓他沒有直接應答:“這是哪兒?”
“這是村衛生院,”青年聽到殷黎這麼問,臉上的神色凝重起來,“你不記得了?我是衛生院寧醫生。”
“寧、醫生?”殷黎看著寧醫生略顯青澀的臉,這寧醫生估計比自己還小上兩三歲吧,但他現在沒空關心別人,“那,寧醫生,我是誰?”
“黑子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寧醫生看著殷黎的臉,表情越加凝重起來,“這裡設備不齊,我沒辦法幫你做腦CT……”
“腦CT?”寧醫生不說還好,一說,殷黎就覺得後腦勺一陣陣地發疼,想來昨晚剛穿來,還沒適應新身體。
“嗯,你在張家摔了一跤,磕到後腦勺。”寧醫生看到殷黎像自己後腦勺摸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別摸!等你身體好些了,我帶你去市區醫院徹底檢查一下。這遠郊的村民太愚昧,我當時就說你是暫時性的休克,他們硬說你是被厲鬼奪了命,把你抬到上山的墳地要給埋了。都怪我體力不好,拼不過他們,幸好黑子你醒了過來。這下那些迷信的村民消停了!”寧醫生說著說著語氣里帶上一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你也是,好好的一個少年,不正經讀書準備中考,一天到晚裝什麽神弄什麽鬼,摻合進張家的事做什麽!那張家女孩兒本就……”
“本就什麽?”殷黎對自己現在的處境一無所知,就巴望著這寧醫生多說一點。可這寧醫生說到一半突然就停了,讓他忍不住繼續追問。
“非禮勿言。張家的事兒,你個小孩兒別再去攪合了,先養好自己的身體吧!”寧醫生說完,也沒給殷黎繼續問下去的機會,起身出了這間不大的衛生院病房。但他很快就回來了,手上還捎帶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吃點兒,暖胃。”
這寧醫生雖然作為一個男人來說嘮叨了一點兒,但人真是不錯,殷黎嘴裡喝下他餵過來的粥,差點熱淚盈眶了——要擱大醫院里哪還有待人這麼好的年輕大夫?!
“謝謝你,寧醫生。”殷黎喝完粥,道了聲謝,又被寧醫生扶著躺了下去。
“叫我寧大哥吧,聽著還習慣些。”寧醫生收拾了碗勺,跟殷黎交待了一聲“好好休息”,便出門做自己的事去了。
窗外的陽光漸漸不再刺痛肌膚的時候,殷黎開始昏昏欲睡。現在才初春,太陽落得早,殷黎醒來天已經黑了,寧大夫正在不遠處的東北老式灶房里煮晚飯。
殷黎閒著無聊,看著牆上挂曆標著2003年11月16日,臉上的神色就變了,強忍著穿了年份又換了身份的打擊,開始了重新理起了昨晚被小男孩兒打斷的思緒。他現在應該是成了一個叫“黑子”的少年,少年是個即將中考生的學生,大概十五、六歲吧,因為張家閨女的事兒翹了辮子,由他頂替上了,可他殷黎現在怎麼樣了?他記得03年那一年自己正念高二,10月份隨校外出郊遊回來后就莫名高燒了一個多月,那會兒醫生都宣佈他已經不治了,後來奇蹟般的就好了,差不多也是在這個時間。當時家裡人瞞著他只說高燒,燒退了就好了;可是大學畢了業,工作后有一段時間身體特別差,大病沒有,小病開刀了兩次,老媽急得花了一萬大洋給他做了場法事,他抱怨老媽不該那麼迷信、浪費錢,家裡人才鬆口說是他高二那次是被臟東西上了身,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他當時也沒太信,現在想來是了,高二出去旅遊那天早上正碰上一戶人家出殯……那麼他現在這個情況,也就能解釋了,估計現在的殷黎已經不可能像當年一樣轉好了,即使好了,那個芯子也不是原貨了!
但是他現在在的這個地方他還沒搞清楚,身上又沒錢,又受著傷,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家去看個究竟。想到這兒,他便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小孩子家家嘆什麼氣!”正好這會兒寧醫生端了晚飯進屋,把小飯桌往他病床上一擱,關切地問道。
“我怕自己治不好了。”殷黎隨口胡謅了一句,他總不能對寧醫生這個唯物主義著說他怕自己回不了原來的身體里了吧!保准讓寧醫生立馬帶著他去精神病院。
“黑子,”寧醫生也跟著嘆了口氣,“你是擔心沒錢治病吧?別擔心錢的事兒,有你寧大哥呢!”寧醫生說著慢慢扶起殷黎的身子,給他後腰墊了個枕頭,道,“開年我就回京裡的D院了,退一萬步說,萬一真檢查出來情況不樂觀,哥也能就近照應你。”
殷黎看了眼這個清秀得不像東北漢子的寧醫生,苦笑了一下,心裡腹誹道“您這是咒我呢,還是安慰我呢?”一時沒接話。
“我剛這是假設,黑子你一向福大命大,不會有事的。”寧醫生因為殷黎的沉默,終於察覺到自個兒的話說得有問題,連忙改了過來,“等你病好了,哥想辦法把你轉到京市裡讀,這遠郊的教育太落後,都把好好的孩子教的神神叨叨的……”寧醫生邊唸叨,邊給殷黎喂粥,殷黎聽著覺著這寧醫生真不錯,而且應該在京裡有些路子,為了走出這大山,他決定賴上一賴,到了發達的市區,能上網就能了解自個兒原身現在的情況。
晚飯在寧醫生的話語、殷黎盤衡的小心思中用完了,東北的晚上冷極了,殷黎當初被抬到衛生院沒有熱炕的病房,因為裝失憶被寧醫生詳酁槟X震盪后,又不能隨便移動,因此白天睡了一整天,此刻沒什麽睡意的殷黎正縮在厚厚的三層棉被裡瑟瑟發抖,寧醫生給他燒得煤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滅了,殷黎只覺著這房內的溫度下降得厲害。
“幫我!”
“幫我!”
正當殷黎冷得受不了,想喊寧醫生來給添個炭爐時,耳邊卻想起了一陣陣嘶啞、低迴的聲音。沒過一秒的時間,殷黎就後悔自己剛才一直沒閉眼睛,一張張滿是死氣的灰臉在他面前浮現。
離得最近的是一張虛腫的老太太的臉,嘴裡喏喏地唸叨著:“屋角,錢,給孫子……”
緊接著是一個瘦如竹竿的中年男子,邊咳邊斷斷續續地囑託:“讓花兒,咳咳咳,他娘改嫁,別,咳咳咳,別守著我……”
……
殷黎一開始是驚怕的,可在被強迫式地聽完一半還洋村鬼的求助后,發現這些鬼沒有什麽惡意,便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們聊了起來,主要是確認了每個人,不,每個鬼的家庭地址,好方便完成他們的心願,別讓他們再纏著他唸叨;毫無意外的,這些鬼都知道他不是黑子,但聽李家的小鬼說他能看見他們,便紛紛地找來了,可是至於殷黎爲什麽能看見他們,眾鬼都猜測大概是因為他是借屍還魂的,至少黑家小子黑離原先是沒這個本事的。殷黎和村鬼們還沒聊完,天已濛濛亮了,當天際第一絲亮光照進病房時,村鬼們都迅速躲進了陰暗的角落里。
殷黎因為耳邊清淨了,睏意襲來,便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日上三竿了,他正躺在一輛貨車上,身下墊了兩層棉絮,也止不住地來回搖晃,頭頂的太陽照得他全身暖暖的,完全驅走了昨夜的寒氣。
隨身看護著他的寧醫生早已急得兩眼通紅,看到他醒來才長長地舒了口氣。然後就是一堆話劈裡啪啦地轟向他的耳朵:“黑子,你終於醒了,剛才怎麼叫你都不醒,你體溫又那麼低,我還以為你……呸呸呸!我們現在就去D院,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殷黎聽明白了寧醫生的話,想起昨晚那些村鬼的請求,只能在心裡說一聲抱歉了,他們的心願怕是得等上一陣子才能回村幫他們了了。
躺在貨車的后邊,殷黎被正午的陽光曬得通身舒服,早就沒有了昨天肌膚上會有的絲絲刺痛感,他這算是和黑離的身體融合了?殷黎眯著眼望著那暖人的日頭,回想著昨晚村鬼們對黑家三代的介紹,慨歎不已:黑子家本來不是本村人,黑老爺子是在五十多歲時帶著黑家兩個兒子、一個孫子來到還洋村的,進村的時候黑老爺子壽數就快盡了,只是死後沒埋在村子里,被黑老大捧著骨灰盒埋到了別處,殷黎猜測應該是埋在了黑老爺子早為自己勘察好的風水墓穴里。黑老大黑明深是黑家長子,端端正正地繼承了黑老爺子的衣缽,只可惜靈力不足,法力太差,完全跟老爺子沒法比,老爺子走了沒多久,就為京里一個高幹子弟的小孩兒改命,之后不久就精氣衰竭過世了;黑老二黑明遠當時才二十出頭,法術比黑家老大更不如,卻是個心思活絡的,黑老大死了沒多久,就裹挾了老爺子的藏書寶貝出了還洋村,留下黑老大的獨子黑離一個人呆在還洋村領救濟金過活。奇怪的是黑老大在世時,村裡人關心年幼的黑子,問起他生母,他不說離了,也不說死了,只是悶不啃聲地擦桃木劍。就此,殷黎總覺得黑子的生母還活著。
不過這些都與他無關,他現在要做的是進D院那些大大小小的儀器房,讓人檢查,因為車子已經到了D院門口,他正被醫護人員抬進了醫院大門。
檢查結果正如寧醫生預料的那般,黑子後腦勺有一個的血塊,不過總算不太嚴重,手術清除掉就沒問題了。
於是殷黎當天下午就做了手術,住進了D院病房,由寧醫生的老爸——D院精神科的主治醫師代回還洋村繼續最後一個多月志願醫生工作的的寧敬照顧一二。但大醫院就意味著高死亡率,在D院住了一個晚上,就讓殷黎徹底地神經衰弱了,相比起還洋村那些死時皮相完好的村鬼,D院里那些缺胳膊斷腿的算好了他也能勉強忍著不尖叫出聲,可一個面目全非、腦漿四溢的在他面前晃盪了半宿,愣是嚇得殷黎噎了聲、呆滯了目光,讓人唯一慶倖的是來他病房觀光的沒有惡鬼、厲鬼,要不然依照黑離當時的身體狀況,鐵定被惡鬼厲鬼奪去肉身。不過這也讓他發現只要他裝看不見他們,那些鬼魂便會離去、不會久纏,只是那些鬼在他的病房裡來來去去一個晚上,他的病房里低於一般病房的溫度依然把他凍得不輕,連帶著第二天同病房幾個老人家的氣色也差了點。
殷黎沒有辦法,只能讓那些老人家白天跟著他一起多曬太陽,只是總有那麼幾天陰天的時候,沒有了太陽補充的陽氣,老人家的身子被陰氣連凍兩晚,就明顯的衰敗了,殷黎又大不懂驅鬼的法子,他怕因為自己害了同病房無辜的老人,因此拜託了經常來探望他的寧爸寧媽買了幾把桃木梳來,幾個病友各送了一把,雖然沒有開過光的桃木劍厲害,但怎麼着也是桃木的,總有些鎮陰邪的作用,從那以後病房裡沒了鬼來找他,他也開始隨身攜帶了一些桃木製品。殷黎便決定等他病好了,得好好研究一下這驅鬼的法術,雖然他是個霸佔了別人身子的鬼魂,但也不願意天天晚上被嚇到睡不著覺啊!
等殷黎熬到出院的時候,已經快過年了。黑離的戶口也已經被寧敬的父母遷到了寧家戶籍下,只是名字沒改。殷黎和寧家一家倒是都想幫他改了這寓意不太好的名兒,可這改好的名兒,寧家片區公安局管戶籍的漂亮女警怎麼輸都輸不進去,起先還以為鍵盤壞了,只能輸入“黑離”兩個字,寧爸寧媽雖然也都是崇尚自然科學的醫生,但老一輩中國人對玄學這事兒總歸存在一些忌憚,既然只能輸入原名,寧爸寧媽也就沒再強求的順其自然了。
殷黎出院后,第一件事便是上網查詢自個兒原身的情況,沒想到他太微不足道,網上根本沒他的信息。他也不能貿貿然向寧家提出去S市的要求,畢竟他不能恬不知恥地向收養了他的寧家人再提什麽匪夷所思的要求了。
無奈,他只能先隨著辦理醫護志願者交接手續的寧敬回了一次還洋村,到黑家小院里轉了一圈,只在供奉黑老爺子靈牌的桌子下面,撿到了一本封面已經黑舊了的小冊子。雖然一時半會兒看不太懂,但因為是繁體豎寫的,殷黎覺著這本有些年頭的小冊子可能會有用,因此就捎兜裡了。臨走前又給那些村鬼擺脫過他的幾戶人家家裡,找到當事人一一轉達了村鬼們的遺願,當然殷黎都是藉口在他休克假死的時候各家已故之人給托的夢。殷黎傳達完,就頭也不回地跟著寧敬走了,他喜歡還洋村的淳樸,卻不喜歡觀摩農村現代化腐蝕村民良善的發展過程。就像張家閨女,那個在京城里還沒讀完大學就休學回村的女大學生,她周邊明明沒有鬼怪,只是精神上出了問題,張家人卻對外傳被鬼怪近了身,裝神弄鬼,人嚇人,接連嚇怔了一個孩子、嚇病了一個老人、嚇“死”了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