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画皮》毒药本草

8、第八章

　　父亲说我出生那年，南国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覆盖南国山河，连山百重波，芳山千里雪。

　　那一场大雪弥留了整一个冬天，银装素裹，粉妆玉砌。瑞雪兆丰年，来年南国便是大丰收。我也因为这场雪得名-若雪，父亲希望我若这白雪般纯洁无暇、晶莹剔透。虽然我从没有见过雪，自从我出生之后也在没有见过南国下雪，父亲抱着我在怀里，刮着我的小鼻子说：“若雪呀！你不知道外面的百姓是怎么说的吗？他们说你是天上的雪神，不小心跌入人间，天上就无人管下雪之事了，南国就不会再下雪。”

　　我那时候不懂事，笑得很灿烂地说：“爹爹若是喜欢雪，那雪儿就回天上去，下雪给爹爹看。”那时候父亲看着我叹了一声，抱着我很紧很紧，像是怕我要飞走一样。我很喜欢白色的东西，就因为那是雪的颜色。

　　自小我就十分聪慧懂事，三岁就认识字。因为养在深闺人未识，才名也没有远播。奶娘跟我说，我定比右相的儿子强。那时候年纪小，倒也没有记住右相儿子的名字。

　　随着我越长越大，样貌更加出众，爹爹害怕我会因为容貌倾城会引来众人觊觎。便叫我勿要随便在人前露脸，到恰当时候就给我说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我知道他说的是谁，必定是他的好友右相的儿子，我觉得气不过。

　　自幼饱读诗书，又怎会愿意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富家子弟呢？我希望自己可以找到一个像戏曲中深爱英台的梁山伯。又或者庄子笔下与心爱之人约在木桥下、为守约而死的尾生。我一直都很讨厌那相约的女子，却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也沦为那样的女子，害了别人的一生。

　　初春，我系上披风，坐上马车上芳华山赏梅。我嗅着那梅花的幽香，凝眸看着它的花瓣，想起一句诗：繁枝容易纷纷落，嫩蕊商量细细开。

　　不禁莞尔一笑，抬眸处，我见到了关秦。

　　跟关秦相处的日子很舒心，觉得好像找到了知己，我觉得这不应该是爱情。

　　可是我终归不了解自己，看不见他的时候总会不经意浮上他带着温暖笑意的脸，看到的时候心里好生甜意。让我十分后悔自己之前对他的逃避和闪躲，可是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他明白呢？

　　我利用了明朗，想着孙子兵法里面的激将法应该会有用。可惜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我太不了解关秦，可是关秦却是处处以我为重，不想我陷于不贞不洁的言论里面。

　　关秦关秦，我该如何说出口？

　　爹爹说，他给我订了一门亲事，对方是门当户对的右相家。我瞬间觉得，暗沉了很久的天空也明媚得异常。我兴奋地睡不着，睡着又是笑醒了。想着婚书已定，婚期将至，我想关秦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了吧！

　　我都在脑海里面编排，我与他在明晃的红烛下新房相见。当他揭开我的盖头时候，对他温柔一笑。

　　我思虑着是要说：“关秦，你这笨蛋，我喜欢你这么久都不知道！”还是说：“关郎，今日嫁与你为妻，望可以与汝白头偕老，不离不弃，望你珍稀雪儿！”

　　我本以为遇见关秦是占尽了一生的运气，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只是自己愚昧迟钝了一点。可是老天好像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对的时间改成了错的时间。距离婚期就只有十一天，我居然接到入宫为后的圣旨。

　　我关自己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神情颓废。只是接到明朗的帖子，我想就算何种结局都应该与此人无关。我赴约跟他澄清一直对他的利用，希望他好自珍重。

　　回来的时候，我遇见了关秦，我心爱的男子。他果真是来带我走的，说白了是让我跟明朗私奔。我悲伤的看着关秦，忘记掩盖眼中的不舍，默默念到：“关秦！关秦！原来你还是不知道我的心意，你可知道我爱你入骨？”

　　罢了罢了，抗旨入宫，与他一起走，定会徒增无辜性命受害而已！

　　我忍痛说了一番决绝的话，不知道他被我伤到何种地步，终是不忍心或是不死心留下一块自小陪我的白玉，让他好记得闫若雪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关秦离开启度，相府早已经空荡荡，我觉得我的心都空了。我总是在冰冷冷的夜里惊醒，梦中关秦满身鲜血，我却看不清楚他的脸。我回头看了看刻着龙纹的檀木床上熟睡的皇帝，曾经想拿起一把含剧毒的刀刺入他的胸口，可是这种方法我不屑自己用到。

　　宫中的生活如履薄冰，我遭到玉贵妃的陷害，丹妃的毒害，竟然都可以有惊无险的逃过了。天不灭我，证明我命不当绝。我一步一步经营，让那些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死得一个比一个凄惨，一个比一个恨自己来过这个世上。

　　我开始庆幸关秦离开了启度，没有看见我双手沾满鲜血的样子，我只希望在他心中能永远留下我如白雪的模样。我自己养了一批杀手，为我到处效命，公众大臣无不色变。我想杀了皇上，以光明堂皇的手段，利用了新来的御史大夫。

　　关秦，你知道吗？我竟然从他身上看见了你的影子，可是我找人调查过，他真的不是你。不然你怎么会有一个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脸呢？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杀掉皇帝，自立为帝。我并不贪恋那个高位，只是为自己逝去的青春和错过关秦报仇，多希望在天涯海角的他听到，能够理解我。我只希望他能理解我，其他的人我都不在乎，包括明朗。我原以为我跟关秦的悲剧本属意外，想不到都是自己造成的。不然我们之间怎么会出来一个明朗，将画送给顺阳帝呢？

　　我笑得苍凉，真是个报应！

　　我看着御史大夫一步一步地拿着隐藏的匕首上前时，那笑容让我心惊，多么的像他。

　　我还是刺了下去，御史笑着看着我，像是那年梅林里，关秦和煦如春风的笑。

　　他说：“若雪，你应该多笑笑，像当年梅花林第一次见你那样，让我永生难忘。”

　　他摸着我的脸说：“若有来生，你可否与关秦再见。”

　　他说：“愿我终身都如这白玉一样雪白无暇。”

　　那块白玉便是我当初留下给关秦的那一块，如今已变成粉碎。我抱着关秦早已经冰冷的身体，哭喊得撕心裂肺。我竟然杀了我最心爱的人，我亲手杀了自己爱得入骨的男子。

　　我指着苍天大喊：“老天你果真有眼，这世间有情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要拆散我们这一对。这世间作恶的人多如牛毛，为什么只报应我一个。你还他的命回来，有本事便拿我的去！”

　　可惜，它若有耳，早就应该帮我，何至今日呢？我命人夺下关秦的尸体，化骨成灰装进青花瓷中，夜夜抱着他入睡。我摸着冰冷的陶瓷，轻轻地述说：“我知道你很孤单，再等等，我就来陪你。生生世世，你愿不愿意？”

　　我终于登基为帝，高出不胜寒，成为了孤家寡人。我默默念道：这江山果然是诱人，可是这江山少了一个人，它便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城门打开那日，我终于登上了城墙。看向下面安国的军队，果然如传闻中的威武，吓得启度的将领瑟瑟发抖。我将南国交予了安国，景浩帝是一位明君，心中相信他会善待南国的忠臣。那些不忠不义的奸臣贼子便随便让他拿来开刀。

　　我看像那烟雾弥漫的江山，天气寒冷入骨，可我心中温暖如春。回想我自己的一生其实没有白活，我爱过，被人爱过。那人有世上最温暖的眼睛，最温暖的声音。我曾经迷失，停停走走，心也跟着糊涂，却有一个人永远在我身边，给我温暖，带我回家。

　　我该回家了！我看见关秦微笑的脸，伸出手对我说：“雪儿，我们回家！”我笑着看他，必定笑靥如花。

　　我听见空中风吹着白色衣裙，翻飞如蝶，模糊间看见天空有雪白的倩影。落地时，我并没有多大的痛感，觉得死并不可怕。生既相爱，死亦无憾。我努力睁开眼，想再看我曾存在过的世界，可是我睁不开。模糊间感觉有丝丝冰冷的东西落在我的脸上、发上，和血融在一起。

　　下雪了！

　　那必定是一场大雪，好可以覆盖我满身的污血，我满身的罪恶。我仿佛已经看见那连绵的山峰覆盖上一层白纱，纷纷扬扬地落在那屋顶、树上、梅花上，那梅花必定有凌寒独自开的气势，才能配的上这场雪；仿佛看见它慢慢从小到密密麻麻，将这世间的黑暗都全部覆盖过去；仿佛看见那片雪白让天地失色，看见关秦站在梅花树下，一脸宠溺地看着我，向我挣开双臂，邀我入怀。

　　我终于可以洁白无暇地去见你，关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