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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很好玩?好玩。 ...

  •   香炉里插了三根香,前边儿摆了几盘菜,两堆青团,三个在底,两个叠在上边儿,赫然是请祖宗的架势。
      顾浅苦笑不得的看着林白跪在桌子前面儿,喃喃自语,恨不得冲上去把人的身子掰过来,喊一句:“拜错方向了,我在你后边儿呢!”
      “我是金陵人士,借住于此,待求学有成就走,惊扰了您是我的不是,今后一定定期上供,我知道您一定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不会和我一般计较的,等我回了金陵,还会派人到这儿来继续给您供奉着。”
      一张嘴皮子利索的一张一合,一口气说了一堆阿谀奉承的话。
      顾浅掏掏耳朵,拿手指蘸了点酒水,在地上写下干脆利落的两个字——名字。
      林白看着地上一点点出现的字,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结结巴巴的说:“林。。。林白。”
      原来他叫林白。
      地上的水字慢慢干了,又出现了两个字——顾浅。
      “顾浅?”
      然后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林白耳边响起:“喊我做什么?”
      林白一愣,回身一看,白衣的鬼负手而立,眉目如画。
      见惯了风月的纨绔公子破天荒的又红了脸,没觉得害怕只觉得脸上发烫,低着头漫不经心的看地上一点点干掉的字迹,心里想着,这鬼怎么比梦里的还好看?
      “真好看。。。”
      “嗯?”
      林白慌忙的摇头:“没。。。我说你的字好看。”
      顾浅弯下腰来,笑道:“我的画更好看。”
      林白看着他,不说话。
      顾浅指指他的脸,没敢戳上去,他记得这人的脸颊很软。
      “那天在这儿画了一幅,后来怕你发现,擦了。”
      林白涨红了一张脸,问:“画的什么?”
      “你猜。”
      林白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拿手指碰碰地上还未干透的水渍——这我怎么猜得到?
      苦苦的想了许久,再抬头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窗头一只麻雀扑棱一下飞了出去。

      绿衣的姑娘坐在树干上,晃悠着两条细长的腿,折了段树枝往下扔。
      “喂,凡人!”
      林白抬头一看,赫然是那日遇到的姑娘,可一眨眼却又是那个白衣的鬼,目似点漆,嘴角含笑。
      再一眨眼,还是那个绿衣的姑娘,笑的一脸灿烂,露出了两只俏皮的虎牙。
      脆生生的笑声在身后响起,胡小离拍拍他的肩,“我在这儿呢!”
      林白回头一看,绿衣的小姑娘支楞着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蓬松的尾巴挡住了半边带笑的脸。
      “还记得我么?”
      “狐。。。狐狸?妖怪?”
      “都是。”胡小离拿着大尾巴打了个转,故意凑过去扫扫林白的脸,新奇的叫了一声:“哈哈,凡人。”
      林白觉得脸上痒痒的,朝后踉跄了几步。
      胡小离一叉腰:“躲什么!我又不吃人!”
      林白两只手背在身后,像个犯了错的学生,战战兢兢的看着面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妖怪,明明一副小姑娘的样子,平白多了条尾巴,吓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胡小离恹恹垂下了尾巴,一嘟嘴:“还是那天脸上画着小鸳鸯的凡人比较好玩。”
      林白一愣,“鸳鸯?”

      单纯的小姑娘总是特别的活泼热闹,长了条尾巴也让人觉得容易亲近,这会儿趴在桌上缠着自己翻来覆去地讲些凡尘俗事也一点都不觉得恼人,怎么讲就怎么听,总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比那个难猜的鬼好应付多了——林白这么想。
      “小书生,外边儿真这么好玩呀?”
      林白也趴着,拿手拨弄着桌上的毛笔,眼珠子随着滚来滚去的笔来回转动。
      “应该吧。”
      “到底多好玩?”胡小离把林白面前的笔抢过来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他看,“我阿姊说,外边儿有外人,不到我成年,不让我出去。”
      林白“噗嗤”一笑:“吃饭还能噎死呢,你阿姊还能不让你吃饭?”
      胡小离掰着手指头,不说话。
      林白低头想想,又解释道:“我不是说你阿姊做的不对。你们妖怪有那么长那么长的一辈子,可以一点一点慢慢的来,慢慢的计划,规避掉尽可能多的危险和未知。可是我们人才那么几十年,不及时行乐怎么来得及?”
      “江南每一年的冬天下一次雪,一辈子也不过看见寥寥六十次,想要多见几次,就要长途跋涉去往遥远的塞北,归来时却又错过了三季的春花烂漫。”
      “传说东海波涛万里,海上有仙岛,有仙人驾鹤而游;昆仑山巅终年积雪,由山顶向下眺望,五湖四海尽收眼底。又闻南国有城名春城,四季如春,花开不败;塞外月华如霜,有胡人茹毛饮血,驰骋四方。”
      “我今年二十又二,算来不过再多四十年活头,还有好多没见过没听过的想要去试一遍,所以哪儿来的那么多畏首畏尾,家国大义,怎么快活怎么活就是了。酸甜苦辣不都是一种滋味儿么?”
      “你说是不是?”
      侃侃而谈的翩翩少年郎回身一笑,没见到一身葱郁的绿,只一抹淡然的白先出现在了眼里。
      “我。。。”林白羞赧的朝顾浅一笑,舌头又打了结,只半低着头瞧着那鬼,眼里还残存着方才高谈阔论时的光彩。
      顾浅怔怔的看着林白,仿佛从他眼里看见的不是摇曳的烛火,而是一湾银河如练,倒映着亿万星子。
      林白见顾浅不说话,只当他觉得自己方才说的不对,比划着想要解释,却看见那鬼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
      “你做什么?”林白问他。
      白衣的鬼回了神,怅然若失的缩回了手:“烛光太晃眼,我遮一下。”

      林白倚在门边,端了杯茶细细的品着,想这些他这个年纪该想的风花雪月。
      顾浅从屏风后面慢慢探出一个脑袋,看着眉梢眼角都笑的一派温柔的林白。
      顺着林白的视线望过去,是一个勾画了精细青花的瓷茶杯,顾浅却觉得林白在看的不是一杯茶,而是一个披着凤冠霞帔的温婉女子,怯怯的喊他一声相公。
      顾浅许久没有波澜的瞳孔极其细微的骤缩了一下。
      他忽而想起,有一年鹅毛大雪,白衣的鬼觉得自己大概会觉得冷,望向窗外却看到嬉闹的孩童裹着崭新的夹袄,举着串冰糖葫芦笑的天真烂漫。
      原来草长莺飞,十里荷香,三秋桂子,冬雪绵绵都已经和自己再无瓜葛了,谁让自己是个鬼?
      顾浅怔怔的望着林白,自嘲的笑了一下,是了,他大概是死了太久,寂寞的太久了,林白眼里的那点温柔和对未来的憧憬就变成了一个钩子,勾起了他对人世的所有眷恋。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谁不想?
      明知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那个人不过是一束光,而不是一根绳,照得亮崖底,却永远不能救他出去,可还是经不住诱惑的想要伸手去抓。
      顾浅摇摇头,悄悄地对自己说,不可以。
      阳光明晃晃的照进来,顾浅身前的屏风向后投下一大片阴影,他握紧了双手,指甲把掌心刺的一片血肉模糊,一步一步的退回屏风后,任由阴影将他透明的身躯一步一步的蚕食。

      初春刚至,江南绵绵的细雨便接踵而来。
      林白抬头望了眼雨,刚一回身,顾浅手里拿着一把纸伞递了过来。
      “多。。。多谢。”林白接过伞,却不走,只看着他,好像在等他说什么话。
      这几日都这样,那鬼总跟在自己身后,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多时候回头都能望见那鬼对着自己发呆,眼底一片看不清的凄惶。
      这会儿也这样,明明自己人就在这里,等着他说些什么,可那鬼却还是不动,一双眼看着外边儿的雨,眨也不眨,眼底带着一丝贪恋。
      林白撇撇嘴,打开了伞往外走。
      “林白!”
      “嗯?”
      “无事。”顾浅扯了扯嘴角,转身回屋,走了两步,又走回来,伸手接了两点雨,低头温柔着看着手心里的水渍。
      林白不甘心的嘟囔一句:“别扭鬼!”说完走回去,一把捉了顾浅的手往外走。
      “想去外边儿看看直说不就成了,我还能把你带出去卖了?”
      顾浅看着被林白抓住的手腕,微微翘起了嘴角。

      一条小巷悠长又悠长,满眼所及是雾一般的细雨,雨丝轻拂过瓦片,嗦嗦作响。
      有翠绿的青苔早早的在墙角下冒出了头,向外张望。
      顾浅扯扯林白袖子,指了指墙角的青苔,蹲下身去,拿手指戳了戳,软软的,像是身边这人的脸。
      “喜欢这个?”
      顾浅不说话,抬起了手指,看刚才被压弯的青苔又一个个慢慢的直起身子,便冲着林白开心一笑,又拿手指压了下去,又松开。
      林白撑着伞,弯腰看他。
      “很好玩?”
      顾浅回头,带着泥水的手指戳上了林白的脸,“很好玩。”
      细雨淅沥。
      林白用袖子使劲往脸上擦,皱着眉看顾浅,“脏。”
      难得出来透气的鬼只是冲着他笑,低头看看湿了的双手,抬头看看他,眉眼弯成了两个月牙。
      “滴答”
      又一滴雨,落进了林白的眼里,悠悠然晕开了一幅水墨画。
      画里烟雨迷蒙,小巷回廊,曲曲折折,路的尽头,是一身白衣。

      胡闹了一路,到书院的时候已然晚了小半个时辰,老先生吹胡子瞪眼得看着面前满身泥污的顽皮学生,一指外边儿的走廊,“思过去。”
      犯了错的书生被罚站在屋檐底下,里边儿书声琅琅,外边儿雨声滴滴。
      “都怪你!”林白对着空气愤愤的控诉。
      回答他的是衣摆又被轻轻扯了一下,然后一双冰冰凉凉的手抚上了他的脸,细致的帮他擦拭脸上的泥污。
      一只燕子穿堂而过,翅尖划过一个大大的弧度。
      林白觉得自己的心也忽悠一下,荡了秋千似的,划出了一个微妙的弧度。
      欲盖弥彰的闭了眼,却好像更清晰的看见了那鬼带着一脸宠溺的笑,温柔的抚摸自己脸颊的样子。
      这江南的雨,怎么总下得这么多情?

      第二日,林白比平常晚回来了一会儿。两只脚一踏进家门就神神秘秘的往屋里跑,又鬼鬼祟祟的跑出来,躲到了旁边的屋子里去,隔了一阵子又探出个脑袋往隔壁望。
      偷偷跟着林白的小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硬拉着顾浅往方才那件屋子跑,只见点了香烛的供桌上多出了一对圆滚滚的瓷猫儿,一只白一只黄,琉璃似的眼珠子,活灵活现。
      胡小离笑的打跌:“哈哈哈哈哈哈怎么这么笨,我都说了是鸳鸯怎么还买了两只猫回来?”
      顾浅回身给了胡小离一个脑镚儿:“胡闹够了?你阿姊昨个儿可还让我看着你呢,还不回去!”
      胡小离垮下了一张脸,不甘不愿的拖着步子往外走,迈出门槛的时候又朝着顾浅做了个鬼脸。
      顾浅哭笑不得,拿起了桌上的一只小猫放在手里把玩,门外又传来压低了的步子声音,他回身道:“怎么又回来。。。”
      林白扒在门框上,两只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没。。。没有鸳鸯了,就买了这个,还喜欢么?”
      顾浅不回答,取了另一只放在林白的掌心里,拿着自己手里的那只轻轻碰了碰林白掌心上的那只,过家家酒似的,戏谑的三个字:“一对儿。”
      可算猜对了。
      林白抬眼冲着顾浅讨好的笑,正对上了那鬼一双含了春水的眸子,直把心都看得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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