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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要和我一起住嘛 ...

  •   这一年苏城的冬天格外的冷,连着下了三四天的大雪,连岸边的柳条儿都裹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子。好不容易放了晴,各家各户便迫不及待的打开门,从屋里出来透气儿,小孩子不曾见过这么大的雪,兴奋在雪地里跑来跑去。
      林白牵着一匹马,双手缩在袖子里,在喧闹的人群之间穿过。顽皮的孩童凑过来看这外乡的来客,嬉闹的聚成一团然后又笑着散开;阁楼上的姑娘掀开了窗,偷偷的从窗缝里朝外张望;商贩吆喝着自己东西的物美价廉,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晃得人眼花。处处都是温软的吴侬软语,听的人浑身酥麻。
      林白新奇的看着,听着,间或停下来望一眼那阁楼上待嫁女儿的芳容。最后一路慢悠悠的走到了人烟逐渐稀少的街角,在一栋老宅前停了下来。
      这屋子建在街角处,离开了街市的热闹,显得格外清幽,屋外的墙上爬满了已经枯萎的常青藤蔓。一扇斑驳的朱漆大门,门槛已经破损,全是风雨的痕迹。
      他推门而进,发现这宅子外边看破败的很,里面儿倒出奇的干净。书房的书架上摆满了书,满架子的之乎者也,圣人之言,只一眼便觉得这书房原来若有主人,想必一定是个迂腐的书生。
      林白四处看了一遍,取了笔墨,提着笔写下了一个“林”字,接着往门口大大咧咧的一贴,算是告诉着街坊四邻,这处儿,有人住了。
      贴完了一转身,却看见一个绿衣裳的姑娘站在身后,一双杏仁眼睁得滴溜圆。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儿?”
      十六七岁的年纪小姑娘,穿着一身绿衣,让人想起堤岸垂柳,俏皮活泼,睁着双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林白,倒是水灵。
      “这屋子是原主人抵债给我的,现是我的了。”
      “啊?”胡小离眨眨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你是说你以后住这儿?”
      林白点点头,往日里与一贯狐朋狗友胡闹惯了,这会儿也不知收敛,凑过去调笑道:“姑娘莫不是想和我一起住?”
      胡小离骇的往后大退了一步,没注意林白话里的暧昧,只连连念着:“对不起叨扰了对不起。。。”边说边往外跑。
      林白低头笑笑,一拢袖子往屋外走去。

      胡小离往外边急急的跑了一段路,然后又折了回去,看看四周无人,三下五除二的爬上了墙头,颤颤巍巍的半蹲着四处望望,果不其然,在屋顶上看到了那个一身白衣,快和雪混到一块儿的鬼。
      胡小离把裙子往腰间一兜,打了一个结,四肢并用的朝顾浅那边爬过去。
      “你这个鬼,要我好找!”
      “啊。。。胡小离,是你啊?”顾浅从屋顶上坐起来,嘴里叼着根枯萎的细树枝,说:“化了人形怎么还改不了用四肢走路的毛病?”
      胡小离哼了一声,吐着舌头朝顾浅做鬼脸:“谁让你就喜欢躲在这种地方。”
      他吐掉了嘴里的树枝,搀着胡小离坐到自己身边,笑道:“找我什么事儿?”
      顾浅一问,胡小离立马一拍脑袋,咋咋呼呼道:“我和你说,我刚才在门口遇见了一个人!”
      顾浅一愣,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人?”
      胡小离兴奋地点点头:“对,人!”

      苏城的街市很是热闹,刚放晴,到处都是人,林白在人群里穿梭,小心的躲着横冲直撞跑来跑去嬉戏的孩子们,在一家道观前面停了下来,他记得他有个老朋友在这儿。
      走进道观,里面稀稀拉拉的有着几个香客,与外边儿的热闹截然相反,这里清静的很。林白转了一圈,看到屋子角落里有个小道士支着下巴在打瞌睡,口水挂在嘴边随着一晃一晃的脑袋慢慢往下滑。
      林白看的一阵好笑,拿起旁边的一支签轻轻去戳小道士的脸。
      小道士支吾了两声,然后睁开了眼,一看眼前有个人影,随手一擦嘴就迷迷糊糊的开始打招呼,“施主,求签吗?三文钱就好,一算就准不准不要钱啊。”说着就开始拿起签筒摇晃起来,一边摇一边念念有词,眼睛却还没有怎么睁开。
      林白双手抱胸,也不去拆穿他,就看着那小道士给他求签。
      过了一会儿,签筒里掉出来一只签来。
      “这个签啊。。。”小道士神神叨叨的念了一阵,终于清醒了点,抬头看了一眼求签的人,一愣,“哎哎?是你?”
      “还记得我么?”
      小道士点点头,又摇摇头:“去年还是前年?我跟着子清师兄去金陵的时候见过你。你是金陵那块那个盐商的儿子?叫。。。叫。。。”
      “叫林白。”
      “对对!就叫林白!”说完小道士又觉得自己唐突了,问道:“还未取字?”
      林白笑道:“我今年二十又二,年岁倒是满了,可家里没人在意,家母早逝,至于我那成日花天酒地的爹爹,哪有空来管我有未取字。”
      “噢噢,原是这样。”小道士唏嘘道:“这字总是要取的,不过也不急在一时。对了,你来这儿做什么?”
      “求学来的,书院就是街角那家,我现住在街尾那儿。”
      “那可好了,以后能经常联络了。”小道士笑的颇为开心,“可惜子清师兄这两日出去游历了,得了空一定去你那儿做客。以后你有什么难事儿随时来找我们帮忙,不麻烦的。”
      “恩,多谢。”林白朝着小道士做了个揖,“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添置些家当,先走了。”
      “路上慢着点儿,小心路滑。”
      “知道啦。”林白一边应着一边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小道士又坐回椅子上,只见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文钱放在了那只签子的边上。
      小道士拿起签子一看——
      天上仙花难问种,人间尘事几多更;
      前程已注公私簿,罚赏分明浊与清。
      “啧,这年头的有钱公子哥儿哟。”

      临近傍晚时分,林白才从街市上回来,囫囵弄了点东西吃,便去书房随意挑了本书消遣。
      顾浅从外边儿飘进来,新奇的打量着林白。
      长的白白净净的,一副书生模样,可坐没坐样,看书的样子也不甚认真,想来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可偏偏,就这么看得挪不开了眼。
      顾浅是个与人世隔绝了太久了鬼,见过了一代又一代的皇朝更迭,巷角的卖花姑娘从豆蔻年华到垂垂老矣,然后一世轮回,第二日深巷明照卖杏花的仍是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梳着两个羊角小辫儿,用红头绳一圈绕一圈的缠着。然而顾浅没有买过一朵花,未曾踏出过这屋子一步。见得再多,也不曾与人这般亲近过,这会儿见了,便像是的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只想时时刻刻见着才安心。
      于是,灯火如豆,他静静地站在林白身后,陪着看一卷庄子。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
      到底是我入了蝴蝶的梦,还是蝴蝶梦到了我?是我变为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我?又抑或这红尘熙攘本就不过一场大梦?
      他看的有趣,却发现书页定在了这一页不再动了,转头一看才发现那书生撑着下巴,眼睛已经半眯了起来。
      顾浅坏心眼儿地凑过去,往林白脖子里边吹了口气,冰冰凉凉。
      林白冻得一个机灵,醒了过来,迷蒙了一双眼睛看看四周,窗户和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哪里来的冷风?半晌后回神才想起来自己是来看书的,怎么又睡着了?于是强打着精神,拍拍脸颊,重新拿了书开始眯着眼睛看。结果没等到翻过这一页,又睡了过去。
      顾浅有些哭笑不得的戳戳林白的脸,软乎乎的,睡着了书生砸吧了两下嘴,继续呼呼大睡。
      他摇摇头,心想真是个被人伺候惯了的少爷,冷暖不知,于是悄悄的取了床被子盖在了那书生身上。
      外头一弯新月,洒进几许清辉,模模糊糊的照亮了被子上绣着的两只交颈鸳鸯,栩栩如生。白衣的鬼玩心大起,拿了只毛笔沾了墨,往林白脸上做标记似的画了只小鸳鸯。

      翌日清晨,林白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四处望望,又趴了下去,接着一个机灵站了起来,顾不得什么时候裹在身上的被子滑了下去便急急忙忙往外跑。
      打开门,一阵冷风进来,冻得林白跳了两下脚,搓着手半边身子躲在书房门后朝外边儿望。
      “谁呀?”
      “咚咚咚”没人回答,只一阵急促过一阵的敲门声。
      “一大早的,做什么扰人清梦。”林白嘟嘟囔囔的缩着身子去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身白衣的公子站在屋外,青丝如墨,眉眼含笑,让人想起三月春风轻拂过柳梢,远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渺无人烟。
      怎生的这般好看?
      白衣的公子冲林白作了个揖:“外乡来的学生,遇上了大雪的天气,盘缠不够了,可否借宿几宿?”
      勾栏瓦肆里胡闹惯了的公子哥儿,素来见了美人便走不动路,这会儿也被迷得心神荡漾,偏偏一张嘴打了结似的,说不出一句好听的体贴话儿来,末了只好冲着那人点点头。
      那人道了句“多谢”,迈着步子就往屋里走。
      林白阖上门,亦步亦趋的跟在那人身后,昨个儿他枕着胳臂睡了一夜,这会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脖子还有些酸疼。低着头拿手敲着脖子,却看见前边儿那人走了几步忽然伸手抱住了头,然后又缩回来捂住屁股,头顶两只狐狸耳朵便直愣愣的露了出来,最后不好意思的回头朝自己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
      林白吓得整个人一下子懵了,脑袋里面乱糟糟的,全是些以前听说过的山野鬼怪吸人精魂的事儿,一口气喘不上来,竟这么直直的昏了过去。
      一记重物落地的闷声,“顾浅”低头一看,只见林白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了雪地里,脸上的那只鸳鸯瞪着黑豆似的小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林白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眼前一杆笔一方砚一本书,阳光从外边儿洋洋洒洒的照进来,一派明媚。
      他摇摇昏沉的脑袋,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白色人影,头痛欲裂。
      林白敲敲自己的头,四处望了望,和昨夜里一模一样的布置,一点儿没变。连桌上的那本庄子也依旧摊开着,依稀是昨夜里看到的那一页——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大概。。。只是做了个梦。

      林白这一日都过得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做什么身后都跟了个白色的人影,可回头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到了晚上只觉得浑身疲惫,没个正形的歪了身子翘着腿躺倒在了卧房里的床上,过了一会儿又觉得闲的慌,趿拉着一双鞋跑去书房随便拿了本书,回到屋子里冷的直把被子往身上裹,露出两根手指翻书页。
      看了不一会儿,林白越发觉得身子乏困,那书里边儿讲的尽是些家国大义,他素来不喜这些玩意儿,看着看着便阖上了眼。
      门边儿忽然慢慢现出一道白烟,由虚到实,渐渐清晰,看着依稀是个人影。顾浅从角落里一步步走出来,弯下腰,看了看睡着的人,嘴角弯了弯——啧,心倒宽的很。
      他侧身坐在床边的地上,下巴枕着手臂,就这么看着林白,长长的头发一路逶迤到了地上。
      顾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喜欢偷偷看着这个人,只是觉着这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子生气,像是春天破土的笋芽,冒冒失失,不屈不挠,一股子的干劲让人见了挪不开眼。
      这会儿连睡觉了也不老实,滚了两圈,被子踢到了一边,又觉着冷,浑身蜷缩在了一起可就是不醒。
      白衣的鬼好心的坐到床边上,拎着被角给林白盖上,冷不防一只温热的手却抓住了他的手腕。
      顾浅是鬼,不知冷热,可这温软的一只手却一下子烫的顾浅整个人都怔住了。他低下头,只见林白睁着一双大大的眼,死死的盯着自己的那只手看。
      这一刻倒不知道是谁吓到了谁,白衣的鬼急急忙忙甩开了林白的手,退到了门边上,结结巴巴道:“我不是。。。你别害怕。。。我。。。”
      林白缩进了床角,拿被子闷着头开始打颤,嘴皮子都在发抖,连话也说不清楚。
      “我不伤你,你别害怕,我是鬼,但我真的不会害你。”
      林白还是躲在被子里边儿发抖,过了一会儿发出闷闷的几声叫喊。
      顾浅凑近一听,是在赶他走。
      白衣的鬼低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那我走了。”然后隐了身形飘了出去,白色的背影看上去没由来的透着一股失落的味道。

      积雪化得差不多的屋顶上,顾浅拿了根树枝划拉着瓦片,慢慢的勾勒出了一只鸳鸯的轮廓。
      胡小离委屈的缩在屋顶的另一边,手指头不停绞着衣角。
      “对不起。”小姑娘的头埋进了膝盖里,声音闷闷的:“我不应该变成你去戏弄那个凡人的。”
      顾浅眨眨眼,一笑:“我又没怪你,是我自己疏忽吓着他了。”
      胡小离抬头冲着顾浅有些尴尬的笑,爬过去坐到了顾浅边上:“那个凡人也怕你?”
      “我是鬼。他自然也怕的。”
      “哦。”胡小离揉揉鼻子,“我以为他不会怕你的,毕竟你以前也是人嘛。”
      拿着树枝的手一颤,画歪了一只眼睛。
      “是啊,以前。。。”

      人影稀落的道观里,林白拿着签筒晃来晃去的玩儿,直把签子晃得哗啦哗啦响,小道士把签筒抢过来抱在怀里,瞪了他一眼。
      “不准玩儿了,吵得我脑子疼。”
      林白不说话,趴在桌上无聊的吹头发。
      小道士看不过去,一拍桌子,喝道:“不过是个鬼,七尺热血男儿,还怕那种腌臜东西不成!”
      林白以头抢桌,“咚咚咚”三下,大呼:“那可是鬼啊!”
      小道士把签筒往桌上一砸,“啪啪啪”三声,气势盖过了林白,“我说了那是家鬼,守宅的,不害人!”
      “真的?”
      “你已经问了我第一十六遍了!”小道士把签筒放好,说:“家鬼家家都有,这玩意儿护主,你好好和他交流一下,也许他就把你当自家人了。不然你还要天天躲在这个道观里陪我当道士不成?”
      “真的?”
      “第一十七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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