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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夜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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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院中坐了会儿不见他们回来,却看见一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微低着头走来。我一眼便认出是二弟,“阿义”。
他抬头看我一眼。
他又长高了大截儿样貌也越发俊秀,只是一张瘦削泛青的脸还是没有丝毫表情,轻轻道,“是你”。
“你个子长这么高了啊”,我笑道,见他不答话便又问,“怎么没出去玩儿?”
他目光炯炯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说,“谁知道”。
我讨了个没趣,不过也总算是了解他脾性,不会见怪。只是见他手背在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我想起过去找他借书他每次都宝贝似的藏着不想给我,便问,“你爹爹又给你带书回来了?”
他瞟我一眼,“没有啊”,“那你后面藏的什么?”,我好奇道。
“没啊”,他眼睛瞥向一边,眼神闪过一丝慌张迟疑几秒却忽地诡异一笑,抬脸看着我,“你...你要看吗?”
“什么东西?”
他笑了笑,一下子从身后举起一团红红的东西,近得几乎要扔到我脸上,我感到鼻尖一湿,吓得退了一步差点叫出声来。
他手中拎的是一只血肉模糊已经死掉的猫,我深吸口气,抬手擦了鼻子上粘稠腥臭仍有余温的血。
眼前这个比我小10岁的孩子,他也昂着头看我,一张脸泛着青黄的可怖的光,却带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呵,你也怕”,语气大有不屑之意。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瘦弱身板和那双深不可测透着寒意任谁都不会忘记的眸子,不由得心悸。那时他不过3岁,却已经极孤僻不合群了。
“你...”我这才看到他左手还握着一把十分眼熟的小刀,正是我在府中时见他喜欢雕刻小物件送给他的小刀,如今他竟拿来残害动物。
正不知说什么,杜夫人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青桃搀着她走来,我低声向阿义道,“快扔掉”,他狡黠一笑将猫扔在一边花丛里,快速将刀收入袖中。
我上前迎杜夫人,她远远说道,“刚听婷儿说你来了,也不先来看看我”,说着便来执我的手。
“想着一会儿来的”,我说,“对了”,我指了指她肚子,“快了吗?”
“还早呢,但是奇怪的很,这一个月多都不想走动”,她笑着手不自觉地摸摸肚子,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为什么不想走动?”,我说着看向青桃,“应该要多走才好吧?”
青桃面上一红嘟囔道,“你问我我哪知道”。
杜夫人笑笑道,“我怀重儿和义儿的时候也不见这么犯困,再说这才没多久...奇怪了,我干嘛跟你们两个没出阁的小姑娘讲这些”,说着便笑起来,眼光朝后望去,“阿义,过来”,待到二弟走到跟前才又说,“和沈姐姐问好了吗?”
二弟低头不语,我笑着说,“都熟得很,说过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杜夫人皱着眉欲言又止,随后叹口气,“他这性子就这样了,我也是懒得说了。阿翘你是自家人,不介意就好。得了,青桃你去拿点儿阿翘喜欢的糕点,我们去大堂坐会儿吧,老爷现下也正好在家,你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吧”。
赵老爷在后汉重新入了禁军,职位比之以前有了很大的提升,如今任指挥使,此刻也是一脸意气风发坐在大堂中间。我打量了下四周,有不少变化,比之过去气派了许多,仆人光是我一路来看见的就是十来个生面孔,守门家丁也是新来的,如今的赵家远非我初来的时候了。
赵九重在一旁端正坐着,看来是换了衣服就来听他爹爹训话了。
赵老爷见了杜夫人与我,朗声道,“沈翘啊,你干娘盼好久啦,就等着你陪她说话呢”。
杜夫人执着我的手,“人沈翘今天来了,该办的事你可得认真点”。赵老爷乐呵呵的看着我们,喝口茶并不接话,又继续和赵九重说。
我不解,“要办什么事?”
“哦,这个你过几日就知道啦,你索性在家里多待几天吧,你从前那屋一直也没人住,我下厨烧些菜给你吃,夜里我们还可以说会儿话”,杜夫人笑道,又凑到我耳边说,“婷儿晚上要回娘家,没事儿”。
赵老爷皱眉道,“你烦不烦,阿翘又不是没有自己的事情”。
“要你管,你不陪我就算了,两个儿子也不管用,还不许我有个亲闺女吗”,杜夫人嗔道。
赵九重抬眉叫道,“诶!什么叫不管用”。
我笑着听他们你一眼我一语的说着,心里暖暖的,若说情分,我与赵家上下真的是最深的,此刻就好像真和我的妈妈爸爸在说话一样。可是心里念及家人便又是阵阵挖心的难受。
想起楼春,便去麻烦青桃找人去客栈告知我夜里不回去。
饭后,我和赵九重在院中闲话,他从厨房拿来几碟小菜又端了一壶酒,见我看着那秋千架出神,问道,“怎么了?”。
我坐上去自己轻轻荡起来,“你怎么不去送贺婷?”
赵九重道,“她又不是不识路”。
我叹口气,“孩子都有了,你心里还没有她吗?”,赵九重不说话。
我继续荡着,“我还记得这秋千是你不想带我出去玩,搬来糊弄我的,现在看着旧了不少”。
“什么叫糊弄!”,赵九重白我一眼,随即轻笑道,“已经有...五年了吧,那时候你还是这么高的小孩儿”。
我白他一眼,他手比划的位置好像我才一米一样,“你不过大我一岁好吧,刚认识的时候你胡子都还没长呢,现在已经有小胡须啦”。
他略有所思地一笑,“那时候每天多开心啊”。
我心里一沉,随即笑说,“你是开心了,骑着高头大马在城里乱窜,撞了人还喜欢演戏,喝酒赊账打架惹事的,汴梁城可有不少人吃了你赵大少爷的苦头,可怜我和阿信,每每都要替你收拾烂摊子”。我说得绘声绘色,逗得赵九重连连摆头,“你就编吧,对了,我刚找人去给阿信带话了,我们仨明天可得聚聚了”。
我笑笑,从秋千上下来,走到他旁边的石椅上坐下,自己开始斟酒。
“沈翘”,赵九重收了笑,“说件正事”
我喝着酒点头,“你说”。
“我娘好像在替你张罗婚事”
我才进口的酒差点呛出来,“婚...婚事?”,天,我可不想成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牺牲品。
“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娘最近老提,好像我爹也参与了。不过...你确实也有十八了吧,早几年就该考虑了的”,赵九重饮口酒阴阳怪气道,“不过那时候你多英勇多有抱负啊,杀契丹人都杀不过来,我自叹不如”。
我瞪他一眼,“谢谢夸奖啊”,心里这才明白吃饭前杜夫人说的“该办的事可得认真点”是什么意思了。
赵九重道,“你无父无母,当然任你乱来啦”。
我本想还嘴,老娘明明有父有母!可是见他一脸失落就又忍住,他低着头,“可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是说不出的羡慕”。
我怔住。
我和应天寨上下一起反契丹人时,他嘴上骂我与山贼一起可心里一定是失落不已的。只是这些年,我仍不知道他当初没和李继勋他们一同参军的原因,后来一提起,也必然会和他拌嘴,所以现在都不再提了。更何况不管他参军还是不参,都是我朋友,就算真是苏盈年说的是赵九重胆小又有什么干系。可我又清楚,他绝不是不敢。
我喝口酒道,“那为什么?”,他摇头,“被一句话牵着鼻子走,不说也罢”,他脸色难看极了,我也就不再追问。
“对了,婚事我自己跟干娘说,不必再费神啦”,当下碰了下他的酒杯将杯内酒一饮而尽。
赵九重喝了大口,“你有心上人了?”。
我摇头,“没有”,他急道,“那你干嘛不让我娘帮你?”
我看着他认真道,“我希望的我和那个人是因为爱对方走到一起,只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是家人觉得我们合适或者我年龄大了。赵九重,你懂不懂,我一定要很爱很爱一个人他也要爱我,我才和他成亲”。
赵九重略微皱眉,“爱来爱去的,还是小女儿家想法”,我点头,“是又怎样?”
我知道这想法...过于美好,其实岂止在这儿,在现代我也见过太多并不是因为爱对方而结合的人,可我真的不愿那样。
赵九重道,“阿翘,在这一点上我比不上你,也比不上阿信,他是真喜欢百里婧,你也是想找自己真心实意喜欢的人,可我...”,说着他轻叹口气。
远处传来杜夫人唤我的声音,我看过去,原来是楼春被接来了。
“你去吧”,赵九重道,他手又伸去抓酒壶,我犹豫下还是说道,“少喝点儿吧”,他轻快地应了一声,表情却是说不出的沮丧。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其实有很多话想和我说,可这个时机就这样错过了。
我们进了从前我睡的屋子,青桃早早的就清扫了房间,又点上暖黄的蜡烛,整个屋子温和明亮。楼春便睡在过去墨云睡的偏间。
一切梳洗毕,我钻进被窝,杜夫人叫道,“你怎么跟个冰块似的”,一面皱眉一面伸手替我将露出来的地方用被子盖住。
我看着杜夫人细心的举动,想到我妈妈,咯咯笑起来,此刻的我终于卸下所有防备与警惕。
“怎么了?”,她问,“笑得这么傻”。
我只露出两只眼睛笑看着她,在被子里闷声道,“没什么”。
“傻的,一会儿憋坏了”,杜夫人伸手将我脸上的被子拿开,转身面向我,“沈翘啊”。
“恩?”
“明天穿女儿家衣服吧,老穿男儿装我还以为我又多了个儿子呢”。
我解释道,“因为之前住客栈,不想人以为是两个女子单独住着”。
杜夫人点点头,“在外面是要小心,多个心眼没坏处。”
她想了想又说,“其实啊,一开始,我和弘殷还以为,你会和我们成为真的一家人,可自你搬出去,我就知道你对重儿并无男女的意思,是不是?”
我虽然有些惊讶但并非太意外,笑笑道,“我们两个...对对方都没有男女意思,只是特别要好的朋友”。
杜夫人点头道,“我知道,那这很难得啊,旁人或许觉得怪,可这些年下来,我却觉得你和重儿之间能如此实在很珍贵”。
我笑笑,杜夫人道,“对了,你在我们家的时候,我越看越喜欢,那时候就老想给你找门好的亲事,可是后来事情太多,你知道的,老爷那一年因为蝗灾旱灾常不在家,后来重儿出了事,契丹人又入城,确实是无暇顾及你”,说到这,杜夫人一脸的歉疚,“我心里拿你当自家女儿,可对你的事情却没上心,是我的不是”。
我忙道,“没有的事,我能遇上你和赵九重,已经很幸运了。”
“说什么幸运,重儿惹的麻烦还不多吗?哎,你要记得,以后不管什么事,愿意说的都可以和我说,不管发生什么,只要赵家有人,你都可以回到这里。你爹娘不在身边,自己更要小心,要慢慢分辨哪些人是真正对你好”。
我点点头,伸手轻轻抱了抱杜夫人,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和老爷同在禁军的有不少好人家,孩子和你一般大很多,大一点儿的也多...”
“我...”,我抢道,“干娘,我...不想瞒你,我有喜欢的人了”。
杜夫人一脸惊讶,“谁啊?”
我想了想,“你不认识的,再说,只是我单方面...喜欢”。
杜夫人笑出声来,“这个倒好玩儿,那人知道吗?”
我尴尬地摇摇头,她略有惋惜地看我一眼,“其实你还住这儿的时候,有几户人家上门来问过,只是我那时候想着你和重儿能不能一块儿都给推了。对了,过去有个送你玉的,你记得吗?”,我点点头,她继续道,“那会儿,我就跟弘殷说,阿翘非寻常女子,是我的重儿配你不上。”
我连连摇头,“干娘你别这样说,男女之事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笛子就是那人送的?”,杜夫人敏锐的问,“你刚才取下来小心翼翼放枕头下的样子我可都看见了,我可从没见过你这么宝贝什么东西”。
我脸一红,“是...不过,我和他不算认识”。
“那就好好认识啊,去找他呀,你知道他在哪儿吗?”杜夫人一语惊人,看我傻愣着,她继续问,“你不知道?”,我摇摇头,“我...我知道”。
“对啦,去找呀!找了就认识啦”
我实在没想到,一个一千多年前的古代妇人竟有这样的思想,比我大胆得多,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