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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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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突然想起来,”爬下屋顶的时候,切瑞斯被风吹得猛打哆嗦,“博科特的‘重要事务’究竟是什么?”
“那个啊,怎么讲呢。”苏拉笑了几声,“往年的狂欢节,全城的炼金术师都会拿出看家手艺积极参与游船表演,咒术师嘛通常都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哈哈哈哈,所以这边的协会一直都被炼金术师各种嘲讽。有时候话说得重了,感觉也挺丢人的。所以我猜博科特说的‘重要事务’就是以协会咒术师身份去参加游船表演的彩排,没想到还真的猜中了。”
“真是堕落。延续至今的古老血脉,可不是让后人用来表演杂耍的。”切瑞斯皱起眉头。
“别这样,庆祝节日也是很严肃的事情嘛。”
快走下楼梯时,苏拉因为楼梯口守着名没见过的魁梧男人而停了下来。见到他们,男人后退半步,深鞠一躬。鞠躬时一手斜背在身后,一手压在胸前,正是贵族之间初次致意时才会使用的标准礼节。
犹豫片刻,切瑞斯对男人行了相同的礼。苏拉回礼时则上身挺直、双腿交叉微微下弯,两臂自然下垂,没做任何特殊动作。
男人说话时低沉的声音隆隆作响:“晚上好。吾乃罗赞罗夫的尼拉依奇,奉女爵之命,前来迎接阿莉克西雅·罗宁娜,并向切日沃涅斯·茨基米尔致以问候。”
苏拉与切瑞斯对视一眼,问道:“请问,您所说的女爵,是否碰巧名为凯格弥·罗宁娜?”
“正是。”
苏拉的肩膀松懈下来,无奈地对切瑞斯说:“抱歉,切瑞斯,这是家务事。恐怕你要一个人回旅馆了,我稍晚再过去。”
“好吧,路上小心。”
切瑞斯接过苏拉从包里掏出的记录了咒阵内容的纸条,绕着尼拉依奇走开后,尼拉依奇再鞠一躬。
“请您随我来。”
2
马车内部的座位盖着织工华美的柔软毛毯,苏拉一路坐在上面只觉得扎屁股。脚旁,铜炉里燃着的炭火里撒了香料,散发出融融暖意,她摘下了包头的围巾,解开了外衣衣扣,仍旧热得发闷,只能凑到马车侧面的门缝呼吸些许街上冷冽的空气。
夜幕已落,载着她的马车静静地经过荆棘桥,来到了蕊塔所在的卡琳岛上。与其他城区不同,卡琳岛的边界围着一圈六边形的白石城墙。进入白石城墙的内部,便能看到倚靠在蕊塔脚下的白石堡垒。栋栋豪宅藏在数道高墙之后,多数也是由单调的白色构成,仿若拱卫堡垒般环装分布在其周围。夜色中,这些覆了一层薄雪的建筑看上去好像雪雕般,又美丽,又冰冷。
白城。
芙兰纳尔人如此称呼这个地区。与之相对,其他的市区则被统称为“灰城”。
驶入其中一栋豪宅的院内后马车停了下来,苏拉下了车,乖顺地跟在尼拉依奇身后,进入厚重的菱纹木门内。
苏拉的父亲奈维曾偶尔对她提及过这里。他叫它“老宅”,说老宅内房间虽多但大半终年上着锁,直到离开,他也没能看全过所有的房间。他曾告诉她,说自己童年时期几乎不能出门玩耍,干过最多的事情就是爬宅院里的大树,直到有一次从树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在那以后,他的母亲下令砍掉了院内所有的树木,重新种上低矮的灌木丛和草花。
老宅的内部只有零星的灯火,走廊里苏拉几乎都在摸着黑前行。最终,尼拉依奇打开一扇门,门内流泻出暖黄色的柔光。
苏拉走了进去。
壁炉里的火焰柔和地燃烧着,此外只有墙壁上微弱的烛光。壁炉前摆着两把扶手椅,一张椅子上已经坐了人,身穿家常式样的绒料长裙,脑后盘着发辫,肩上裹着披巾,叠放于膝盖上的双手纤细修长却布满皱纹。从苏拉所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那人面对炉火时线条僵硬的侧脸微微动了动。
“不用拘礼,过来坐吧。”
苏拉谨慎地刚在另一张扶手椅中坐下,几乎是立刻就难受地陷在了软垫里。
“晚上好,凯格弥·威尔敏特。”她说。
“晚上好,阿莉克西雅·奈维。”凯格弥转过脸来,一双灰眼微眯,似是从头到脚地审视着面前之人,“既然要来芙兰纳尔,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觉得,并无必要打扰……”
“少找借口。”凯格弥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她。
“但的确……”
“的确什么?”轻笑一声,凯格弥望向炉火,淡淡地说,“以为你舍弃流在血脉里的荣耀,忽视家族千年百年的传统,委身于那群二流咒术师大本营,就真的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真是不懂……当年的‘海露’也是一样,天资也不错,可舍了正道不走,偏要当协会咒术师去,现在又孜孜不倦地祸害年轻人。”
“老师非常照顾我。”苏拉鼓起勇气反驳道,“而且单论能力,现今无论协会内外,恐怕没有几人及得上她。”
“你才见过多少人?”凯格弥揉了揉额头,重新看向苏拉,“短短一年,能力没见涨,嘴巴倒是大了不少。”
苏拉涨红了脸说:“如果您召唤我就是为了讽刺我和接纳我的人,那么,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不行,好好坐着,我叫你来是有别的事。”
炉火劈啪作响,凯格弥沉思了一阵,才说:“再下个月,你父亲会在伯雷撒牙迎娶巴利伏特的斯玫妮,婚后,他会带着新娘一同搬回来。这你知道吗?”
苏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回答:“知道。”
凯格弥又问:“那你知道,自己今年几岁了吗?”
“十九。”
“是十九岁半。不说贵族,就是寻常的平民家里,这个年纪的女儿不仅应当早已出嫁,就连诞下子嗣的也不少见。你看尼拉依奇的侄女,刚过十七,已经在怀第二胎了。”沉默片刻,凯格弥仿佛下结论地说,“奈维真是把你宠坏了。”
“去年在因斯塔尼亚,父亲逼着我和各种世家子弟见面,这还叫宠我?”说起先前的经历,苏拉难掩愤怒,“全都是又无聊又庸俗的人,还有一人作了约定后根本不来,让我等了大半天,连个理由都不给!顶着大名鼎鼎的头衔,却连最基本的教养都没有,这种人叫我怎么嫁?”
“所以才说是把你宠坏了。若不是你父亲拦着,我不能做决定的话,你现在恐怕也该在名字前加个‘女爵夫人’才对。”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听了凯格弥的假设后,苏拉紧张地在扶手椅中挺直身子,“自我加入咒术师协会起,不经我的老师同意,光凭家族长辈的指派是无法强逼我结婚的。”
凯格弥以手支颐,打了个哈欠,说:“原应如此……可你怎么确定‘海露’肯定不会给出准许?”
苏拉支支吾吾,想不到任何可以用来辩驳的证据。
“总之,情况你是清楚的。”凯格弥继续说,“去年你的大伯去世后,罗宁一姓的男子,就只剩下他那个残废儿子和你不成材的父亲。我当年费劲千辛万苦才养大他们两个,现在看来全是白费苦工。”一声轻叹,“你虽然不是男孩,但继承了罗宁的雷之血,也早就到了该结婚的年纪。这延续血脉的任务,不要觉得加入了什么协会就能逃开,不顾不管的。结婚生子的事情还是要趁早,等到年纪大了,什么都会难上加难。”
“我不会为了延续血脉就随便找个无能的旧贵族嫁人的。”苏拉说,“除了生出更无能的孩子来,恐怕什么都办不到。”
“旧贵族是你这样的姑娘能随意挑选的?”凯格弥瞟了她一眼,轻笑道,“我可是关注过去年在因斯塔尼亚你那一长串的相亲对象列表。表里的贵族,姓氏和封号一个塞着一个新,简直都在闪闪放光呢。不要忘了,除了罗宁的雷之血,你身体里还有半数来自母系的因子。别觉得没人知道你是个亲脉不纯的半血贵族,母亲还是个不知羞耻的……”
苏拉猛地站起身来,被踢开的椅子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请您不要随意评论我的母亲。”她强压着激动说。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尼拉依奇谨慎地探进半个身子,询问道:“请问,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吗?”
“恐怕时间已晚,不宜在贵府久扰。”苏拉对尼拉依奇扬起下巴,“请您送我回市区的旅馆,谢谢。”
“阿莉克西雅·奈维,既然你不愿久呆,那就让我把话在这里说清楚好了。”凯格弥比划了一下,尼拉依奇立刻收回前迈的右腿,“一年内,从现在开始的一整年内,如果你靠自己找不来一个满意的结婚对象,那我和你父亲就会以最快的速度给你找到一个。‘海露’将不会提出任何意见,而你将在列耶与别柳舒勒的祝福下与那人结为伴侣。”说完,她又补充道,“还有,你的结婚对象必须答应让你们的子嗣继承罗宁之名。”
说完这番话,看着苏拉瞬间被恐惧摄住、动弹不得的样子,凯格弥满意地挥了挥手,对尼拉依奇吩咐道:“送她走吧,尼基,不过在那之前请把倒掉的椅子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