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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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拉果然一动不动了。
然而，她这愣神和抵着她的刀刃全然无关，只因为注意力全都被眼前之人吸走了而已。
在那日的祭台上，离得再近，两人间终究还是有相当一段距离，第二次相见的情况更加混乱，且那人的脸一多半都被防火隔热的面罩遮住了，而这一次，这人半蹲半跪在她身边，此前从未仔细端详的俊容几乎触手可及。
他的面部轮廓虽棱角分明却不显粗犷，那线条仔细看去还颇有几分贵族公子独有的精致感。黑发往后梳，只有几缕碎发散在额头两侧。双眉平直，眉骨连着高耸的鼻梁，使得双眼几乎都陷在了阴影里。此刻他眉头蹙起，微抿的双唇形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而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苏拉。
苏拉不知怎么形容那双眼，瞳子里似乎带着些冷硬的灰，又隐含着深澈的蓝，她映在其间的红发好像火焰般发亮。那目光明明无喜无怒，却让作为聚焦点的苏拉觉得自己被彻底冻了个透的同时又几乎要烧起来。
她咽了口口水，感觉喉间哽着一股冷意，这才听见他又问：“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见了。”她细声说，“能不能先让我起来？”
他忽视了她的要求，仍用刀子压着她的脖子，直截了当地问：“第一，你是什么人？”
犹豫了片刻，她才慢慢开口：“阿莉克西雅·罗宁娜，协会的见习咒术师。”
“雷之罗宁？”那人的眉间出现了两道竖纹。
“是。”
“我们在哪里？”
苏拉这才转动眼睛看了看周围，发现她躺在一片烧焦的咒阵正中，显然是被塔莉嘉的咒术抛来的，只怕身边这人也是同样。咒阵所在之处似是一片干涸的河滩，再远处是模糊而浓重的树影。星幕辽远，夜风吹过带动草木轻响，此外便是寂静无声。
草木？
明明并不觉得多冷，可苏拉的脑子就像冻住了一般难以转动。
此处无冰无雪，却有植物不凋--这里显然不是芙兰纳尔，甚至不是北部的任何地方！
最终她只能老实地说：“我不知道。”
“好吧……第三，你是什么时候成了塔莉嘉那女人的同伙的？”
“同伙？我才不是！”
那人挑了挑眉，示意她解释。
“你……您应该见过切日沃涅斯，就是那日那个……被塔莉嘉当了枪使的笨蛋，他是我的同门师兄。我们是来芙兰纳尔调查城内的可疑咒术阵的，那天顺着个传送阵才见到她。塔莉嘉给他发过信，约他见面解释制造咒阵的原因，但我和他去了之后却被威胁要‘帮忙’，就是这样。”
“她威胁了什么？你就这么答应了？”那人眼中，惊讶和怀疑轮番闪过。
“您应该见过她作为咒术师的实力，我是完全没办法抵抗的，不答应恐怕就是个死。”苏拉干笑一声，“我的师兄倒是因为生病倒是逃过了这一劫……大概。”
“她要你做什么？”
“已经发生的你都看到了，之后的还不清楚。”她想了想，又补充说，“应该是用咒术告知我吧。”
“所以，你也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
“据她说是‘救人’，具体的还是不知道。”
终于，小刀被收回鞘中，那人轻轻叹着气，放开对苏拉的钳制退到一边，并没把对话进一步继续下去的意思。
“可否容我也问几个问题？”苏拉理了理围巾，撑着坐了起来。
“请问。”他点点头，说话的语气也稍稍温和了些许。
相反，苏拉的提问硬了起来：“您到底是那位？”
“森狼团的列欧纳尔德。”
他答得干脆，苏拉却皱了眉，只因这种自我介绍通常是无任何贵族血缘的平民才用：但凡有点旧贵族的背景，自我介绍时一定会说明家族血统的咒术属性，纯粹的新贵族则通常以家族第一任封爵的封地起头，只有平民才会用这种说法，而他甚至没告知姓氏给苏拉听。
苏拉点点头，心下难免有点恼火，只觉得自己什么都交代了，而这人居然不想透露自己的详细身份，可掩盖又不彻底。
不说他的举止和说话时抑扬顿挫显然是幼时被精心教习过才有的通用语标准音，只说那名字--哪个没脑子的平民父母会给自家孩子起个“列欧纳尔德”这种不能更拗口的名字啊？
想到这里，苏拉更是怒了几分，但开口时丝毫不显，甚至语气拿捏得更有礼了：“如此，请问您为何方才要这般，”她指了指那把小刀，“为难于我？”
“您似敌非友，我不这么做，谁知道您又会使出什么花招来？”那列欧纳尔德居然还笑了一声，只是笑意不显，只让人觉得讥讽。
恼火之余，苏拉想到挎包里那几个黏胶球，竟有用那胶水糊了这人嘴的冲动。
这想法一闪而过，没等她行动，只听到有什么从远处疾奔而来，成群结队地发出不祥的簌簌声。列欧纳尔德警觉地转身朝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拔出了收在腰间的长剑。苏拉忙不迭站起身，只见急速逼近的那些黑影伴着星星红点，全是些在夜色下发光的眸子！
“恶魔！？”苏拉腿一软，险些又跌回去。
不等她的手摸入挎包，已有几条打头的影子迫不及待地扑了过来。冷光一闪，列欧纳尔德将其中一条劈为两半，扭身挑飞另一条，连带着撞走了第三条。苏拉见地上那尚未彻底魔化的狼身只汩汩流血却不再动弹，那狼眼中的赤芒也渐渐淡去，吞回了已至舌尖的警告，惊疑不已。
以泽大陆上，怕是已经五百年未见恶魔影踪了。她身为咒术师自然学过关于恶魔的知识，知道除了魔法咒术一类，寻常的武器是极其难以伤害恶魔的，只是局面由不得她细想，因为又有几头狼形的低等恶魔接连冲来。
虽说列欧纳尔德劈砍戳刺动作不停，但苏拉还是险些被漏网的恶魔咬到，情急之下只摸出个黏胶球糊了那狼一嘴。她连滚带爬地躲到了他背后，顾不得矜持死死抓住他大腿不放。
列欧纳尔德回身，一剑便刺透了狼颈，拔剑时带出狼血喷溅，洒了苏拉一头一脸。
“掩护我！”她狠狠捶了列欧纳尔德一拳，觉那人身子僵了僵，也不听他回话，便从挎包中掏出一卷细绳，三两下便抖散了，在指间打出复杂的花样。
她自小爱玩翻绳，还未入海露门下时便已发现，若是自己亲手打结，绳子也能和笔墨一样构成咒阵。她不擅长古语，念咒时舌头就容易打结，对咒阵尤其是翻绳咒阵比咒语熟稔得多。这一年她在切瑞斯的帮助下玩笑般开发了些从没先例的复合咒阵，没想到其中之一竟然用在了此时。
她没有切瑞斯那直接缩减咒文长度的本事，却能翻转几下在手中打出双重增幅阵。咒阵成型间，她只念了段最基础也最短的唤雷咒，自然没丝毫磕绊。
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撑起翻绳咒阵朝向狼型恶魔，她轻咤了声“落”，伴着爆响便现了电光。闪光消失得快，苏拉眨眨眼，看到眼前的连着稍远的那些黑影都倒了一片。
心头一喜，她放开列欧纳尔德，趁着增幅阵效力正强又放出几道雷电，炸翻了还没近身的那些。
与此同时，列欧纳尔德也止住了动作，持剑未收，另一只手抹了抹溅在脸上的血，环视了一圈那些地上的狼尸。确定暂无危险，他后退一步，离苏拉远了些，却听到她问：“为什么您会有这把剑？”
他这才看向手中长剑，沾了那许多血，剑脊上镶嵌的三颗黑石竟也像那些狼眼般，在渐渐褪去的夜色中泛起了浅淡的红光。
这人看着剑微微出神，而苏拉趁机继续追问：“现存的破魔之剑本就不多，镶嵌能汲取恶魔之力的黑髓晶的更是只有那么一把，就是罗宁家族的镇族之宝‘萨利尼尔斯’！连我都没见过，罗宁娜女爵夫人为什么会让您……唔！”
她没能说完整个句子，只因环绕着她脖颈的那圈咒文忽地一热，衣服就从手腕内侧烧了起来。火苗闪了闪，烫了她片刻后就消失了，在手腕内侧留下的烫伤竟是一句极短的古语。
列欧纳尔德抓住她的腕子，问：“这是什么意思？”
苏拉苦笑一声，本不想立刻解释，但他加了几分力气，握得她疼起来，才老大不乐意地说：“你先放开，我再告诉你。”
列欧纳尔德放开了手，但眼神一直戒备地放在苏拉身上。
苏拉忍着灼痛，用完好的另一只手从包里掏出咒术笔记，翻开到古代咒文解译的部分。
“解释。”
她不情愿地瞟了列欧纳尔德一眼，对咒文进行确认后说：“这是个指引咒。”
沉默。
列欧纳尔德又问：“然后？”
“然后？”苏拉不解地摇摇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这就是个很经典的古代指引咒文而已，再没别的了。”
沉默。
正当苏拉想从那张沾了血的脸上努力看出点什么时，他略显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指引咒是……什么？”
苏拉一愣，再次张口，本想说些挖苦话，最后却没忍住笑出了声。
“对不起，噗哈哈……真是没想到，凯格弥居然会把她那么宝贝的‘萨利尼尔斯’给一个--我是说，给您。”看到对方迅速变冷的神色，苏拉的笑声仿佛被切断一般忽然消失，整个人也嗖嗖嗖地后退了好几步，轻咳一声，心虚地换上了体谅的表情，“不过我也理解，您毕竟不是咒术师对吧？”
“我们现在的指引咒呢，通常是依靠无生命的物体指引去特定的方向。以人为媒介的方式呢在过去更加常见，所指引的目的地也更加明确。”放低姿态，她进一步解释说，“她在我身上留下的这个咒文会指引我去到她要我去的地方，下一步的提示……或许要到那个特定的地点才会出现吧。”
“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她的目的。”列欧纳尔德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嗯？她说了是要救人……其他的我都不太清楚了……”
“该说您轻信好呢还是没自觉好呢？至少看来您真的不清楚她的底细。”他冷笑出声，“您知不知道，她是大禁令的触犯者？还是十三主城都在通缉的重犯？如果她不是为了救人，而是设下了恶魔召唤阵怎么办？”
苏拉并没意识到列欧纳尔德提出的问题不需要答案，反而颇认真地回答：“不会是恶魔召唤，因为我见过的咒阵中都没有束缚圈的存在，没有召唤者会愿意直面召唤出恶魔后就第一个被吞嗤的风险的。”
“您所协助的这个女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杀人也毫不犹豫。”列欧纳尔德向她逼近两步。
“所以我才会出现在这里啊，被人以性命相要挟又不是我自己愿意的。”尴尬地笑笑，苏拉有点后悔为什么先前非要跟着切瑞斯出门。
--随后，她的假笑便被直抵喉咙的剑锋冻住了。
“恐怕她并没有想到，我也会被卷入这个计划中吧。”列欧纳尔德的双眸闪着冷光，“只要终结掉您的性命……没有帮手，她也就无法轻易达成接下来的目的了……”
被破魔之剑‘萨利尼尔斯’指着，苏拉双腿打软，脑中轰鸣，但还是憋出了一句：“就算没有我，她也会找到下一个帮手”，而不是“其实塔莉嘉怕是刻意把您传送过来做咒术见证者的，不过您最好不要知道，因为会被连我在内，世上所有的咒术师一直追杀到死”。
他高高地俯视着她，持剑的手平稳，“至少我们能在发生难以预测和无可挽回的事情前抢先拖住她的脚步。”
“没有了我，您是没办法回芙兰纳尔的。”
“这可不见得。”
“我家可是九大贵族之一。”拿半吊子的贵族身份压人是苏拉最不愿做的事，但这时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
“您本人还是我的死敌。”列欧纳尔德仿佛确认她的身份般点头承认，“死在和敌人的决斗中，对旧贵族而言该算是尤其名誉的死法？”
苏拉背后直冒冷汗：列欧纳尔德这句话明确地指出，就算他杀死她的事暴露人前，也会因为两人之间的敌对关系不会被降罪，至多要背负一些责怪罢了。
“您不能这么做！……这样……不符合您……我是说你们森狼团的精神……”她退缩着，慌张之下手中的笔记本掉在了地上，而打开向上的页面正好是她偷偷贴着杜雷小像的“花痴专页”。她不敢屈身去捡，动作忙乱地抱着挎包接连后退。挎包被拿反，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列欧纳尔德注意到笔记本里的画像，只怔忡片刻，表情就变得更加沉重，直视着苏拉的目光中透露出某种已经下定的决心。
“面对强敌恶敌，固守所谓骑士精神毫无益处。”
噗叽一声轻响，正是从苏拉挎包掉落在地的黏胶球被声明放弃骑士精神的某人踩破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