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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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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困倦地揉着眼睛,苏拉不禁好奇地想:自己的状态究竟该称为接近散架,还是冻成一坨更合适?
切瑞斯依然双眼紧闭,盘腿坐在一张旧毯子上,对外界的变化无知无觉。
昨晚,马车载着他们一路深入港区,最终直达海边。与市区不同,港区内部极少有公共照明设备。低矮的房屋连片分布,在星夜下呈现深沉的暗蓝色。
艾尔领头,带着另两人在窄得惊人的巷子中穿来穿去好一阵,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前来开门的人披着张破毛毯,形象颇为邋遢。直到艾尔开口说出那人的名字,苏拉才猛然想起她和那人此前并非从未谋面。
“你是伊莱·伯格斯!”她说。
那人没理她,只是打了个哈欠,将身上的毛毯裹得更紧了些。听艾尔说完目前的情况后,他不怎么乐意地点了点头,答应让苏拉和切瑞斯暂住在另一间屋子里。
“前提是他们必须守规矩,不然就别留我这,爱滚哪儿滚哪儿,哪怕被当成垃圾收走都和我没关系。”他从头到尾只朝着艾尔说话,“规矩只有一条:别让我感觉他们真住在这。”
苏拉微弱地抗辩,“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伊莱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那就请您二位多加努力,嗯?”说完,他裹着毯子,拖拖拉拉地钻回了角落里用帘子隔开的小隔间。
艾尔拿了只灯筒,带着他们去了另一间屋子。这是间简陋得可悲的小屋,屋内一角堆着几张泥巴似的烂毯子,另一角放着些杂物,地上是厚厚的一层灰土。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切瑞斯只环视了一圈,就说:”我一直认为我的适应能力非常良好,但这种地方实在是已经超出了我的范围……”
苏拉犹豫着用食指和拇指捏起烂毯子想看看,却被陈年灰尘呛得当即打了好几个喷嚏,再回身时整张脸都青了。
“这是你选的,我也劝阻过,但我们已经在这里了。”艾尔无奈地笑,“我去给你们要几张好点的毯子。另外,劝你们晚上不要收拾更别出什么动静。伊莱被吵醒的话脾气会很臭。”
艾尔转身离开,苏拉和切瑞斯干站着就像两个傻子。
他们也的确是。
切瑞斯投降似的抬起手说:“好吧好吧。一晚上,决不能更多了。我知道你和罗宁娜女爵夫人的关系完全不亲近,但为了不让咱们冻死,你是不是能考虑去找她借宿?住在她那里,说不准出行的时候还能有那辆全封闭的马车全程接送,肯定不会有任何和色狼团碰面的机会。就这么一次,算我求你?”
“抱歉,我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苏拉退缩着说,“我真的没想到,但是……”
“拜托你,不要‘但是’!你们是亲人不是仇人!我搞不懂你们罗宁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就这么一次求她帮忙又不会死!”切瑞斯摘下眼镜一把扔在了地上,“说实话,这种条件的住处,我哪怕一晚上都受不了!”
“你先冷静好吗?继续吵下去,可能我们现在就会被赶出门。”苏拉退到了墙边,神色紧绷。
“不被赶出门,难道继续在这个腌臜的耗子窝里住下去?”切瑞斯压低了声音。
“我也不想住在这地方啊!”苏拉嘶声说,“可是我也不想去求她!”
切瑞斯心烦意乱地在小房间内绕着苏拉走来走去,把头发揉成一团糟。终于站定后,他下决心地说:“好,那我明天去见她。”
“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如果能得到个舒服又暖和的地方睡觉,我为什么不去主动拜访那位广受尊敬的女士?”
苏拉不可置信地瞪着切瑞斯,长长地呼了口气。切瑞斯从地上捡起了眼镜,因做出了决定而显得志得意满。
“请你,”苏拉抿起嘴巴,好半天才说完了整句话,“请你别这么做。”
“哦?别怎么做?”
“请你别去主动找她,因为不会有任何好结果。”她认输般地说,“这太过冒昧了。”
“所以我们接下来几天就心满意足地睡在那堆恶心玩意上?”切瑞斯指指墙角的毯子。
“不必。我会去见她的。”
对此,切瑞斯只简单地答复:“那好吧。”
在那以后,艾尔抱了三卷虽然破烂,但比之墙角的同类还是要好上许多的毯子进来。苏拉正犯难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分三张毯子时,切瑞斯自顾自地抽走了一张最厚实的,把剩下一大一小两张留给了她。
艾尔站在旁边,双手插兜,不停地改变支撑体重的腿。迟疑了一会儿,他问苏拉:“如果你明后天有空,要不要和我去吃顿饭?我是说,或者去随便哪里逛逛之类,现在是狂欢节嘛。”
切瑞斯的动作微妙地一滞,随后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转过身默默调整毯子的位置。
“我还不确定明后天的安排,不过,呃,有机会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去喝杯茶。”苏拉的微笑似乎足够真挚,细看之下才会发觉有些僵硬。
“好。”艾尔退到了门边,“那很好。我就不久留了,明天见。”
“晚安。”苏拉说。
切瑞斯调整好了毯子,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出一支银石笔开始在毯子上写写画画。
“你这是?”
“今晚我不会睡的,不是在这种地方。”切瑞斯边画出咒阵的外缘边说,“你睡吧,我要试试和老太婆联系。”
他跨过咒阵外缘的裂口,在咒心部位坐下,又用笔将外缘两端连在了一起。做完这些,他闭上双眼,一语不发。
苏拉没脱衣服也没脱鞋,在毯子下缩成一团。多亏了早些时候喝下的提神药,她始终没能真正入睡,至多是迷迷糊糊地躺着。接近正午,天蒙蒙亮的时候,伊莱送了些温水过来。她喝了两口,剩下的全都冻成了冰。
她的肚子饿得直叫唤,但切瑞斯不结束共鸣状态她就哪里都去不了。于是,她索性又躺了回去,想逼自己再睡一阵。
回想着这几天接连发生的意外,她的头一跳一跳地疼,神志却越发清醒。
“已经,天亮了啊?”
切瑞斯的声音突然响起,使她睁开了双眼。
“如何?”她问。
伸了个懒腰,切瑞斯痛苦地撑着毯子直起身。
“路上告诉你。”他抹花了咒阵,把毯子卷了起来,拍拍衣服的下摆,又把笔收回行李箱里,“走吧,让我们去见见博科特。”
苏拉站起来时,毫不意外地感到全身上下又酸又硬。
他们经过昨日一开始进入的房间,伊莱不在那处,看情况人好像已经出去了。大门是块东拼西凑的木板,上面没安装任何锁具或门闩。
“我们就这么走了?”苏拉问。
切瑞斯推开门,笑笑说:“走吧,或者你也可以替他继续看家。”
2
从窄巷里钻出来时,两人都茫然无措地停住了脚步。
失却了黑夜的庇护,港区在暗淡的日光下显现出混乱的本质。胡搭乱建的独栋小楼头尾相依,灰秃秃的屋顶忽高忽低,杂乱地延伸向天际,仅可供单人通行的小巷弯曲着隐藏其间。墙上地上门上窗上,乃至所有他们目光可及之处,都挤满了新旧不一的涂鸦。
正对着巷口的是足有一人高的粗体字,字体的颜色是夸张的鲜黄色,外围绕着一圈紫色的放射状线条。与此处的大部分其他涂鸦相同,它的内容粗俗的近乎辛辣。此外,也有不少形状各异、或是加上了解说词的□□官,被人直白放纵地各处涂画。
不需多仔细地观察,就能找出间杂在涂鸦里的众多咒文和咒阵。
“搞什么……!”
有那么一刻,切瑞斯像是被呛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最终摘下眼镜,长叹一声掩住了双目。
苏拉不知所措地从后面戳了戳他,“还要记下这里的咒阵吗?”
“不,不必了。”切瑞斯说,“按这种数量,我们抄到明天也抄不完。还是先去找博科特吧。”
苏拉问:“那你知道去哪里找他?”
“难道不是破铜烂铁街?”
“我怕他不在那边。”苏拉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游船表演在晚上,但每个白天都要全员排练的。”
“排练是在哪里?”
“欧赫塔河口,港区和市区交界处。”
切瑞斯重新戴上眼镜,说:“那就雇辆马车,先去那边再去接待处。应该顺路吧?”
“在一个方向。”苏拉确认道。
话虽如此,他们走了许久,别说车,就连活人都难得一见。道路两侧都毫无生机地沉寂着,只有成群停在垃圾堆上的鸽子发出咕咕叫声。
遇到下一个路人时切瑞斯主动迎了上去,却被对方甩了冷脸,理都不理就走开了。
“怎么这样?”切瑞斯愤愤不平。
“因为是港区啊。”苏拉边走边说,“海冰封港的半年里,没法通航,码头上就没有活儿可干。住在城里总是需要钱的,所以大部分人都会在秋天离开,开春才回来。”
“那我们昨晚见到的那人是怎么回事?”
“伊莱吗?除了是艾尔的朋友之外,我其实对他的情况也不是很清楚。”
“我不喜欢他,那个叫艾尔的也一样。”切瑞斯撇撇嘴,“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以前认识而已,有阵子关系挺好。”
显然,切瑞斯并不满意苏拉如此简单的解释,但他也没有进一步追问下去。
越是前行,道路越如打了死结的蛛网般复杂。苏拉的方向感再强,也架不住如此考验。又走了一阵后,两人都不得不承认,他们的确是迷路了。
天色渐暗,只怕离入夜已经不远。
切瑞斯别无他法,折下一小条草杆,默念几句,将草杆平放在掌心。轻微的噼啪声过后,那根草杆微微浮了起来,冒出橘红色火星的一头固定地指向了某个方向。
“这边,走吧。”保持着平举手掌的动作,切瑞斯领头走向右边。
“你有再多体能也禁不住这么消耗。”苏拉说。
“至少还没耗尽。”又路过一个面积庞大的涂鸦后,切瑞斯的笑容有些讽刺,“比起体力,我们剩下的时间恐怕更少。”
苏拉默不作声地点头。
有了引路的火星,两人终于在天色完全暗沉之前赶到了河口。近几十艘平底木船停放在冰面上,被船舷两侧悬挂的冷灯照得五彩缤纷。不少木船都被精心改造成奇异有趣的造型,但苏拉和切瑞斯并没有心情去欣赏。
博科特和另外两名打下手的协会咒术师站在一艘除彩灯外少有装饰的船边。见到他们过来,博科特首先开口问了好,眼神中却透出惊惶不安。
“您有没有去过港区里面?到处都是涂鸦,几乎没有一片空白的地方!”切瑞斯开门见山地说,“光是我们已经没办法应付现在的情况了。昨晚我用通过共鸣和恩师联系过,她再过三天就会赶到这里。”
“我们……可否先上船去?”支开另外两名协会咒术师,博科特给了切瑞斯和苏拉一个紧张的假笑。
“可以。”
博科特带着他们通过踏板上了船。避开其他人,博科特的慌张显露无疑。
“诸神啊,这真是可怕。今早我收到通知,要求对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咒术师多加注意。我怎么敢告诉找我的人,正是我把你们叫来的?那之后我去旅馆找你们,店主才说你们早就被轰出去了。”他痉挛似的晃着双手,“究竟是怎么搞的?你们怎么会和大禁令的破坏者扯上关系?这可是死罪呀!”
“大禁令!?”苏拉刚叫出声就捂住了嘴。
“先别管什么大禁令,我保证我们两个谁都没去触犯它。”切瑞斯压着怒火,对博科特步步紧逼,“城里的涂鸦中很可能藏着一整个咒阵群!就像百日叛乱,或许比那规模还大!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咒、咒阵群?百日叛乱?”博科特张大了嘴巴,怎么都合不上。
“对,就是在百日叛乱最后,瞬间屠灭全部叛乱发起者,顺带着稍进了没来得及离开伯雷撒牙的所有人命,由第一任皇帝亲自发动的咒阵群。”切瑞斯扬起下巴。
“我知道。”博科特不相信地说,“可是……可这都是五百年前的事情了!”
“相信不相信,事实就摆在您的眼前。您不是担心涂鸦的内容才会写信给恩师的吗?现在您的担心已经被证实了。”
切瑞斯打开手提箱,一股脑地把所有画着咒阵的封存纸丢给博科特,神色不善地展示了他的推断。
最终,博科特信服了。
“哦。”他无助地哀叹了一声又一声,“哦。哦。哦。诸神啊,你们一定在开我的玩笑。”
“实话说我到现在都没搞懂城里的咒阵群究竟有何目的。但是,如果估计的没错,这肯定不是什么小打小闹。”切瑞斯说。
“哦,天哪,天哪。”博科特再也没了别的话。
“我有个问题。”苏拉问博科特,“请问,我们是怎么和大禁令的破坏者扯上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