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儿响叮当》莜忆祈

8、第8章

　　今天是初二年级组照常的一个月一次的例会，例会安排在每周一晚九点半，因为学生下晚自习后才能把老师们凑齐。

　　但在忙碌的一天后，各位人民教师似乎都只想与温暖的床为伴。

　　年级组长张川江是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但无奈他长了张妇人嘴，此时正坐在会议桌的最前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整个年级组一共四十来号人，是初中三个年级中人数最多的，因为初二的科目本来就是三个年级之最。所以每次凑到一起，张川江往那一坐，虽不是什么大领导，但颇有成就感。

　　恰逢上周月考，这周出成绩，所以张组长的大道理比以往都多。

　　他慷慨激昂地说：“回顾上个月，我们组的整体成绩非常值得庆祝，年级总分最高比上个月提高十四分，更难得的是整个年级的平均成绩也比上个月提高了，这都是我们在座每一位的功劳，王校长在会上也表扬了我们，希望我们在座的各位再接再励，争取下个月再创佳绩。”

　　不愧是政治老师，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立即有人响应，“那都是在组长您的正确领导下才有的成绩！”

　　张内心得意，但面上仍表现谦逊，“哪里哪里，是我们大家共同的努力。”

　　再听他们这样互相吹捧下去，林玲儿都快合上眼了。

　　好在没有继续。

　　张川江今天心情甚好，顺带看眼前这群老师比以往都顺眼。为了拉拢人心，他决定，“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为了表示庆祝以及犒劳大家的辛苦，我们明天举行年级组聚餐！”

　　“好呀好呀！”

　　“正好我们组很久没聚餐了。”

　　“组长您真好，一来就给带我们吃大餐。”

　　大家表现热情雀跃，结果张川江只问，“高超，觉得聚餐怎么样？”

　　高超右手托着下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好啊，带我们老师去见见世面。”

　　张又问：“去上回那个老鸭店怎么样？”

　　“好呀，我觉得那里的牛肉好吃！”

　　“赞同，而且也经济实惠！”

　　“哇塞，中秋聚餐还去吃大排档呀？怎么着也要去个好一点的地方啊，比如梅湾酒店之类的酒店啊，你们说是不是？”

　　都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也有人表示赞同高超的意见。

　　突然高超问：“玲儿，你觉得怎么样？”

　　林玲儿正在放空中，突然被喊到，“我都可以啊，听大家的。”

　　“咦哟，为什么高超你只关心玲儿的意见，怎么不问问我们哟……”个别女老师起哄。

　　林玲儿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有人替她说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你们都已婚妇女了，还凑什么热闹。”

　　林玲儿怎么觉得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她索性就置身事外，随他们说去吧。

　　她只是好奇，张川江一个平时反感别人反对他意见的人，怎么对高超这么的包容？

　　真稀奇。

　　最终经过大家讨论，确切地说是组长和高超的讨论后，决定折中去档次比梅湾酒店低一点的石沪酒店。

　　林玲儿察觉得出高超似乎对她有着逾越同事的热情。

　　比如总是时不时来找她说话，当然三句不离他自己。比如经常给她带吃的，而且不忘说明出处是遥远的美利坚还是明城的某高级商场，总之就是不便宜就对了，同时还像佛祖普渡众生般拿给其他同事。

　　有一天，下班后，其他同事都撤了，林玲儿正在办公室等杨青一起去吃饭，没想到杨青还没来，倒把高超给等来。

　　他凑过来问：“玲儿，还不回家？”

　　“我在等朋友一起去吃饭。”出于礼貌，林玲儿本来想问一句“你吃过了吗”，但后来想想算了。

　　“哦，要我送你们不，我今天开车哦。”

　　“谢谢，不用麻烦了。”出于关心，林玲儿问：“你买车了吗？”

　　“对呀，上个月刚买的，先买辆便宜的二十多万的，以后有需要再买贵的。”

　　高超这番话令她乍舌。没想到他的经济条件这么优渥，二十多万还叫便宜。

　　重点是林玲儿又没问他价钱，为什么要自曝？

　　这是电话响了，是杨青。

　　林玲儿和他道别，“我朋友来了，先走了哈。”

　　“我也要走了，只是回来拿东西，等你吃饭的朋友是不是杨青呀，我也认识的，哥哥在纪委的嘛，以后可以带你们一起出去玩哦。”

　　“呵呵……”

　　林玲儿拿包出来，看到杨青在楼下的榕树下。

　　“大美女怎么今天动作有点慢哦……”

　　林玲儿压低声音抱怨，“还不是那个高超，跟乌鸦一样一直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高超？你们初二的那个？”又说：“靠，他缠你干什么，不会想追你吧？”

　　林玲儿耸耸肩，“I don’t know.”然后又邪恶地加了一句：“Maybe.”

　　“喂，玲儿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和他走太近，他名声可臭了。在我们学校就像个小霸王，专门染指年轻姑娘，而且是漂亮的，听说在我们学校都交过好多个女朋友了。估计他又想把魔爪伸向你，你要注意点。”

　　“你对我也太没信心了吧。”

　　“那我就放心了。”

　　“可是为什么他这样没人劝他或是教育他？”

　　“你不知道刘爱群和他的关系？”

　　林玲儿摇摇头。

　　杨青一副败下阵来的样子，“好歹林叔叔也在教育系统工作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多听些八卦？”

　　“我消息哪有您杨大小姐灵通嘛。”

　　“真是败给你了……刘爱群，也就是我们的校长，是高超的亲舅舅，听说以前高超的妈妈很照顾刘爱群，所以现在刘对高超很好。”

　　“真的假的？看来真是我孤陋寡闻了……”林玲儿眼睛瞪得很大，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我还听说张川江之所以成为年纪组长，是高超带的路，你们组长是不是对高超比较尊敬？”

　　“怪不得！上回我们讨论中秋去哪的时候，组长就很注重高超的意见，那时候我就觉得有猫腻。因为我感觉我们组长就是喜欢欺软怕硬，这放在古代，绝对是小人类型。虽然他对我挺好，但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种两面派。”

　　“那就对了，因为你也算是高超那一类的呀，怎么说也是校长千金。你看看他对别的老师是不是这样。”

　　“唉，何必呢……话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哈哈，这就是姐姐我的神通广大了吧。”

　　“不会是明天哥告诉你这些吧？”

　　“才不是勒！还不是办公室那群女人说的，哇塞，你不知道他们聚到一起，啥都能说，有一次居然还讨论教育局长的感情状况，想不听都难。你们组年轻人多，所以八卦才比较少。”

　　林玲儿狡黠一笑，“虽然不喜欢在背后对别人品头论足，但听起来感觉挺爽的。”

　　“那说明平时都是装的，这才是你本来的样子！”杨青鄙视她。

　　“嘻嘻嘻……”林玲儿无视她的鄙视。

　　突然杨青收起笑容，正色道：“玲儿，问你个事，你还想继续当老师不？”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准备换单位了，不过还没开始办调动。”

　　“怎么突然想换单位了？是不是那个谁又惹你不爽了？”

　　“那个也是一个主要原因，据说长期和讨厌的人共事会缩短寿命，反正做得也不开心，倒不如就换个环境。正好上次我哥问起我，我认真考虑了。”

　　“工作本来就是开心最重要，一份总是让自己闷闷不乐的工作不做也罢。我支持你。”又问：“准备调哪个单位？”

　　“司法局，那里有事业编。”杨青师范毕业，当初一毕业就考的榆惠教师招聘，有编制，和林玲儿的特岗不一样。

　　事后，林玲儿难免感伤，好朋友杨青离开后她的生活将会单调许多。但无论如何，她还是为好友庆贺。

　　林玲儿自己倒没有想过换地方。一来她现在属于无编人员，二来在小县城能从事的工作并不多，而且视野也不是那么宽阔，总觉得有编制领皇粮的工作才是稳定体面的工作，其他的都不稳定，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炒鱿鱼。

　　林玲儿没有这种思想。当初之所以选择这份工作是因为父母之命。值得庆幸的是，这份工作有留给自个儿的时间，闲暇之余可以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对考公务员的兴趣逐渐减淡，因为她实在不喜欢貌合神离，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官场。

　　明天便是中秋佳节，林玲儿和同一批考来的同事相约回家换身衣服后一起到原定的石沪酒店。

　　现代中国人的聚会无非是吃饭喝茶搓搓麻将唱唱歌，林玲儿他们也不意外。节目最终敲定为吃饭唱k。

　　当林玲儿正在挑选晚上穿的衣服时，电话不期然地响了。

　　她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接了，“高老师你好。”

　　“别高老师高老师的叫嘛，多生分。我也就比你大两岁，叫名字我不介意的。”

　　“哦……有什么事吗？”

　　“今天下午我有课，都没见到你。待会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我和美婷一起去了。”

　　“你们不会打算坐公车去吧？没有必要，美女怎么能坐公车呢。”

　　林玲儿心想，坐公车怎么了，坐公车很丢人吗？她还觉得坐公车环保哩。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赶紧找个借口挂断电话，真像只呱噪的青蛙。

　　吃完饭后大家转战KTV，正好此时有人在唱［很爱很爱你］。

　　这勾起了她的回忆，以前在大学时这首歌可是林玲儿的必唱曲目，每每唱起这首歌都会想起周立玮，里面的歌词让她十分感同身受。

　　如今换了个地方换了周围的人再听这首歌已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只是一首歌，更是不会再唱，现在听来好像也没那么感人，当初怎么就这么着火入魔？

　　也许明天是周末的缘故，也也许是大家很久都没出来嗨的原因，晚上大家都十分地活跃，竟还有人跳起了舞。

　　林玲儿悄悄躲到了最边上，内心祈祷千万不要有人邀请她跳舞，低着头假装在玩手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张川江那带着浓浓酒意的声音透过嘈杂地音乐声传了过来，“玲儿，林玲儿，过来跳舞嘛，一人在那儿多没意思。快点过来，我们来跳舞嘛！”

　　此刻的林玲儿内心在做垂死挣扎，有一万个一亿个不愿意，但他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自己该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不去会不会显得太过矫情，因为其他女老师都跳了。

　　最后林玲儿带着壮士视死如归的气魄走向他，跳就跳吧，又不会少块肉。反正自己已经想好了对策，跳一段就找借口溜掉，这样谁也不得罪。

　　周围空气里弥漫地都是烟酒味。

　　说实话，长这么大，和林玲儿有肢。体接触的异性不超过三个，这也是一开始她很抗拒的原因，而且她完全没跳过这种所谓的交谊舞。

　　她只是轻轻地碰了对方的手指，十分不自然，机械地移动着自己的双脚，感觉自己不像在跳舞，而且被人操控的布娃娃，还不得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估计比哭还难看。

　　偏偏这时候又有人开起了玩笑，“组长，你也不怕人家高老师生气！待会他回来看到可要生气喽！”

　　张川江呵呵笑着，“你们年轻人相处的时间还多，这不人家小高都不介意嘛。”

　　林玲儿真想找个地缝钻下去，这些人瞎说什么，就算是开玩笑她也不喜欢，莫名其妙被别人这样撮合，重点是这个人自己并无感。

　　此时林玲儿心思已不再跳舞上，兴致缺缺便借着去上洗手间结束了这段舞蹈，也不知道是否能称得上舞蹈，张又叫了其他人来当他的舞伴。

　　一看表居然已经快十二点，可这一个个似乎都没有要离开的迹象，林玲儿有些困乏，不想打扰大家的兴致，和同事说声后便走出了包厢，谁都没有注意到林玲儿的离开。

　　中秋前夕的夜晚尽管是十点也还是热闹的，单是卖月饼的都不少，过了今天，月饼可就要降价处理了。

　　今天也是林玲儿二十四岁生日，本命年。

　　有时候看新闻上说二十几岁的女孩怎么怎么样，林玲儿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同龄人，后来才察觉二十几岁，自己不就是吗？还常常以为自己是二八年华。

　　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林玲儿抬头看了看上空，果然有星星和月亮，似在向她眨眼，多美的景色，让人不禁感叹，其实大自然才是最杰出的造物者。

　　路过电影院门口时，她看到一对卿卿我我的情侣从另一个方向走进电影院，男的她认识，就是几个小时前还打电话说要去接她的人，女的她不认识。

　　他们没注意到她，她也没上前打招呼，有意地绕道而行。

　　城南的一家酒店门口，陈森此时正和一群人告别。

　　他并不喜好这些娱乐活动，能推则推，推不掉了，逢场作戏总是要的。

　　做东的是他初中同学钟国成，现经营一家电脑公司，手下有十来名员工。

　　中国人最常说的一句话，苟富贵，勿相忘。钟国成已经约他不下十次，他总以“忙，再说”为由推辞，这次再推怕是连同学都做不下去。说不定不久还会背上个“看不起老同学”的罪名。

　　所以今天他还是来赴了。

　　酒桌上不谈正事儿，这是规矩。

　　即便如此，陈森还是知道，因为各学校准备添置计算机投影仪等设备的事儿，近十年没见的老同学找上了他。

　　老同学很舍不得他走的样子，一路送到酒店门口，兴许是喝高了，两手握着这位老同学的手有些激动，“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领导，以后我们要多像这样聚聚啊！”

　　陈森面带微笑，反手握着他，轻拍着说：“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先告辞了，有人查岗，你们继续哈。”

　　鬼知道这个查岗的人是谁。

　　周围的男人听了都不约而同地嘿嘿笑起来，“我们森哥就是好男人。”

　　车就停在不远处，这次没有带司机。钟国成一行人本来想送到停车处，但被陈森拒绝了。

　　今天是中秋佳节。热闹过后总显得尤为孤独，甚至连和他同行的人都没有。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现在不正是与月色为伴吗，如此壮阔如此悲凉。

　　他靠着街道开得很慢，四五十左右的速度，车窗降下，丝丝凉风吹进，似乎把酒意都吹散了。

　　行至银光百货附近，他瞅了瞅后视镜，无意间瞥一眼窗外，不料却看到不远处一个挺眼熟的背影，穿了一件雪白长袖雪纺连衣裙，及腰长发披散着，偶尔被微风吹起。

　　似曾相识，记忆里出现过的人，但一时记不起来。

　　不知是否酒精使然，抑或今夜他需要一个这样的伴侣陪他度过漫漫长夜。他鬼使神差地把车速降更低，车窗全摇了下来，想看清楚前面的人。

　　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看到女子微微侧过来的脸庞时他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不就是杨青那丫头的好朋友吗，而且他记得她的名字，叫林玲儿。

　　这个本应在四年前就应该知道的名字。

　　换作别人，他会踩着油门加速离开。

　　夜深了不好按喇叭，只能把车开到她前面后停了下来向她招了招手，林玲儿倒是很吃惊，居然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遇到领导。

　　人家会不会以为她大半夜一个人在马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想不开，所以才特意把车停下来。

　　待她走近，陈森便说：“回家吗？上车吧，我送你，一个女孩大半夜的不安全啊。”

　　其实潜台词是，不回家更好。

　　林玲儿本能地拒绝，“谢谢领导……不用了……我家就在这附近……”

　　“上车再说吧，这里不方便停车。”

　　领导都这样说了，她还这么不识相？

　　但考虑座位的时候她犯难了，应该坐副驾驶还是后座？副座显得太亲近，后座又不尊敬领导把人当司机。

　　无奈之下，她拉开了副驾驶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