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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索命红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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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的路程实在不算长,可李寻欢已经不耐烦了,他又拿出小刀和一块已经成型的木像雕刻起来,这些年他已经很少再把刻好的木像埋进土里,他把她们雕刻得越来越精细,可是却没有一块能令他满意,六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小孩长成大人,足够一个青年变成老人,足够忘记什么人。可是林诗音却是不能忘,不曾忘,不愿忘,不会忘的,他这一生中所有的幸福、快乐、辛酸、无奈、悔恨都和这个女人息息相关,可他却再也见不到那个女人了,六年前回来时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他一定不会和她说话,他只想远远的看她一眼,然后在她永远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得守着她度过余生。谁知十年的时间,她的那颗心依然没有绝望,她固执的认为他还爱着她,而她的心从未改变过。
李寻欢抚摸着刻好的雕像,那是她十六岁的样子,笑着的样子。他的眼睛又酸涩起来,即使现在他尽快赶回去也没有谁温着酒等他了。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李寻欢刚刚收起雕像和他的刀,赶车的老人打开车帘示意李寻欢下车,李寻欢问道:"这位大哥怎么办?"
老人的神情不耐烦起来,他几乎把李寻欢从马车上拽了下来,然后把沉睡的关天翔也拉了下来,他的动作就像拎小鸡。
李寻欢接过关天翔,再看那老人,已经赶着马车疾驰而去。李寻欢苦笑一声,叹道:"世上果然没有白坐的马车。"
京畿驿站看起来和当年李寻欢进京受封时没什么不同,厚重的红墙绿瓦既庄严肃穆,又低调奢靡。
前厅零散地坐着几桌散客,皆是大小官员,甚至还有几个在路上遇到过的熟面孔,他们好奇又戒备的视线凝聚在李寻欢身上,一切看起来既平常又和谐,实在太平常,太和谐,而李寻欢从这样平常和谐的情况下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的九死一生。李寻欢的眼睛黯淡下来,他把关天翔安置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旁,他的背面是驿站刚刚粉刷一新的墙壁,李寻欢甚至能感受到墙后面马儿的嘶鸣。他的位置可以把大厅里所有的人和物尽收眼底,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梭巡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然后他看到了一个身着缟素的女人。
这是个很特别的女人,她的年纪已经不年轻了,即使她的脸白皙光洁不见一丝皱纹,她的五官精雕细琢,就像是某位名工巧匠手下的艺术品,可她的眼睛却苍老得恍若耄耋之年。她灰白浑浊的眼睛仿佛胶着在了李寻欢的身上,她的嘴角牵动似乎想要微笑,可是她的脸却已经忘了笑该如何表达,整个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起来,实在谈不上好看。她的身边坐着一个年轻男人,他的脸圆润稚嫩,笑容如夏日朝阳,不管是看着他身旁的女人还是看着李寻欢,他的笑容始终没变,仿佛笑面便是他最基本的表情,他看着女人的眼神既恭敬又温柔,既像看待母亲,又像看待妻子。这样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却带给李寻欢同样的感受,一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和悲哀。
这样的眼睛李寻欢曾经在一个女人脸上见到过,那是他再不愿提起的名字,她的眼睛曾经明亮清澈,十年的以泪洗面,相思煎熬,她的眼睛浑浊了,衰败了,即使她依然美丽着,可她的心老了。李寻欢又开始咳嗽,咳得怎么也止不住,他的咳嗽声令周遭的一切都静了下来,他取出酒囊喝了一大口,咳嗽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平息,反倒更加剧烈,他的呼吸沉重起来,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
笑面青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剑了,可见他是一位杀手而非剑客,他要的不是杀李寻欢之名,而是杀李寻欢之实。他的剑太快了,所有的声音都被李寻欢的咳嗽声掩盖,以至于他的这一剑像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朝着李寻欢的咽喉擦过,而笑面青年的身体却反弹回去,直直地撞在白衣女子身旁的圆柱上,一把小刀穿过他头顶的发髻,深深地扎在柱子上。
李寻欢的咳嗽总算是止住了,刀是怎么插进了男人的发髻里,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大厅内的人谁也没有看清楚,若这不是在驿站而是在茶楼酒肆,谁都会猜出这把小刀的来历,可偏偏就是在驿站里,一阵诧异过后,各自又忙碌起自己的事情来,仿佛刚才的一切根本没有发生过。
白衣女子终于站了起来,她不再试图微笑,她看着李寻欢的眼神里盛满了仇恨和憎恶,她向着李寻欢走来,李寻欢没有动,也没有看她,他不愿看见她的眼睛,本应美丽动人却冷漠麻木的眼睛,像极了那个人。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呵呵呵呵呵呵,你这样的人竟然能活到现在。"她的声音粗哑低沉,破锣一般。
大厅里死一般的沉寂,不管是在江湖还是在朝堂,李寻欢这个名字,足以一石激起千层浪。
"你又是为什么而活着?"李寻欢低着头,依旧没有看她,可他却必须和她说话,不管她有什么样的仇恨,她一定有不堪回首的过去,李寻欢对她只有深深的同情。
"我?"女人想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李寻欢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终于回道:"为了杀你。"
"杀我?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也不认识你,可我必须杀你。"
"你是杀手?"
"不是。我只杀你。"
"你和我有仇?"
"无冤无仇。"
"你是为别人杀我。"
"是。"
"为谁?"
"天下的女人。"
李寻欢又咳嗽起来,他这一辈子对不起的女人太多,她们都死了,他却还活着,他可能真的该死。
"我的确该死,该为女人而死,可我现在还不能死。"
"你确实还不能死。"女人带着笑面男人走了,无声无息,行如鬼魅。
关天翔的身体以极不自然的角度趴在桌子上,他的头脑在李寻欢咳嗽时已经清醒,李寻欢就坐在他的对面,他虽然无法睁眼,却能依靠听觉和感觉感受周遭的一切,这样的警觉性挽救过他无数次性命,可就是这不足一米的距离他还是没有感觉到刀是什么时候发出的。
"醒了就起来吧,你不累吗?\"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刚醒的时候。"
"你是第一个能看出我在装睡的人。"
"因为你半真半假,亦真亦假,既睡着又清醒。"
"那么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呼吸,并不一定沉睡的人就比清醒的人呼吸沉重,有时候正好相反。不管你的呼吸控制得有多好,我都能感觉到变化。"
李寻欢湖水一般的眼睛现出墨绿的幽光,几乎能把关天翔的骨□□穿。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如果你想和我做朋友,你首先应该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真诚待人,我都愿结交。如果你是想杀我,你就得更加了解我,因为想杀我比想和我做朋友难得多。"
关天翔的血液沸腾了,每一块肌肉都颤粟起来,他知道面前这个男人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敌人都不会令人失望。
"哈哈哈哈,我不想杀你,更不愿做你的朋友,我要做那个对你来说最特别的人。"
"恐怕你要失望了,你不可能成为那个人,因为你不是女人,你也没有死。"
关天翔也曾经爱过一个女人,爱的很深,他几乎可以为了她放弃自己的野心宏图,但也只是几乎而已。那个女人也死了,怀着他的孩子难产而死,孩子也不见了踪迹,快二十年了,他也曾为她郁郁寡欢,但他却不会像李寻欢一样每次想起她来便痛苦不堪。在他的心里,他是有些恨梅三姑的,她能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不辞而别,她对于他做的每件事都颇具微词,她似乎根本看不上他,可她却和他过了那么多年。在关天翔的心中,梅三姑带给他的伤害绝不比快乐来的少。
"你既然那么爱林诗音,为什么还要把她让给别人?"
李寻欢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问过自己多少次,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还会不会那么做,他不知道。
"我以为那样能救龙大哥的命,我以为我给不了诗音想要的幸福,可是我的这个决定却害得我们三个人痛苦一生。"
李寻欢苦笑着,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他又拿起酒囊喝了几大口,可是不管喝多少,积压在他胸腔里的痛却怎么也无法消散,反而越来越痛,痛得窒息,他的手已经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把小刀。
关天翔已经不忍心再看下去。他夺过李寻欢的酒囊一饮而尽,
"记住,我叫关天翔。"
关天翔深深地看了李寻欢一眼,转身离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认识李寻欢之后,这些事变得更加急不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