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刀问情之执迷》三多婆婆

1、重出江湖

　　秋色萧条，晨雾未散，纷乱的纸灰恣意飘洒，有那么几缕悄悄地落在倚靠着墓碑，手握酒馕正向自己口中倾倒的寂寥身影上。若不是刻入骨髓的伤痛，又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这么个月影稀落的早晨灌醉自己呢？
　　又是六年，今日的李寻欢较之往常落拓的神态倒要精神几分，一头本就不甚黑的卷发如今夹杂着微霜，将就着束在脑后，露出了那双时而如湖水般温暖灵活，时而又如一滩死水般，任你如何翻腾，都漾不起一丝涟漪的眼睛。
　　世人都知六如公子贪酒如命，谁又能知晓他如此贪杯只不过愿得一醉，然而直到今日，李寻欢都不曾醉过，喝的越多，头脑就越清醒，头脑越清醒，他便无法不去想起那些悲伤的事。惊鸿仙子的坟冢还算整洁，这让李寻欢的心里稍微好受些。
　　这些年李寻欢一直住在兴云庄外的小酒馆里，没有了对酒当歌的知己，李寻欢的酒喝的更加频繁，若是某天不慎死在谁手里，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来的恐怕不是血而是酒。他并不是个悲观厌世的人，他只是没了需要他保护或者挂念的人，他并不是在等死，只因无事可做而已。直到李寻欢再次见到铁传甲，铁传甲的眼睛里唯有浓浓的思念和喜悦，再无其他，李寻欢没有追问铁传甲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结果，过程往往没有结果看起来那么令人愉悦，他不喜欢揭人的伤疤。唯一令李寻欢不快的是他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喝酒，看来朋友并非只能带给自己愉悦，即使他为的还是自己。
　　龙小云的事李寻欢并未真正的关心，但是铁传甲会把龙小云发生的事一件不落地说给他听，铁传甲觉得龙小云的事和李寻欢总是有些联系的，李寻欢自己并没有那么觉得，他认为龙小云的阴毒是无可救药的，若他不是林诗音的孩子，林诗音当年没有被自己让给龙啸云，也不会有龙小云，他总是把错误的源头归咎于自己，却给别人无尽的包容，想到这里，李寻欢又不得不承认龙小云和他是息息相关的，更何况这次的事本就因他的飞刀而起，小李飞刀在龙小云与杜丞相之女洞房花烛之际杀死了新娘，因为李寻欢的沉寂，龙小云竟成了人犯，看来在世人眼里李寻欢和龙小云仍然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少爷，天亮了，咱们走吧。＂铁传甲为李寻欢披上披风，动作娴熟而温柔。
　　＂好。＂李寻欢的两条长腿轻轻一跃跨上马鞍，他的眼睛突然变得鲜活起来，不管他沉寂多久，不管他如何落拓孤寂，他始终是李寻欢。

　　午时未到，秋风吹卷着尘土和浓浓的血腥味飘来荡去。
　　龙小云还是那样稚嫩而瘦弱，宽大的囚服像个袋子似的裹在他身上。他长得既不象林诗音般秀美，又不象龙啸云般威武，他普通得没有任何人会多看一眼。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如果不仔细盯着他的眼睛注视，绝不会有人认为他还活着，在大多数情况下，龙小云都是这样的，比行尸走肉多一口气而已，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能激起他的兴趣和恐惧。
　　距龙小云行刑台百米外的三层小楼里坐着一个人，雕刻的五官既透着李寻欢的温和，亦透着龙小云的冰冷，当他笑着的时候他的真诚令人动容，当他不笑的时候他的冰冷彻人肺骨。他的穿着既雍容华贵又简朴至极，他的双手宽大而粗糙，掌心的老茧厚得已看不见原来的皮肤，就连桌上放着的那把一米长的大刀握在他手中都不嫌突兀，这把刀除了比一般的刀宽大以外，毫无异处，倒像是放大版的小李飞刀。单论这双手和这把刀，这人的武功想必也不容小觑。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已经成为传说却还活着的人。很少有什么东西能令他感到好奇，而这个他在等着的人就是能够令他本就不多的好奇心活跃起来的人。

　　午时三刻已到，随着监斩官一声令下只见一道银光飞过，当啷一声，一柄寸余长的小刀穿透令箭，深深地扎在监斩台上。

　　＂小李飞刀，是小李飞刀。＂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小李飞刀已然成为传奇，以至于李寻欢一个起落站在众人面前时，人群的议论声仍然久久不能停歇。
　　＂李寻欢，你，你想干什么？＂监斩官已被那把插在桌上的飞刀惊得双腿瘫软，连诘问的话语都说不完整。
　　＂大人，李寻欢尚在人间，此案与龙小云无关，请大人准许在下查明此案，还原真相。＂李寻欢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温柔而强势。
　　监斩官呼出一口浊气，看了看刑场内外的数十名官兵，顿觉底气十足，回道：＂笑话，既然你就是小李飞刀，便是最大的疑犯，岂有让你自己查自己的道理。来人，把李寻欢给我拿下。＂
　　看着蜂拥而至的衙役，李寻欢苦笑一声，抽出腰间折扇，未见他怎么动作，就见近身的几人已躺在地上哀嚎不已。对于普通人，他从来不用飞刀，当然也不需要用，就连出手的动作都要轻上几分。李寻欢的感觉和他的眼睛一样敏锐而细腻，酣斗中的身影未见迟疑，但是他的眼睛已经望向百米外的小楼，有一个人探究而专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当他的眼神与那人目光相对时，那人竟然端起一碗酒，向着自己敬了一敬，含笑的眉目瞬间遮掩了冷冽，仿若夏末的阳光，热烈而短绌。
　　不肖片刻，衙役们七零八落躺了一地，李寻欢拉起龙小云，一个燕子三抄水，几个起落，不见了踪迹。
　　小楼里的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若不仔细观察绝不会有人发现。他还很年轻，长得也还英俊，除了腮边划过的一道深深的疤痕略显狰狞。没有声音，没有表情，他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座雕像。
　　＂小李飞刀的飞刀绝世，没想到轻功也这么惊艳。＂
　　墙角那人的表情依然未变，只是扯开嘴角回道：＂李寻欢最厉害的并非武功。＂
　　＂哦？那是什么？＂
　　＂蛊惑人心的手段。＂
　　＂此话怎讲？＂
　　＂不管他做了什么，他都是对的，错的总是别人，这个人的虚伪已经渗进了骨子里。＂
　　关天翔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想到了十几年前的梅三姑，他至今都不认为自己有错，但是梅三姑却因他而死。他当然知道律晓枫指的是林诗音，可是在他看来男人怎能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李寻欢即使有错，也没错。

　　李寻欢走的很慢，也很惬意，不时从腰畔拿出自己背着铁传甲藏起的酒囊小饮一口，他怎么会放过这来之不易的喝酒机会呢，所以他的脚步越来越慢，有时甚至会停下来品味一番。沿途的过路人看见他绝不会想到他刚刚劫了法场，即使他身后跟着一个步履蹒跚，身穿囚服的人。
　　刚出城门酒囊里的酒就见了底，再看到站在路旁等着自己的铁传甲和那辆华丽得过分的马车，李寻欢无奈地笑了笑，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酒囊竟不见了，就连一直盯着他的龙小云也没看到酒囊去了哪里。
　　铁传甲看见李寻欢的那一刻，满布虬髯的黑面上顿时盛满了笑意。
　　＂传甲，你买的这辆马车未免太简陋了。＂
　　＂少爷，你就知足吧，这可是京城最贵的，我和卖家足足讲了一个时辰的价才买到的。皇帝坐的龙撵也不过如此了。＂
　　铁传甲就是这样，只要是李寻欢的吩咐他定会做到极致，李寻欢本就是个挥金如土的浪子，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也不爱强求任何事，不管是女儿红还是竹叶青他都爱喝，无论是上等的陈酿还是勾兑的劣酒他都能喝。铁传甲则不然，他知道李寻欢最爱喝女儿红，所以他宁愿独行十里去买，有二十年的，他绝不会买十年的，就像这辆马车，两匹马一看便是千里良驹，鬃毛黑亮光滑，身型肥硕，四肢粗壮；再看车厢，长宽足足有两米开外，面上是碧绿色的锦缎，层层叠叠，堆叠出繁复的式样，煞是好看;车里更是铺了厚厚的皮革，一方小几，上面摆着精致的茶具，车角堆放着一摞精装书册。这样的一辆马车，不能说华丽，简直算是奢靡了。李寻欢只是要他弄辆显眼的车来，他竟买了一辆这样的车，因为李寻欢的肺疾，铁传甲把买来的皮毛打磨成这样光滑柔软，去掉了所有的毛，尽管铁传甲收拾得很干净，他还是发现了痕迹。铁传甲算不上他的知己，他甚至不算非常了解李寻欢，但他无时无刻不在用所有的心力和能力对待李寻欢，李寻欢平生最怕占人便宜欠人情，铁传甲是唯一的例外，他是父兄一样的存在，坚韧如李寻欢，都无法不因铁传甲的这份真心动容。
　　＂马车虽好，可惜无酒啊！＂
　　也只有在谈到酒的时候铁传甲才会流露出对李寻欢的极度不满，连看着李寻欢的眼神都饱含恨其不争的嫌弃之情，他没有搭话，只是挥马的皮鞭更凌厉了些，马车跑得急了些，李寻欢颠了几颠，涌上一阵咳意，咳嗽了几声，马车便立刻慢了下来。
　　李寻欢咳嗽了几声后突觉浑身舒爽，这辆马车确实要比普通马车平稳得多，他闭上双
　　眼，伸直两条长腿，竟似睡了过去，龙小云的存在似乎已经被这两主仆给彻底遗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