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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五月中旬,已算是初夏了,可入夜后的冰城还是有些许凉意。才从南京回来的陆浅,下了飞机还没来得及从背包里扯出一件外套披上,只好穿着短袖往停车场走,时不时有一阵阵微风拂过,这强大的温差带来的凉爽让他甚感快意。司机李师傅一早就在二楼的停车场等着,陆浅走过去朝他点了点头,李师傅便迎上去笑道:“回来了啊?”他本想帮陆浅拿行李,见他只背了个背包,便又坐回车里。陆浅这个人向来只一个背包便能跑遍大半个中国,不过毕业数年已成为出版业中层的他,在外人的眼里还是像个大孩子。
      从机场到市区,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和司机李师傅天南海北胡侃一番就很快度过了,在南京出差了三个月之后,陆浅终于又回到了这套再熟悉不过的二居室。“我回来了。”他边换拖鞋边轻声说道,声音一点也不大,仿佛也没真的想让谁听见,那个房间的门依然紧闭着,仿佛他离去还是归来都无关紧要。
      我走了三个月了,她连出来迎接一下或者只是打个招呼都不行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敲门,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陆浅其实就是这里的房东,在H大新闻系毕业之后他留在哈尔滨的一家报刊集团工作,在父母的帮助下付了这套九十多平米的二室一厅的房子的首付,另一个房间住的就是那个可以帮他分担掉一部分月供的房客,那人是个女孩子,她叫陈瑾然。她并不是个陌生人,而是陆浅四年的大学同学,同系,同专业,一起上专业课,除了大四在外实习的那一年,他们几乎天天见面。
      可是他们现在说话很少,陆浅有时想,他和她说话的次数还比不上对面那个每天出门买菜时都要和他寒暄几句的邻居大妈。
      当年那个蝉鸣的盛夏,离别的季节,他们在毕业聚会上再次相见,陆浅问她:“你考上研了没有?”她只是摇头,他知道她本来就并不打算继续深造,而是想踏入社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又问:“那你准备找什么工作?”陈瑾然淡淡吐出几个字:“写文为生。”
      后来她的确成了一名自由撰稿人,外人眼里的自由,说穿了也是冷暖自知。颠倒黑白的作息时间,宅到天昏地暗的生活习惯,电脑上贴满的截稿日便签,都让人没办法把她的生活和“自由”二字有所联系。她在这里也未曾和左邻右舍的任何人打交道,似乎只是借住在这个目前属于她自己的房间。就像暗影逃避阳光,她也逃避着外面的世界。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那个人,原本并不是她。
      ******
      收拾好东西之后,陆浅洗了个澡,然后关掉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打了个哈欠,顺手关掉台灯准备睡觉。忽然听见隔壁传来“啪”地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在了地上。他连忙套上件衣服冲了过去。
      陈瑾然躺在床上,一只手扶着床头柜,她的水杯摔在了地上,碎成几大片,她的另一只手还按在胸口,大口喘着气,面色苍白。
      陆浅闪身过去扶住她的背的时候,她还是喘得说不出话。
      “你怎么样了?我打120了!”陆浅连忙抓起床头柜上的座机准备拨电话,陈瑾然却挣扎着起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电话,她还是没有力气,一松手电话就掉在了地上。她抬手指了指桌子上的药瓶。
      “作死!”陆浅低声骂道。回身在抽屉里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倒上温水,又把二十多粒速效救心丸倒在自己手心,给陈瑾然递过去。“舌下含服,别急着喝水。”陈瑾然吞下药丸,就着他手里的水杯喝了一大口水,呛得直咳嗽。
      陆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又重新倚在床头,身子瘫软下去,仿佛没有一点力气了。
      陆浅见她气色稍缓和了些,呼吸也平稳得多了,就蹲下替她收拾水杯的碎片,见那碎掉的杯底隐隐地有些咖啡末的痕迹。他眉头一皱,道:“你又喝咖啡了?”陈瑾然向来有心脏病,不能喝咖啡的禁忌朋友们都时时替她记着,偏偏她自己不在乎,实在是神仙也没办法。她此时两眼怔怔盯着面前的那堵墙,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陆浅把地上的碎片狼藉打扫干净之后,一低头又看见那簸箕旁丢着几截烟头。他心头有些火起,便怒把扫帚往墙边一扔,回头朝陈瑾然道:“抽烟?喝咖啡?我看你这样子本来也不像命长的,何苦急着寻死?”陈瑾然脸色发白,咬了咬干裂的没有血色的嘴唇,又咳了几声。陆浅的重话一出口也有些后悔,又道:“你平时要多爱惜自己,今天也很晚了,快休息吧,不要熬夜,别太让人担心,听到没有?”
      “我不会听你的,你有种就搬过来看着我啊。”陈瑾然很小声地哂笑着,语气十分倔强。
      “你以为我不敢?我这就搬过来。”陆浅转身出去,很快就把自己的枕头和被子搬了过来放在陈瑾然的旁边。陈瑾然大睁着眼睛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却自顾自在她身边躺下了,似乎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没有一点尴尬,就像合该如此一般。
      “你快睡吧,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喊我起来。”他躺好之后背对着陈瑾然说道。
      陈瑾然也转过身去,背向他。
      他们就这样躺在同一张床上,各怀心事,沉默许久,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睡意。
      “陆浅,倒杯水给我好么?”过了好一会儿,陈瑾然轻声说道,就像认定了陆浅也没睡着一样。
      陆浅果然应声起身,陈瑾然房间里的饮水机已经没有水了,他回自己的房间接了一杯过来。
      “喝吧。”陆浅扶起她,她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慢慢抿了一口。
      她看了看身边的陆浅,和她差不多白皙的皮肤,单薄的身材,清秀的面部轮廓,英挺的鼻梁两侧的几点雀斑,男人果然老去得很慢,他看起来还是当年做学生时的样子。他的当年,他的现在,仿佛重叠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可他还有未来,有的人已经没有了。
      那个人的青春定格在23岁,大学毕业的前夕。
      那年他说:
      “总有一天,我会远离这世间一切爱恨苦痛。你能听得见么,这手腕的肌肤之下汩汩流淌的热血的声音。就像执着的生,安静的死。请原谅我,再没有勇气面对这崩坏的世界。”
      那是陈瑾然最后一次与李何交谈。
      ******
      “瑾然,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不如我们,就这样在一起吧,一辈子,也没多长吧。”陆浅断断续续地说。他看着她,离得很近,连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算是表白么?也未免太没诚意了吧,眼看着天光一点点亮起来,陈瑾然道:“都随你好了,只要你不会梦见李何的怨灵。”
      陆浅笑道:“李何他并不爱你。”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
      好在陈瑾然看起来还是很镇定,似乎并没在意,她也笑了笑说:“我知道。我也并不爱你。”
      但是,有一个共同的人要记得,有一段共同的记忆要守护,各自怀念着彼此都熟稔的人,是不是也能算作一个在一起的理由。不是每一段婚姻背后都有一个爱情的童话,大多数的夫妻都只是各怀心思地上演着举案齐眉的戏码。像他们这样,起码曾是同窗,曾是最好的朋友,不会连话题都鸡同鸭讲。只是陈瑾然愈发觉得他们若是在一起,便是演一辈子的戏,他们都是戏子,在别人的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
      旭日初升,陈瑾然拉开窗帘,天空飘逸着近乎透明的蓝色,阳光还是柔柔的并不刺眼,如同轻盈的片羽,今年的盛夏来得如此之晚。她转头看了看陆浅,他似乎在凌晨才入睡,他的睡相也是儒雅的淡定自若的,和那个会对她说狠话,害她心悸发作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的他判若两人。她笑了笑,世间这样的假象不知还有多少。打开临街的窗子,簌簌的风声里,她看见一丛丛的丁香又开了,五月是丁香的花期。那时的校园中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若是能摘到五瓣的丁香花,就能梦想成真。毕业季的那年,她在花丛中苦苦寻找,却偶然遇见了李何,李何把他找到的五瓣丁香送给了她。岁月之河永不可倒流,他的结局也已不可逆转。甚至当年的他在记忆中面孔不再分明,只是那丁香的香气,她许下的愿望,在心中开成了永不凋谢的花。
      当年她骗了他,她在丁香花丛中敬告天地,许下的宏愿并不是考研成功,而是希望他能幸福。
      如今,在另一个世界的他,再不必在这尘世泥泞中翻滚,也不必摸爬滚打,学会尔虞我诈,不知算不算得上幸福。
      也不知她的愿望,究竟算不算是已经实现。
      其实如果没有陆浅,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认识李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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