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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里不知身是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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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会做噩梦。
梦里很多穿着校服的女生在拼命的奔跑,周围都是朦胧的雾气,看不清前面的方向。无数人从身边跑过,宣年站在人群中,费劲地想看清前路的方向。最终,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飞奔起来。
看清楚了,是大家赶着进教学楼,不知怎么,就跑上了五楼。文具、试卷都已经铺陈好了,刚刚坐下,铃声就在耳边响起,宣年拿起笔,看着卷子,居然一道题都读不懂。大家都在沙沙地写字,只有宣年望着卷子发呆,怎么办,怎么办。监考的老师来来回回在宣年身边走过,偶尔发出一两声叹息。
宣年已经芒刺在背,更不知如何下手。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一张白卷,宣年吓得猛然坐起。原来是梦。没有教室、没有考试,更没有叹气的老师。好学生宣年不用交白卷,更不用被老师骂。考试这件事情这辈子再也不会降临在宣年的身上。
她舒了口气,摸摸锦被。抬头望望,是密密叠叠的帐子,厚重柔腻,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空气静谧的可怕,偶尔有灯花滴落的声音。
宣年哭了,眼泪盈满眼眶,她用被子捂着头,生怕哭出声音来。后背抽泣的上下起伏,这日日夜夜,是真是幻还是梦?
这一年,宣年十八岁,人坐在床上,床在深宅大院里,大院在洛阳城里。洛阳城,中土大唐的星空下。
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应接不暇。宣年觉得自己是上了天宫,又下凡人间。天上一日,世上千年。
宣年哭够了,躺下辗转反侧,又想起很多很多事情,直到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洛阳城里的公鸡已经开始此起彼伏的打起鸣来。
宣年迫不及待地坐起,光着脚从被子里跳出来,蹬蹬蹬地跑了十几步,先把流满泪滴的蜡烛吹熄,屋里已经暗暗发白。
睡在外屋胡床上的翠柳被惊醒了,惊叫道:“小姐,你醒了,仔细着了凉,快回去躺着吧。”
宣年一边翻腾衣服,一边应付道:“躺什么啊,都几点了,赶紧的,我要出门!”
翠柳坐在床上,看住宣年呆了几分钟。这个小姐怪怪的,总说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宣年也知道自己又错话了,顾不上解释,只说:“翠柳,让你读书,你总推托,我说的是学问,你别琢磨了。快帮我穿衣服!”
“是是!”翠柳忙起身,询问宣年说:“小姐,你今日穿什么。”
宣年说:“利索的,胡服最好。”
“不行!”翠柳坚决反对。“人家小姐只有好兴致的时候穿个胡服,咱家小姐天天胡服,让人觉得……觉得……”
“不正经是不是?”宣年看着她笑问。
“没有没有,”翠柳脸涨得通红,“我是说,小姐还是穿襦裙美,何况这大冷的天儿。”
宣年这时候自己已经穿好了胡服,窄袖,小领,还有一双麂皮靴,靴尖上还缀着两只红灿灿的铜铃铛。刚要带冠的时候,翠柳已经打来了水。
“小姐,今天一定要上妆,不然这成天也看不出咱家是个小姐,老爷知道了,一定饶不了我。”
宣年终于翻出了头冠,对着铜镜戴正,系好,对翠柳说:“妆好厚实,着实不舒服,趁着现在天没大亮,我先出去,没人发觉,等我回来再去跟老爷请安,到时候你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翠柳已经快哭了,“小姐,你这样下去,我可能要没命了。求你可怜可怜奴婢,我来世做牛做吗,接着服侍小姐可好?”
其实宣年也非莽撞的人,只是昨晚失眠,今天一心要出去,一时又犯了忌讳。尤其听到翠柳今生来世这样的话,更是刺中了心。
看着翠竹痛哭流涕,半响,宣年道:“好,翠柳,对不起,我不去了。”
翠柳又呆了,赶紧说:“什么是对不起?”宣年好笑,说道:“我给你赔不是啦!”
翠柳吓死了,刚想接话,宣年说:“快出去烧热汤,要洗就洗干净些,我要沐浴!”翠竹破涕为笑,忙应着是是,转头走了。外面已经有人在打扫庭院。翠柳出去看见院子里喂鸟的碧竹,使了个眼色,大家各自都叹了口气。
宣年没有注意这些,坐在屋子里发呆。宣年发了一会子的呆,外面轻叩门声。“小姐,热汤准备好了。”
宣年回过神来。摘了胡冠,脱了靴子,换好儒袄缓步走去浴房。
宣年家有专门的洗浴的院子,名叫“春沐堂”。里面正偏三间浴房。中间是父母的沐浴正房,左边无人用,右边是宣年她们姊妹用的。时辰已经不早了,可天色不亮,阴沉沉的,一场大雪即将降临。
院子里几株绿萼梅方吐蕊,鲜嫩妍秀,衬着灰灰的顶子,素白的棉半帘子。帘子微微舞动,缝隙里悠悠袅袅的飘出几缕水汽。
宣年踏上木台阶,回头向跟在后面的翠柳说:“天眼看着要下雪了,你不用等在外头,等半个时辰后来接我便是。”
翠柳道是,随即退下了。
宣年兀自进了浴室,屋里就地挖了几尺的深的池子,中间水底有一个大石墩,汩汩得向外冒着水泡,听说地下有一眼温泉,常年都有热水,另外从院子里的另外一间屋子通了过来几只竹管,恰好调节了水温。水中下人们早就撒了之前收集的干花瓣,香气盈人。这里几乎是宣年最喜欢来的地方,每天都要来泡,有时候竟然会睡着,若不是翠柳碧竹她们来催,宣年肯定不愿意出来。
这时天光尚早,浴室空荡荡的。宣年每次来都特意错开时间,独享这偌大的一间浴室。一则不习惯跟别人裎倮相见,二则不知道跟别人要寒暄什么,防止闹出什么笑话。
她钻进水池,全身被浓浓的水蒸气包围,顿时觉得浑身舒畅,连呼吸都轻柔了起来。她憋了一口气,潜入池底,缓缓睁开眼睛,耳朵边是嗡嗡的水声,头发好像海藻一样荡悠悠的随水波婉转着。宣年觉得无比安全,想就这样死掉好了。
直到实在受不了,哗地一声从水里探出,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宣年低头看着自己,这是谁?这副身体完全是陌生的,宣年从不愿意细看,她甚至有点害怕。尤其惊悚的是,肚腹间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两寸多长,红红亮亮的。宣年看着害怕,也不敢深究。赶紧抬起头望着四周。
谁知这一抬头,她忽然觉得房顶上好像攀着一个什么东西。再定睛一看,简直骇了一大跳,好像有什么人影从房顶上迅速逃离。宣年揉揉眼睛,却也什么都没有。宣年不相信自己没有看到什么,又瞪大眼睛,隔着水汽想看清楚。忽然几粒尘土掉落水里,溅起微小的浪花。到底是谁!宣年吓得叫道:“谁!”
门外的翠柳刚巧来接她,应道:“小姐,是我。”
宣年知道刚才一定有人,但也不敢声张。顺势说:“翠柳,你来了?我洗好了,你等我一会。”
宣年从水里爬出来,围上棉锦,站在地板上向上张望,确实没有什么。宣年此时定定神,心想,任你是谁,最惨也就是要我的命,我还怕丢命不成,我早已不怕了,有什么大不了。只是要死也让我明白一些,我一定要知道是怎么回事罢了。
想着想着,也就真不怕了。穿毕小衣,唤翠柳进来帮她收拾毕,披上远山黛样丝罗大斗篷,迈步走出浴房,天果然下雪了。宣年抬头望着天,雪花细密纷繁,冰清玉洁,溶在宣年的脸孔上,瞬时化成一小滴水。
一把伞移了过来。翠柳举着伞说:“小姐快着吧,老爷太太起身有一会了。小姐们都去请安了,咱们也别迟到了,让人家笑话。”
宣年微叹口气,道:“走吧。”
主仆二人出了院子,消失在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