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静距离》旧诗人

5、今宵尘缘终不在

　　当内心在生活的撕扯中变得破碎，再难有凝聚力量的念头，人才会真正变得平静——这其实只是最为单纯的想法罢了。在街边哭泣的时候，才明白只要是有心的人，就不会变得冰冷绝情，至少，不会这样对自己。很多选择不需要思考，而需要冲动，一种仅凭感觉的冲动。

　　走出那座六十层高的大楼，我如往常一般抬起头向上望，在这钢筋水泥搭成的城堡里，我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被囚禁着，不自由、不肆意、不悠闲。在那一瞬间，我不顾往来行人的目光，蹲在街边嚎啕大哭。没有人靠近我，更无人安慰我，我不怪他们，他们听惯了这个城市的哭泣和哀求，如今只愿麻木地走过你，真的，我不怪他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单行道，于是单行道铺满了整个世界。纵有交叠，也无交叠，于是所有人都与自己同道，可走到终点时才发觉在自己的终点等待的单行者唯自己一人而已。

　　我站起身，让眼泪被风干。缓缓地行走，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条单行道，仿佛没有了人群，没有了车水马龙，没有了绚烂多姿。我踩着梦中的道路，没有了荆棘，没有了钢筋水泥，只有泥土淡淡的清香，寡淡的黑白之色装点的世界，浸满了水波的温柔，我笑了，发自内心的笑。

　　走近那家酒店后，前台小姐很诧异地看着我掏光身上所有的财产。我冲她淡淡地微笑，她将房门钥匙交到我手上，冲着我转身离去的背影公式化地说：“祝您愉快！”

　　“也祝您工作愉快！”

　　我转过身，冲她大咧地笑。她又一次很诧异，或许，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公式化的祝愿会得到回复。

　　为着自己从未有过的举动，我转过身，笑容有些凝固，这算不算对自己以往的无视行为的一种奇怪弥补？

　　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看见素白的光晕照在地板上，惨淡而又清爽。房间里很淡雅，客厅里有米色的沙发，米色的窗帘，墙壁上有恬淡的绿叶壁纸。卧室里也是一片的素白，白色的衣橱，白色的床单。我在屋中晃荡一周，最后停在窗边。

　　这个季节，午后的阳光很暖和，不似夏日那般骄阳难耐，也不似冬日那般没有湿度。春天的阳光是怡人的，总让人感觉舒服。

　　我把窗帘全部拉起来，好让阳光全部照进来。靠在窗边站了一会，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于是便打电话让服务生给我送些茶水上来。

　　这家酒店的服务很好，放下电话没有多久，便有人送来了茶水。是尚好的明前茶，用精致的陶瓷杯装着，颇有几分韵味和情调。谢过服务生，我重新倚靠在窗边，倚靠着墙壁，将手中的茶慢慢倒入腹中。

　　我是不会品茶的人，所以从来没有在意过茶的味道，却又固执的爱喝茶，让许多人误以为我是熟于茶道的人。其实，我不是，我习惯将茶像白开水的喝法一灌而下，然后感受喉咙间的清爽之感，这便是我喝茶的全部目的。

　　我习惯于用很平常的杯子泡茶，而不擅于花时间去摆弄一套很繁琐的茶具。我不是一个懂茶的人，所以各种各样的茶在我的口中均化为了苦涩。那种甘甜的、清香的关于茶的传说，早已随着懂茶老人的逝去消失在了微风悠悠的巷口。

　　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品一品茶，尝一尝那种甘甜的滋味。

　　懂茶的老人在世时说：“品茶要慢，心神要齐，方可知其苦后之甜。”

　　我有些迷茫，真的会有甜甜的味道吗？又有些了然，茶之苦原本就是甜的前奏，曾经无数次，我匆匆地告别了苦涩，所以也错过了甜蜜。这种用苦涩换来的甜，要还是不要？

　　我不是一个懂茶的人，所以喝了许多年，依然只记得茶的苦味。伸手将喝剩的茶放在茶几上，杯桌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在这间宽大的房间里，似有回声。

　　我在沙发上躺下，沙发很软很舒适，让人有种永久依赖的渴望。头上是无尘的天花板，华美的吊灯因为少了电流的充斥，素雅的令人有些怜惜。突然很想睡，我怕离了这素雅的空间，便会被华丽的东西生生包围，当我爱不释手的时候，又在荒无人烟的地方将我无情地遗弃。

　　我是一首诗，如清泉般灵动的诗，流淌在无边的水渠里，只想与枯叶为伴，只想与泥土为伴，只想与山石为友。

　　我是一首诗，一首狭隘的诗。杜甫不会吟，因为不够悲壮；李白不会吟，因为没有豪情；李煜不会吟，因为他离开人间的时候，便不再愿意提及人间遗留的悲哀。

　　我早已被遗弃。我不知自己是否得到，但我如此确信我会失去。我如此平静，也如此寂寞。

　　小说中有一位伟大的诗人说：“我决定死去，因为我如此美好。”

　　于是，美丽的诗人写出此生最美丽的诗歌，然后决然地离开了人世。

　　分不清自己是处于幸福的时代还是惨淡的光阴。亲情、友情、爱情，是浓是淡？工作、学习是好是坏？总是试图去寻找那些淡忘的记忆和遗失的感觉，可是一切那么飘忽，一年比一年模糊，最终变得支离破碎。

　　我在无数个夜里蹲在墙角里抽泣；在无数个街头看到似曾相识的脸；在无数次角逐中试图找回曾经遗失的骄傲。原来，一切早已走远。

　　于是，又开始学会安静，开始试着无为。如果我不曾拥有，那些尘世的车水马龙、觥筹交错便不会属于我，当我放弃拥有，便会永久地拥有，因为不再会失去，又如何有失去的悲伤。

　　心如止水，这个年轻的女人，像活在红尘中的妖孽。

　　我褪掉身上所有的束缚，走近素白的卧室，站在穿衣镜前看见自己□□。与自己赤裸相对，我开始有些迷离。曾经我□□地来到这个尘世，如今又以相同的状态感受这个尘世，我想，我终究渴望这种本真，渴望摆脱华丽衣衫的包裹。

　　我转过身，回头凝望镜中的背影。眼泪滑落的那一刻，我已经离开。躺进温暖的被窝，我定是世间最美的女子。上天曾经暗示人间：女人的胴体是天赐的圣物。所以才会有无数的男人为着女人神魂颠倒，所以才有了“倾国倾城”、“红颜祸水”。

　　我终于再次与这个红尘赤裸相对，将我最美的东西献给人间；

　　我披散的青丝定然会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异常柔软；

　　我微笑的容颜定然会在众生的记忆中久久停留。

　　我安静地睡着，轻轻地闭上眼睛，屏蔽掉今生最后一缕阳光。睡意袭来，我看见前世的那个女子站在彼岸花中弹奏动人的古筝，像一首诗中旋律的流泻。

　　安眠药的瓶子从我手中滑落在地，那种声音沉重得如山石碰撞发出的乐音。一直走，没有回头，山石掉落，阻挡了我回头的那条单行道。

　　我走了，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沐阳冲进房间的时候，满脸的汗水和慌乱。他将我赤裸而冰凉的身体抱在怀中，痛哭失声。我不想他哭，所以笑着，那唇角永久凝固的微笑。

　　我笑着，隔着山石朝他拼命地挥手，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