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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2: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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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毒爆发后三个月。
解决措施迟迟不至,各大医院人满为患。不同的异变却带来相同的结局,这导致晚些感染的一批人耳闻目睹了其他人的病史,听天由命者有之,歇斯底里者有之,无法接受由人到兽的退化,或是不想成为亲人的负累,从而自我了断者亦有之。
三种反应皆为人之常情,沈夜都十分能理解。他没有想到的是,夏夷则居然也会选择第三条路。换一种说法,理智上理解,感情上不接受。
也许是关心则乱吧。
幸好被人发现了。
通话器里的话音一落,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刚刚结束了连续几天几夜的加班,却不知此刻的轻松从何而起。
手无意识地往下落去,胳膊肘却被旁边人一撞。那人被他的神情一悚,解释道:“抱歉,可你刚才差点清空了我们几个月的监测记录。”
沈夜一低头,记录版上红色的清空二字赫然在目。自己失误在先,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而且,为着他即将要做的事情,也根本不允许他出错。
夏夷则醒得比通常来说要早。以他现在的感染程度来说,随时都有可能进入II期,还能醒来简直可算是上天的恩赐。
眼前出现的依旧是私人病房惨白惨白的天花板,他微微有些愣神,随后艰难地扭头看向陪床。沈夜侧躺在床边,被子拉了一个角盖在身上,整个人微微蜷起。他感觉他只要一动,就会从床上掉下去。
他将手臂举到眼前,看着愈发明显的碧蓝色鳞片,眼中流转的温柔尽数褪去。
“醒了?”
夏夷则忽然轻笑起来。这种感觉,像极了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孩。
明明已经不小了。
沈夜坐起身,压了压头顶翘得欢的呆毛。他浅眠成了习惯,兼之在这种刻意让自己保持浅眠状态的状况下,几乎是对床一动他便醒来,睁眼便见夏夷则直勾勾看着手臂上鳞片,眸光凛冽。
然后他积累下来的所有愤怒和纠结都化成了担心和决心。
“本以为私人病房当真能做到全方位封闭,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夏夷则转而盯着天花板,克制着自己望向对方的念头——他睡着时的表情不怎么安稳,想来是自己这一出自杀未遂折腾的。
沈夜当真被他气乐了:“你只想说这个?”
“否则呢?说这种日子只不过是互相折磨?”
夏夷则闭了闭眼睛,他的精神状态依旧很差。
“我还想说什么你肯定知道,又何必多说。”他轻轻地叹气,“在还保留着身为‘人’的意识时,我看着你的感觉,和你看着我一样。”
——是纯然的,由对一切无能为力而导致的痛苦。
夏夷则明白,就算他在李家再没有存在感再招两个哥哥嫉恨,也只是针对自家而言。哪怕有了一点希望,为了掩盖家庭内部的不和,至少也会象征性地给他试上一试。但他等了近半年,等到病毒开始在人类聚居地大面积爆发,等到身体各处的异变每每让他以为,其实他本就是一条鱼,只是做人的时间到了——也没等来一个结果。
他便知道,他完了。
当所有的抗争沦为可笑的苟延残喘,身为人的优越感和身为夏夷则的骄傲混杂在一起,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自己的退化,尽管成功的概率很小。
作为一个人而死好像也不错。
他这么想。
“然后你就真这么做了。”沈夜手上微微用力,迫使他看向自己,“长痛不如短痛,嗯?”
“你何苦。”
三个字就让他收了手。
“老天给我们两条路,一条是我拉你出地狱,另一条是你把我拖进地狱。”沈夜冷静下来,语气平和得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这也许是我们想法最大的不同。”
夏夷则安静地看着他。
“不能我自己去吗?”
“你已经把我拖下来了。”
“……对不起。”
“谈不上谁对不起谁。”沈夜皱了皱眉,似是不满于他这样的回应,“我有时候想,如果我连有机会去救的人都救不了,那我所学的所掌握的,又有什么用?”
夏夷则隐约猜到他做了什么,或是要做什么。下一刻他便得到了答案。
“II期感染者和植物人症状相似,待遇却是天差地别,我不放心。”
沈夜好像是在笑,但细看上去,只不过是斟酌词句的过程中,双唇无意识地抿成了一条线。
“遏制变种病毒在II期感染者体内的繁殖和扩散,将成为我的研究项目——申请报告已经递交上去了。”
即便是有了一部分的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夏夷则依旧被惊到了,甚至可以说是惊呆了。
沈夜不是个冲动的人。
但也正因为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做出这个决定才更加令人难以置信。申请报告既然已经发出,想必他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过来通知他一声,也仅仅是通知一声。
唤醒II期感染者并不是从未被人尝试过,而是多方努力均无果后,研究人员才不得不转而把大部分精力投入在对病毒本体的研究上,以期能找到克制之法。
那么多人都研究失败过的东西,你有信心成功么?
那么多人一起研究也没弄清,少我一个又有什么要紧。
“执念会激发人的潜能没错,但也会令人成魔。”
“夷则,你信我么?”
无论多么平凡的人,专注起来也会有种魔力。
再者说,假如他回答不信,木已成舟,也不会有任何转圜余地。
更何况——当你连自杀前都要愧疚自己会对不起的人,眼下把自己仅剩的全部的希望摆到你面前期待一个肯定,你忍心拒绝吗?
“我只有一个请求。”夏夷则扣住他的手,表情决然,“如果我某天睁眼变得六亲不认,不要再试图挽救我。”
早先时候,因为数量较少,每个实验体身上都配有一枚定位仪。可能是最初所有人还对实验体们抱有三分希望,后来时间久了实验体越来越多,抹杀又从未出过差错,也不再沿袭这一不成文的规定。
没想到现在,定位仪倒真是用上了。
024号已跑过十六个大区。亏得地下实验室地方足够大,他又不认路,才拖了这么久。另一头,定位仪上传来的信息早已送到了控制终端。
“第二十三大区发现目标。”负责人对着通话器说,手底下同时将监视器投射回来的影像切换几次,那个蓝色的身影被透明的矩形框选了起来。第一次见到实验体逃出来的情形,激动和紧张令他的手心沁出汗,在控制板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最好还是通知一下上级要不要抹杀。”他必须不停地切换监视画面才能跟得上024逃跑的速度,“都说III期感染者不会再有属于人的神智,但你们现在看看——”
影像被连接到了通话器另一端。
短暂的静默过后,负责人难掩激动的语气从话筒中传出来:“实验体都是没有衣服的。但你们见过兽类主动穿衣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