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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9:4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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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力是一件很好用的东西。
在天朝领导层的介入下,位于CA市中心医院顶楼的特级病房粗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这样说的意思是,看起来还像人类居住的病房,而不是实验体应该呆的实验室。
尽管,此时的世界上,当真没有多少人会认为感染者还配称之为人。
同样的,当时的024号还不会被堂而皇之地称作“024号实验体”,对外则以“天朝最高领导人之三子身患奇疾需要隔离治疗”这种说辞来粉饰太平。鉴于公众人物的隐私问题,疾病的具体名字并未公开——反正几十年间各类变种病毒越来越多,就算真的再多一种,对大多数人也没什么区别。
然后夏夷则躺在了这里。
这个烫手山芋根本没有人愿意接,显然是费力不讨好。投入近百年的人力物力,人类都尚且未能研制出对付这病毒的有效手段,这三公子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人真要死在了医院,依无数旧例来看,负责人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
在一干人等忧心忡忡地等着不幸降临到除了自己的任何人身上时,沈夜的自动请缨无异于一颗最好的定心丸。
他的人缘一向不算好,甚至可说是差,但众人破天荒想集体凑钱叫上他去吃一次满汉全席——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古老的天朝宴席,除了浪费金钱和满足味蕾,连持久饱腹的功能都欠奉。
没有人知道真相,至少是目前。
生命体征一切平稳。
例行检查过后,副手华月一连按下仪器上数个按钮,托着各种工具试剂的机械手随着细小的“吱吱”声按部就班地缩回墙壁。不过数次呼吸之间,墙面也一同恢复平整,于是这里便和普通病房没什么区别了。
有时候风平浪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夜已经见过太多从濒死走向死亡的过程。通常来讲,这是首次也是唯一一次,II期感染者生命体征出现波动的时候。深度昏迷的实验体们会重现失却多时的,作为“人”时独有的表情,不过大多数都扭曲狰狞到不会给人留下什么好印象便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也不过是闭着眼睛落了一滴浑浊的泪,自此归于永寂。
如果那个实验体熬过了死劫,或许会醒也说不定。
他可以不相信奇迹会降临,但不能否认奇迹的存在。
比如现在——
夏夷则眼睫微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不是第一次了。
但即便重复了百千次,华月仍不由自主地敛了呼吸,手头动作也一并停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惊扰了他,那双眼睛便又会沉重地合上,再不会睁开。
她转头去看测试仪器——电信号的轻微波动代表他仅有过的睁眼动作,而连下来的数行信号却没有变化。所谓牵一发动全身,而现在的异常代表了,这又是一次算不上清醒的清醒。
沈夜俯下身去,几乎贴着他的额头。
连发根都开始变蓝了。这不是什么好现象。
“夷则。”他的声音只扩散在这一方小小的区域,“听得到么?”
夏夷则的双眼早已从深黑异变成了碧蓝,是至为干净的水域所独有的——世界所有的旅游区都喜欢在水域的全息投影中使用这种颜色。
但眼睛和水面到底不同,水面反射外来光线即可,活人的双眼则需神光内蕴。
到底是缺少了他所熟悉的……光。
华月已经不忍心去看那些一成不变的波形,无奈在长久的静默过后,沈夜抬头以眼神询问,她只得默默叹息着摇了摇头。也许是成了习惯,她眼中沈夜的表情一次比一次平静,甚至现在,唇角还勾起了一个类似嘲讽的微小弧度。
当希望一次又一次地变成失望,那便也成了绝望。
她轻声相询:“沈先生?”
沈夜微微颔首。
她启动病房内唯一一台计算机。房内如正常实验室一般安有全方位无死角的监视器,但记录的内容不会如普通实验体一般直接传输到管理终端,而是单独储存。
这是夏夷则小小的特权之一。
墨绿色的指令一条一条从墙壁的屏幕投影上刷过去。
华月的动作很是熟练,打字速度近乎要和指令滚动的速度看齐。也正因为熟练,她每次都不可避免地想到夏夷则第一次睁眼时的情形。
工作时的沈夜绝大多数时候情绪极度内敛。她当初虽然耳闻过一些流言,以及对他左手无名指上神秘戒指来历的猜测,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未能看出什么端倪。但夏夷则从睁眼到闭眼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内,她却见证了他从狂喜到极悲的全部过程。
其实所表现出来的并不激烈,甚至以一个研究员精确到角度的眼光来看,当时的沈夜光看表情,和平时也未见得有什么不同。
她能想到的唯一的一句话是,真正的痛是凌迟一般逐渐蔓延开来的,不上不下,一如钝刀刮骨。
她从屏幕前转过头来的时候,还是沈博士的得力副手华月。
那边的沈夜也已拿过记录板,点选了“一切正常”的选项。
这个世上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夏夷则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睁开过双眼。
“影像记录已全部更改完毕。”
“辛苦了。”
“没什么。”华月觉得自己连报以一个礼貌性的微笑都不是很适时,“沈先生,若是没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我就先出去了。”
“嗯。”
病房门在一声轻响之后关好。
不似实验室一般是透明的玻璃墙,却提供了绝好的条件。
沈夜走到窗前拉开深黑色的窗帘——为避免检查结果受到干扰,这一过程中都需要拉上隔光又吸音的窗帘——时候还早,上午的阳光斜斜穿过玻璃打在墙面上,角度完全不会让人感到刺眼。
他身后的夏夷则仍旧茫然地睁着眼,瞳孔对室内光线的变化没有任何反应。
沈夜坐到床边,将他的左手拢在掌心,一个浅吻落在他无名指的指节上。
“天还没亮,多睡一会吧。”
漂亮的蓝眸被他亲手合上了。
天不会亮了。
“哇啊——!”
女研究员发出一声尖叫,“那是什么!一个白色的影子飞过去了!”
与她同行的伙伴自数据堆里抬起头来:“你在这里呆了多久,居然还会怕?”
“可,可,可是……”她连牙齿都打着颤,抖抖索索地说,“那个飞过去的东西……好像……不对劲……它……长着一头蓝色的头发!”
“蓝色的?”另一人皱了皱眉,紧接着便听到了响彻整栋楼层的机械女音通告。
“请各位研究员注意,024号实验体已逃离第七区。024号实验体已逃离第七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