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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殡仪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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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在下——就像凌乱的思绪,让人想要逃离!
张硕出神地望向窗外,远处的街景都笼罩在天地间的水雾中,因为这场雨,原本该在下午4点前送来的遗体被延误到了现在。灵车抵达门口时,殓尸袋被卸下放在了阶前的推车上,死人除了不需要赶时间以外,同样不需要活着时的尊严。到了这里不论贫穷富贵,才真正生而平等。
墙上的挂钟机械地敲了5下,沉闷的钟声在殡仪馆内空无一人的走廊里久久回荡。
“是5点!”
开灵车的中年胖子争辩着,4点与5点的区别意味着多出一个小时的工钱,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总是塞车的原因。
“那表快了10分钟。”
张硕根本没有抬眼,嘴上淡淡地回答着,手中笔走龙飞在移交回执表上签上了时间以及接收人的姓名。
胖子骂骂咧咧地上了车,虽说心有不甘,但在一脸漠然完全不把他当回事儿的张硕面前,他还真没脾气。这种泄气的无力感就像打在棉花上的拳头,只能自讨没趣。
眼见到点下班了,可由于内部管理松散,殡仪馆和所有旱涝保收的国企事业单位一样,每天临近下班之前,除值班人员以外,整栋办公楼里早已人去楼空。
不过,这样反而更好,起码对于她这个没有正式编制的临时工来说,想要“做事”也就更自由了。
“喵——”
走廊的尽头闪过一袭小小的黑影。是一只通体黝黑的孟买猫。小家伙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才半眯着眼睛慢慢迈着猫步踱了出来。
“嗨!你又上哪儿偷吃去了,一嘴的腥味?”
黑猫用爪子指指食堂院墙脚下那个狗洞,又拍拍自己鼓鼓的肚皮,一脸极大的满足状。自从张硕找了这份临时殓尸工的差事,黑猫就跟绑定了长期饭票一样。因为殡仪馆是24小时不定时工作制,负责殡葬的员工每日三班一倒,只要有人上班食堂的伙食就得按点供应。此外殡葬行业从来不愁业务,单位效益好食堂伙食自然也开得好。如此下来这只贪吃的猫,隔三差五就窜到食堂,自己给自己来一顿加餐,临走了还不忘顺“爪”牵羊,捎带着偷走一条鱼干或是一节腊肠。
张硕看不过意,拿出当姐姐的威严,照着黑猫的脑袋就是一记爆栗:“你个馋猫就知道吃,赶紧干活。”
猫儿脑门吃痛,抬头怨怼地瞪了她一眼,发出无声的抗议。没辙,谁叫他张远晚出生半小时呢!
“吃货,快来。”张硕拍拍殓尸袋旁腾出的空地。黑猫纵身一跃,伶俐地跳上推车。只可惜预留的空间不足,它半个肥肥的屁股只能将就着搭在车沿的扶手上。
“你该减肥了——”
“喵——”
张硕将交接手续的文件夹及一包外科手套一齐塞进工作包中,推着尸体乘电梯下到一层的太平间。
关于C城殡仪馆的太平间,据说当年在选址时还特意采纳了《葬经》【作者释:《葬经》也叫《葬书》,为西晋郭璞所著,内容分为内篇、外篇、杂篇三部分,皆为葬地之说及安魂风水之法。】中所推崇的殡葬风水—— “藏于夷坦者宜深。深浅得乘,风水自成”。因而刻意在修建时留出了一个半地下层,让遗体在短暂的停留间有入土的归属感,从而获得灵魂的慰藉。
下到半地下层,是一条二十米长呈斜坡状通往地下的走廊,走廊两旁的墙上钉着《殡葬管理实施办法》以及一块写满值守人员姓名的小黑板,大理石的地板沾了些外面带入的雨水,又湿又滑反射出阴冷的寒光。走廊的尽头是上锁的太平间,这里是张硕每日往来最频繁的地方,一来二去早就混成了熟脸,值班室里的老伯也没多问,只简单核对了手续,就从兜里掏出钥匙默默打开了门。整个过程中两个人都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仿佛在这种至阴之地,活人只要开口说话都会折损阳气。
张硕推着尸体走到阴冷的太平间,刚打开铁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伴着冰冷的尸臭随即扑面而来,让人有一种强烈的窒息之感。
“去看门——”张硕踹踹黑猫的屁股。
那黑猫也像人一样,嫌恶地用两只爪子一齐捂着了鼻子,一脸极不情愿。要知道动物的嗅觉可比人类要灵敏数倍啊!
“坚持下,不会太久的。”张硕一面语带安慰,一面熟练地戴上手套,径自走向那一排不锈钢冰柜。她要找的是上午从特事局里接收的那具男尸,因为是自己亲自运来的,所以这会儿即使不看编号,她也能准确地找到尸体所在的柜子。
张硕用力拉开冰柜抽屉,独自一人将已经僵硬的尸体搬上敛尸台,在晦暗的顶灯照射下,她开始沿着法医验尸留下的切口寻找痕迹。
这是一具烧焦的男性遗体,脚牌上没有记录姓名,但死因一栏上却写着“枪击”。经过核验,张硕发现死者的确是死于枪械造成的致命创口,然而从尸体的僵硬程度来说却是疑点重重。尸僵是由于死后肌肉中三磷腺苷(ATP)分解所致。一般会在死后1至3小时内开始出现,经4至6小时,扩延到全身。普通高温能促进化学过程从而加速尸僵的发生或消失,但烧死者的僵直则是高温引起的蛋白凝固,与肌肉中的三磷腺苷无关。
这套理论是医学界中公认的常识。可敛尸台上的这具尸体怪就怪在,它焦灼的皮层表面并没有出现蛋白凝固现象,反而呈现出传统医学中所认定的肌肉生理僵直。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火并不是从体表烧着的。
然而,在她用非常手段取得的法医验尸报告上,却并没有任何关于这些疑点的记录。发现尸体骨骼或脏器组织的伤口后,第一件事就是判断那是属于死亡前还是死亡后,其次是通过解剖分析死亡原因,判定那些伤口是何故所致。这是对死者负责任的尊重,也是每一个法医应该坚守的职业道德。
“枪击”——死者脚牌上那两个简单的字,无疑是对司法公正最大的讽刺!
张硕的手继续向遗体胸腔之下探去,手指陷入泥烂的组织中,那种散发着焦臭的恶心之感随即从指尖传至全身。
“呃——”黑猫皱了皱眉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她,似乎并不能理解她此举的用意。
“上午送来时我就发现了,这具尸体有胸骨碎裂和内脏出血的现象,用行业内的理由解释是生前曾被残忍折磨,罪犯纵火掩饰谋杀。但事实上,那些伤痕却是高温所致。”张硕解释着,用手指从尸体胸腔中掏出的一团黑糊糊的东西,继续说道:“没错!和我的判断一样,胸腔内才是燃火点”。
等等!这是什么?
张硕将挖出的那一团黑糊捧到眼前仔细地查看着,又用食指蘸了一点放在鼻前嗅了嗅。
“呃——”黑猫见状,表情夸张地做出即将呕吐的样子,用爪子掐住自己的脖子,搞怪地翻着白眼。
张硕对小弟的淘气完全不予理会,聚精会神地查看着手中的浆糊。在那团泥状肉屑中隐隐泛着一些微微的绿色荧光。若不是因为太平间中灯光黯淡,几乎发现不了这种混杂在其中的荧光粉末。
“搭把手,给我拿只塑料袋来——”
“喵——”黑猫扭着肥肥的屁股,把脑袋埋进公事包中翻找了半天,才衔出一只医用塑料袋。
“看见了么?”张硕举着她的重大发现,一脸正色地说道:“这些荧光粉末与十七年前,爸妈在你身体上找到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