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鸦不是妖》玉折君

1、第三十一颗蛋

　　“碦……扑！”

　　“碦……扑！”

　　忘川河边正坐着两个人碦碦地吃菱角。他们把壳剥了再“扑”地丢进水里，照十五的话说，这真叫一个惬意。可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每天呆在这彼岸花丛里咬忘川河的特产，或者说每天陪这些地狱鳄嗑嗑闲话看看路人，这日子甚是无聊。

　　这里是冥界的鬼门关，我就住在奈何桥下的忘川河旁。

　　鳄鱼姥姥的闺女三百年前曾生了三十个蛋，到了破壳时节才发现多了一颗，也就是三十一颗。乌压压一片青鳄钻壳而出，却偏偏蹦出个黑黢黢的鸟儿。这下鳄鱼姥姥一家都傻了眼。她告诉我她活了一千年也没见过掉进鳄鱼池的鸟蛋，看我可怜才收养了我。按数字取名下来，我就是三十一，可我当年看名字时生生偏了九十度，于是认了半天才明白自己叫“川十一”。

　　忘川河里的鳄啊狗啊蛇没一个知道我的底细，只听一位老蛇说他看见这颗蛋从天而降，周身还凛凛泛着金光。如此富有奇幻色彩的描述瞬间让我地位陡升，三十个哥哥从小就把我当小神仙一样对待。哦，你没看错，是三十个哥哥。三百年前破壳时鬼门关热得烫脚，出生的小鳄统统都是雄的，于是我很不幸地成了雄窝里长大的雌鸟，以至于化身成人还经常女扮男装。

　　而今天我有问题要求教十五，因此才带他来吃菱角。十五是自小与我最相好的哥哥。

　　“十五，”我将菱角壳横手一甩，砰、砰、砰、砰四下打水进河，“你说冥界里谁知道的事最多？”

　　“嗯？”十五正在聚精会神地吃，“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捧头：“你知道的，孟婆总把喝剩的孟婆汤倒进忘川河再重煮一锅。时间一长凡喝了忘川水也是要失忆的。鳄鱼姥姥昨天跟我说，我这颗蛋看上去不像是新生蛋，倒像是自我保护所形成的一层灵力壳。我虽不懂她的意思，但大概知道我是有过去的。”我用难看的笑对着他，“可我一点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一定是从小喝了太多忘川水！”

　　“还有这事......”十五似是很惊讶，大力拍了拍我的肩：“这是好事啊！我一直以为你是哪条鬼偷情抛下的孩子，敢情不是。嘿嘿，话本子里不都这样么，身世越扑朔迷离越是主角......”

　　“......”

　　“你要真想找人解惑，我倒有个人选给你。”忽然十五悄悄凑过来。

　　“谁？”

　　“你看，今天奈何桥上很冷清吧？”

　　“额......每年这几天不都很冷清吗？”我不以为然道：“不就是鬼门关要维修什么的......”

　　“这是对外宣称。”十五摇了摇食指，又压低了声音，“我可是在鬼门关当过差，他们才不是要维修，这是为了迎接一位大人物。”

　　我眨眨眼睛示意我的好奇。

　　“他们迎接的是伊未仙君。”

　　“一位仙君？”我怔，“哪一位？”

　　“笨！”他却迎头给我一个爆栗，“伊阙的伊，未央的未，九重天上的那一位！”

　　这时我才醒悟，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伊未仙君。这伊未仙君可是三界共晓。虽然他只霸着一座伊阙山并无实职，但其修为高得仅次于天帝。他的博闻也是远近闻名，小到芝麻山坳里的异族风情，大到西天诸罗的上古往事，凡是这世间有的他通通知晓，说他全知还真不为过。

　　“你确定是他会来？今天？他为什么要来？”我彻底振奋了，问题一箩筐地倒。

　　“确定确定，”十五不耐地拍掉我乱舞的爪子，“我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我又不是他。”

　　“我要见他！”我颇有些耍脾气地说。

　　“行啊，”十五突然一副鼻孔朝天的架势，“来，先给哥哥我剥几筐菱角。”

　　**

　　风乍起，惊起一树秋叶。今日奈何桥旁的石茵树被我们包场。

　　因着伊未仙君要来，奈何桥方圆一里都被清场，桥上干干净净连片水渍也无。十五说要见大人物就得突然出现好让守卫们措手不及，我思量着这同刺杀也是一个道理。我们一致认为，既突然又不会被阻拦而且能堂堂正正出现在仙君面前的东西----这便是落叶。于是我和十五捏了个诀，化作两片枯叶停在奈何桥的石茵树上。

　　“十五，你说这伊未仙君好好的神仙道不走偏要走奈何桥，这是为何？”

　　“这你就不懂啦，奈何桥、忘川河和三生石都是冥界一景，他不走这绝佳的旅游路线难道还要去走那无聊的神仙道？”十五这反问直让我无语再无语。

　　“呀！”我惊呼一声，只见奈何桥不远处晃过来一队仙娥，服装都是一色茶白，手里都提着白纸莲花灯，阵势倒是低调得紧。“十五十五你看是不是伊未仙君来了？”

　　“知道还不闭嘴！”十五对我的惊呼很是不满，半黄不黄的叶子附过来堵住我的嘴。

　　我们战战兢兢地看那一列仙娥陆续走过，然后停在奈何桥上双手执灯。孟婆也站在桥尾低眉像是在等什么人。

　　我和十五双眼交汇，正主儿怕是到了。

　　我将目光拉远正好望见一袭淡紫色的仙袍。那仙人踏上奈何桥的第一步，两侧的仙娥便齐齐下跪。整条道上呼啦跪着一排人，气氛寂静得连鬼也畏他三分。伊未仙君却是毫不在意，脚步也不见滞缓，一派悠然地走过一个个低下的头颅。

　　我在石因树上借着势高仔细打量起这位很有仙风道骨的仙君，却发现他长得很是平淡。因看了太多话本子，所以对文武双全的人物总有倾城倾国、貌绝天下的幻想。可这位伊未仙君显然不是倾国级别的。其实神仙不存在貌丑一说，伊未的相貌就是那种丢进鳄鱼池也认不出来的平淡。

　　身旁的叶子突然推了我一把，我知道是该我们华丽丽登场的时候了。

　　一阵微风如期拂过，我单脚一蹬如落叶般翩翩开始下降，一旁的十五也飘了下来。伊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径自朝我走来。可当我只距离他两步远时，无端却兴起一阵诡异的强风。强风将我们统统扫至一旁。

　　眼看着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远，我觉着不能这么窝囊，临机就着诡异的风势控诀一念，满树的石因叶全都纷纷扬扬飘下来，这么一来我便能借着它们的掩护开始不科学的逆风移动。上方的十五对我的做法很是满意，身子抖得像卷进了龙卷风。

　　而当我再次飘在伊未面前时，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哎，修为太高了也不好糊弄啊。

　　我抖着我的小黄叶，小心翼翼地飘至他面前，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砰”地突然从半空摔下来......你问我为什么是摔下来？因为我在半空变身了啊，这是苦肉计懂不懂，以显示我的惶恐彰显对方的伟大......

　　总之我摔了下来然后快速地爬起跪下，一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直把从我摔下来时就处于呆木状态的众仙看得一愣一愣。

　　“你......你是谁！怎么敢公然拦仙君的道！”孟婆果然是最机灵的，率先开口。周围的仙娥们也同时抬头，目光里尽是不善。

　　我暗自将自己的脸摆出惶恐的表情，然后道：“小妖......”

　　“哼，哪来的凤凰？竟然来挡本仙君的道。”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直直掐断我的话。

　　“小妖......啊？！”我惊诧抬头，摆好的惶恐脸瞬间化作震惊：“你,你叫我什么？！”

　　“凤凰啰，你的原身不就是一只凤凰？”伊未漂亮的双眼直直盯着我，脸上似笑非笑。

　　我看进他的眼睛，心里又是一震。方才在高处只看见他的样貌和他低垂的眼睫，现在他的眼睛正对着我，我才发现这人的眼睛不是一般的......魅惑。深黑的眸子里竟是红得泛紫，那细细碎碎的血红纹路组成魅惑的紫图腾，看久了似乎连灵魂也要吸进去。我实在想不到这样平淡的面容也会有如此惊艳的眼睛。

　　“仙君恕罪！”神游间一个惶急的声音也抢了进来，十五不愧是十五，真仗义。

　　“哦？鳄鱼精？你们是一起的么，这样花心思拦本仙君的道，可是有什么事？”伊未好整以暇地看着同样伏地下跪的十五，眼中却透着几分洞悉。

　　“禀仙君，素问仙君博闻广识，我的朋友无意丢失前生记忆，望仙君指点一二！”十五说完拉着我又磕了一个头。

　　伊未淡淡瞥我一眼，“可是她？”

　　“是。”我赶忙作答，“小妖并没有入轮回却失了过往的记忆。冥界无人知我来处，望仙君为小妖解惑。”

　　“原来如此。本仙君已知晓，诺，拿去吧。”伊未边说边随手画了几个字，那些字有意识般飘至我面前，最后竟停在石地上形成金光闪闪的一行小字。看着那几个字我怔了许久，觉得这句话虽然模糊但好歹有了方向。

　　“多谢仙君。”我是真心感谢他，“不过......”我又斟酌着问：“敢问仙君方才为何称小妖为凤凰？小妖自出生便是一只小黑鸟，凤凰族里可没有黑凤凰呀！”

　　伊未好笑道：“这我如何知？我只知你身上有凤凰的气息，你的羽毛是什么颜色我可不管。哎，凡事莫较真，刨根问底就没了意思。”说完袖袍一甩，竟是潇洒地转身离去，不给人再问下去的机会。

　　我怔怔看他缓缓走进冥界深处，两行的仙娥也依次跟随，自己也有了些飘忽之感，只觉得刚才那番折腾便似南柯一梦，梦过便无痕。

　　“这就是神仙啊.....”十五也在一旁感慨。“哈哈原来你是一只凤凰！我可要告诉大家这个劲爆消息！还有还有，仙君刚才到底给了你什么字？我都没看清。”

　　闻言我低头又去寻那金色的小字，却是没了踪影。可我记得清晰，那坑爹的一行小字分明写的是：欲知前世，必上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