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九日•冥翮

2、一

　　艾伦菲尔静静躺在床上，听着父亲在门外与宫廷御医的低语，他终于明白欧帝学长口中的“昂贵的代价”是什么了。
　　自己一身的武技，呵呵，还真是很昂贵呢……
　　艾伦菲尔有些绝望地想道。
　　五日前，那个穿紫色斗篷的少年赫米特又一次拜访，一同的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只是这一次，他们是正大光明地侵入禁林。
　　比起令自己震惊的少年赫米特，那个女人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当自己与禁卫队匆匆赶到时，她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挥手，自己便觉得一阵大力传来，之后就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直到昨夜醒来才知道，禁卫队一十八名队员全部被放倒，救醒后却没有一个人能记得当日的情形。而自己这个队长，则被人以重手法将所有骨头打断，内腑全是淤血。长公主闻讯大怒，派出御医急救三日三夜，总算救回了自己的一条小命，但这十几年的功夫却再也无法恢复。
　　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格雷厄姆学长到底加入了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我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
　　正当艾伦菲尔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打断了他的思绪。
　　“父亲，是您么？”艾伦菲尔定了定神，闭着眼问。
　　“你究竟招惹到了什么人？”帝国国务大臣索特望着小儿子那张酷似爱妻的脸，痛心疾首地说，“把你伤成这个样子！”
　　“……我不知道。”
　　“是你的堂兄弟们干的吗？你老实跟父亲说。”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军部的前途全毁了，你的那群堂兄弟们全都跑去鼓动你爷爷取消你的继承权，而你现在却几乎成了一个废人，你知不知道？”
　　“……”艾伦菲尔沉默着。
　　“唉，我知道你不想这样争名夺利，爸爸只是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被本家瞧不起，”索特长叹一声，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房门轻轻地关上，艾伦菲尔睁开眼，望向窗外的蓝天，一语不发。
　　父亲，为什么您一定要让本家所承认呢？
　　被承认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您不顾一切的，将自己的三个儿子都送去习武——即使二哥是个极有文才，讨厌战争的人。
　　我们三兄弟，难道仅仅是您为了恢复母亲名誉的工具吗……

　　利底亚帝国最近非常不平静，皇家禁卫队队长光明骑士艾伦菲尔•柯勒乔神秘遇袭，帝国上下震动，据说边防军副将墨亚•柯勒乔——艾伦菲尔的兄长气得暴跳如雷，差点从帝国边境单枪匹马跑回帝都。国务大臣府的骑士倾巢而出，四处搜寻可疑人物，连宫廷最精锐的影骑士团都出动了，结果却一无所获。
　　国务大臣府中，艾伦菲尔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花园的草地上，任凭微风抚面而过，将他的发丝吹起。经过了两个月的休养，他的伤已基本痊愈，除了无法习武练魔法之外，现在的他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艾伦菲尔仰头看着天空，白云如飘絮般四散而去，一如他的思绪。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悠闲地看云了？每天都是不停地训练，守卫，守卫，训练……自己，恐怕早就倦了吧。往日那些好友们这两个月一个也没有来过，什么友情啊，都是假的，贵族之间只有利益的关系。恐怕那些“朋友”们正是知道了自己的伤势，才会躲的远远的吧。
　　至于洛克菲勒尔商会……
　　既然欧帝学长说紫衣少年是商会首领的弟弟，那么那个绝美的女人必然也不会简单，甚至可能是洛克菲勒尔商会的高层成员之一。格雷厄姆学长，你到底加入了一个多么深不可测的组织？
　　“少爷，少爷……”呼喊声从远处传来。
　　是谁？自己不是交代过了，闲杂人等这里是不能进的吗？
　　“少爷，不好了……”原来是艾伦菲尔的贴身侍女玛莎。
　　“什么事，玛莎，慢点说，难道有比我现在更惨的事吗？”艾伦菲尔自嘲地笑笑。
　　“少爷，您别这么说。是妮娜小姐，她，她今天早上取消了和您的婚约。”玛莎垂着脸，听她的音调，都快哭了。
　　妮娜……记忆的碎片铺天盖地地向艾伦菲尔涌来。
　　“妮娜，你长大以后要做什么？”
　　“妮娜长大之后要嫁给艾伦菲尔哥哥！”
　　“哈哈哈……小妮娜这么小就有爱人啦！”
　　“不许笑，妮娜就是要嫁给艾伦菲尔哥哥！”
　　“好，好，嫁给艾伦菲尔哥哥，呵呵……”
　　……
　　“啊，今天订婚的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那是，妮娜伯爵小姐可是帝都第一美女呢~而艾伦菲尔公子又那么年少有为……”
　　“……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
　　如今自己前途尽毁，连昔日一心一意要成为自己的新娘的女孩都取消婚约了，恩，这应该也算是预料之中吧！
　　毕竟，有谁愿意嫁给一个没有未来可言的废人呢？
　　况且，就算她愿意嫁，她的家族也不允许吧。
　　“少爷，少爷！”玛莎焦急地看着眼前有点呆掉的艾伦菲尔，很担心地问，“您没事吧？”
　　打发玛莎下去后，艾伦菲尔打量着自己平时最爱来的花园。
　　玉堇花开的很美丽，在风的吹拂下三三两两地飘洒。这是母亲最喜欢的花，所以父亲在花园里种了无数的玉堇。忽然，有点想念母亲了……
　　“你果然在这。”索特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关于妮娜……你知道了吧。”
　　“恩。”
　　“看看吧，连一直黏着你的妮娜都要离开你。你这边出事，你大哥那边就想要冲回来给你报仇，我阻止了他。”索特也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墨亚那边一有动作就会给你那群堂兄弟受以口实，你爷爷本来最是疼爱你，可你这次出事，我们再想得到本家的承认就更难了！”
　　“本家的承认，又是本家的承认……” 艾伦菲尔有些烦躁起来，不顾一切地大声喊出了藏在心中多年的话，“难道您就只记得本家的承认吗？难道我们三兄弟就是让您获得本家承认的工具吗？这么多年来，您有真正关心过我们，爱过我们吗？……”
　　“艾伦菲尔……”索特震惊了，“在你的心中，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吗？”
　　“……对不起。” 艾伦菲尔小声说完，跑出了花园。
　　对不起，父亲！我不是故意的……艾伦菲尔在心中大声喊道，他知道自己伤了父亲的心，只是今天的事情给他的刺激有点大了，贵族们如此天性薄凉让他受不了，所以才会如此冲动。

　　“什么？艾伦菲尔你要交出禁卫队的指挥权，那以后谁来保护我的安全？”少年岚帝一直视艾伦菲尔为他的偶像，如今偶像受到伤害而自己却无法找到凶手就已经让他十分懊恼了，结果艾伦菲尔还在这时候提出请辞，令他大为光火。
　　“陛下不必如此，禁卫队中除了艾伦菲尔之外还有许多忠诚的骑士。” 艾伦菲尔跪在华丽的大殿上，“何况以我现在的状况，也无力再领导禁卫队。”
　　“安提阿，艾伦菲尔自有他的道理。你这样护着他只会为他带来更大的不便。”帝国权利的真正掌控者——皇长公主兰伯尔德殿下开口了，她抚摩着幼弟的头，慈爱地说，“艾伦菲尔现在需要好好的静一静，你最近就不要太打扰他了，知道吗？”
　　“是的，皇姐。”岚帝——也就是安提阿陛下顺从地点点头。三年前父皇逝去时，皇姐也是这样一面抚摩着他的头安慰他，一面毫不留情地出兵血腥地镇压了几位叔父们的叛乱，将他顺利地推上皇位。对于这位皇姐，他是十分信赖的，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利底亚帝国。有时候，安提阿甚至想将皇位让给皇姐，让她成为史上第一位女帝。
　　“艾伦菲尔，陛下准许你从今日起开始休假，如果你恢复好了，随时回来这里。陛下的护卫骑士之位将永远为你所留。”皇长公主沉稳地吩咐下来。
　　“遵命，艾伦菲尔退下了。”
　　“恩，去吧。”
　　“艾伦菲尔，听说你交出了禁卫队的指挥权？” 艾伦菲尔刚退出大殿，威严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柯勒乔家族的家主，帝国元帅贝坎斯•科勒乔将他堵了个正着。
　　在利底亚帝国，科勒乔家族是出了名的名门贵族，历代的家主几乎都是帝国的元帅，所以在这样一个尚武的家族中就不可避免地留下一点奇怪的传统。
　　比如：极度鄙视文官。
　　所以当年贝坎斯元帅的次子索特决定成为一名文官时，就差一点被逐出家门，造成现在的本家和国务大臣府的并立状态。
　　“是的，爷爷。我认为以我的状态无法再待在禁卫队中。”艾伦菲尔无奈地再次重复着自己的理由。
　　“什么？难道你要像你那个不成器的父亲一样作个无用的文官？”贝坎斯目露鄙视之色，因为家族的奇怪传统，贝坎斯从小就对文官深恶痛绝，是以如此生气。
　　“文官是否无用，大家有目共睹。武将出征时，是谁为他调配军饷粮草？和平时期国家的种种政策是谁提出的？又是谁执行的？”又一次听见熟悉的文官无用论，艾伦菲尔忍不住出声反驳。
　　“那些不算什么，只有上过战场，能保家为国的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贝坎斯斩钉截铁地说。
　　艾伦菲尔摇摇头，爷爷受到家族的影响太深，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的。
　　“爷爷说的没错！一个不会武的人还不算废物？”一个身影从贝坎斯的身后闪现出来，科勒乔家族的长孙，艾伦菲尔的堂弟——瑞瑟夫•科勒乔做作地附和着爷爷，“哎呀，我不是说艾伦菲尔堂兄你的，毕竟你也曾经习武，很厉害的。”他故意将“曾经”二字咬得很重，还算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之色。
　　艾伦菲尔曾经是爷爷最看中的孩子，这让从小就陪在老爷子身边的瑞瑟夫极为不满。今天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他决定好好羞辱一下这位昔日鼎鼎有名的堂兄。
　　“瑞瑟夫，请你放尊重一点！”艾伦菲尔脸色难看，瑞瑟夫这话直接说中了他的痛脚。
　　“怎么了，难道不是吗？不然你去找个见习骑士，然后打败他啊！”见爷爷没有像以往那样维护艾伦菲尔，瑞瑟夫越发放心大胆地向他挑衅。
　　“我觉得瑞瑟夫说的没错，我怎么会有这样窝囊的后辈！”贝坎斯沉吟了一会，突然说了一句。艾伦菲尔，我最满意的孩子，你不能如此易折，只有在残酷打击中重新站起来的人，才是我们科勒乔家族的好男儿！希望你堂弟这放肆的话能刺激到你，成为你前进的动力，老元帅默默地想道。
　　“就是说嘛，人家都说将门无犬子，谁知道某人是不是亲生子？”瑞瑟夫恶毒地盯着艾伦菲尔，阴狠的微笑。
　　“你……咳，咳……”艾伦菲尔怒火攻心，牵动了内伤，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切~~病鬼，你嚣张什么啊？”瑞瑟夫得意洋洋地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前未婚妻妮娜小姐今天决定与我成婚了，婚期就在半年后，到时候你也来看看啊！哦，还有，妮娜那个小美人叫我告诉你，她要嫁给英雄，而不是一个狗熊……”
　　剩下的话艾伦菲尔已经听不见了，他双目泛红，倏然抬手向瑞瑟夫击去，却被人拦在半空。“爷爷？”他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阻止他的人。
　　“别动手，他是弟弟，年纪还小，口无遮拦的。”贝坎斯淡淡地说。
　　“弟弟？”艾伦菲尔后退两步，凄然一笑，“呵，元帅大人您过奖了，区区在下一个废人又怎会有如此高贵的弟弟？恕在下失礼，先告退了！”他转身就走，只觉浑身发凉。原来这就是亲情，残酷的叫人心寒。
　　学长，这就是你们的方法吧，原来竟是这么简单：当我失去了利用价值后，想脱离家族又有什么困难呢？虽然我为此失去了一名武者的生命，但还是感谢你们让我看清了这个肮脏的贵族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