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何处》决弦

11、雨鹃的自由

　　原来抱琴的娟秀丫鬟随青露款款步出飞星亭。青露一袭粉色衣裙，长长的裙摆划过干燥的草地。不同于倾欢纤瘦的身材，青露的曲线是极玲珑有致的，高挑的身姿愈显了高贵。
　　待青露伸展开柔软的四肢时，我看到月梅目光中的喜悦和倾欢一时的惊讶。此时的青露整个人承接着秋阳，雪肤月貌，眉目婉转，阳光下她翩然起舞，炫目的舞姿令她看上去就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牡丹。
　　看得出倾欢在尽力按捺着情绪，如果说倾欢的技巧令她的舞姿更加出色的话，青露的舞已经不是单纯的堆砌技巧，每一个动作，每一个停顿，一静一动之间引起人的无限遐思，此刻的青露本就是舞的化身。倾欢败了，她引以为傲的技巧在青露的轻松拿捏中却与青露哪怕一个挥袖都拥有一样的惊艳。
　　舞毕，琴音散去。没有任何的声音，即使连鹰的目光中都有一丝的迷离。
　　“如今我才知道惊为天人的舞，原是这样子的。”我轻声赞赏，打破了沉寂。
　　那错落的几户人家中最为宽敞的一家是杨唐在青州的住所。从外看还是不起眼的朴素，入了厅堂才知内有乾坤，清雅的布置难掩华贵。紫檀的桌椅，薄胎的一对梅瓶足有七尺高。一行人在厅中坐定，青露道：“方才出了一些汗，我最是怕了，各位妹妹还是容我到后面梳洗可好？”
　　月梅笑道：“三夫人脸上的人皮面具可是我师兄才制成的，世上仅有，如此轻薄通透还是让三夫人不满。不知师兄又要埋头研制多久了。”
　　“你也不知青露一年要我催弈秋多少次。害的弈秋去年一看到我就要躲，生怕我开口又是面具的事。可是青露却是极怕出汗的，我也没办法。”杨唐宠溺的看着青露和月梅笑说道。
　　我却是在一边惊讶，青露何以要人皮面具？
　　倾欢却在一旁挑眉微微一笑了，怕是以为青露脸上有所缺陷才需面具的吧。我暗叹，以月梅的语气和青露的气度，恐怕是美到需要以人皮面具来遮掩足以祸乱他人的容颜吧。连遮掩所用的面具都如此惊艳的话，不知青露的真容是如何？
　　想来青瑶的绝色已经是世人难以想象的了，戴着人皮面具的青露与其就有七分的相像，或许有可能比之青瑶还要美貌。
　　闲谈片刻，青露一袭绯色的衣裙从后堂而出。家常的衣裙，腰间没有任何的挂饰，挽起的发髻上只有几支银簪子，但那容颜却令我，倾欢和雨鹃大吃一惊。
　　没有比青瑶更美，也令倾欢失望的没有任何缺陷需要掩盖，因为站在我们面前的竟是另一个倾城绝色的青瑶！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段，甚至是一样的神采。
　　我和雨鹃立刻流下泪来，杨唐道：“青露，你看看这两个丫头。”
　　倾欢却腾的站起身来惊恐道：“这，不可能！”
　　月梅优雅起身微挑唇角，意有所指道：“倾欢姑娘不必惊慌，青露与青瑶姐妹二人容颜有十分的相似，天下只有几人知晓。青露掩藏容颜不过是不想多惹事端。”
　　我和雨鹃四目相对，看着对方又哭又笑的样子不知要说什么。五年前的记忆蜂拥而来，青瑶对我们如亲生姐妹一般的温柔亲切，青瑶咬牙护着我们不受老鸨欺辱和权势嫖客挑逗的坚强······青露走到我们面前，握住我们的手安慰道：“如秦姑娘所说，青瑶已逝，不必再有另一个青瑶在世人面前。姐姐弥留之际还挂念你二人，却不是为了我这张脸哭哭啼啼。洛雪，方才一切不过是和秦姑娘商量过的，让你看了一出戏。看到你如今的样子我真的很开心，你凭一身武艺已能在江湖中自保，不必如当年一般受人欺凌。雨鹃，从此我不会让你再做一个卑微的芍药，你是个好姑娘，会有一个好归宿。”
　　我点头，笑着伸手檫掉雨鹃脸上的泪水，道：“小雨鹃，洛雪姐姐五年前失约了，如今我要实现我对你的承诺。”
　　我转身对着犹自不安的倾欢冷冷道：“玉华姐姐，无论当年你我有何恩怨，如今我希望你把雨鹃还给我。”
　　“别叫我玉华，我是倾欢，是倾城倾国的倾欢。就算是当年的青瑶在世，我还是倾欢，不再是当年一年四季陪人笑脸的谢玉华！”倾欢已然失态，控制不住她的不安，不服，还有骨子里面对青瑶时候的自卑。这么多年，她为了模仿青瑶，超越青瑶几乎费尽心力，如今却让她看到另一个青瑶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却依然是当年十七八岁的样子，可是她却已经二十出头了，年华不再。而这个酷似青瑶的青露不是看人脸色的青楼女子，她有一个那样出色的丈夫，那样宠溺她的男人——这却是倾欢一生都在追求的幸福，她却不再有那样的华年得见一个如此的人。
　　青露目光清冷浅笑着道：“倾欢姑娘，姐姐当年待你不薄啊，你又是为何要那样对她！酒中下药逼她不得不嫁人，所幸姐夫与她还是一对恩爱夫妻，我原谅你。可你太过狠毒，竟已经对她下了一年的寒毒！害的姐姐的身子不适有孕，姐姐坚持生下孩子，却香消玉殒，对此，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我一惊，一个旋身到倾欢面前伸手扼住她的脖颈质问：“谢玉华，你究竟还做过什么？”
　　我已经不顾身后阿四和鹰制止倾欢随从的声音，逼视着她的眼眸。可是倾欢却在此时不再惊恐，她冷冷的看着我道：“我做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没有证据。”
　　“倾欢姑娘，不知你知不知道这位秦姑娘是何人？”杨唐起身负手走来，威严的气势逼迫而来。
　　倾欢咬了咬朱唇闭上了双目，片刻睁开来看着我道：“洛雪你倒是有条好命，有个好出身。”
　　月梅此时才淡漠出声：“师承毒医水幽，验得出天下的毒，也下得了天下的毒。”
　　倾欢身子一软，眼神却愈加冰冷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洛雪你何必大张旗鼓的让我钻这个圈套？利落一些在雨燕阁下手不就好了？”
　　月梅却轻笑一声道：“倾欢姑娘你错了，没有人想要杀你。青露姑娘不会，我不会，洛雪也不会。我不过是想要告诉你一些事情。洛雪，放开她。”
　　我放手，面色通红的倾欢跌坐在椅上，开始轻咳。片刻后才平缓下气息，她任由目中的泪水挂在长长的睫毛上，狠狠的瞪着月梅道：“不知秦姑娘有何赐教？”
　　“去年的花魁大赛上，你又蝉联了花魁名称，只不过是耍了些手段让柳柔儿姑娘无法参加而已。你的舞谱，是她的吧？”
　　“那又怎样？兵不厌诈，胜者为王罢了。”倾欢轻蔑一笑。
　　“我早已配置了药膏，柳柔儿的皮肤不会再轻易过敏，只会比以前更加细腻润滑。除此外，还有我师兄为她调配的养发方子，我为她开的调理药方，皓月山庄为她提供的秘制香料，柳柔儿只会越来越美。”月梅淡淡的说。
　　青露也一笑道：“你可知道我的舞技从何而来？我和柳柔儿可是同门的师姐妹，托你的福，如今我们的师父颜夕已经到了青州，对柔儿师妹日夜苦训。”
　　“颜夕？一舞倾城的颜夕是你们的师父？哈哈哈哈······”倾欢大笑出声，珠泪滑落，止住笑后，她道，“你们多幸运，洛雪，你出身富贵，躲过一劫后就能不愁衣食；秦姑娘是吗？你有那个命拜天下第一的毒医为师；上官青露，你有一个那么优秀的男人在背后撑腰；就连青瑶，我也做了个好事给她一个那么好的归宿。可是我呢？自幼流落碾转在肮脏的角落，最后还要卖身卖笑！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地位，我无愧于心！不过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已。你们又何苦紧紧相逼，一副正经嘴脸！”
　　“你错了，每个人都要为她命运中好坏付出代价。你做了什么，得到了什么，最后总是要付账的。当年你害得我家小姐一身伤病，足足半年才恢复如初。月梅小姐从小和毒为伍，若非她聪慧勤奋，也不知如今会如何。青瑶姑娘我阿四不认得，但是也知道若非是你，她现在一定相夫教子，合家欢乐——你害了人，却不悔过，还振振有词，你当年又何苦紧紧相逼？”阿四大声喝道。
　　倾欢咬住下唇，避开我们的目光看着门外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的几个随从。
　　我环顾四周，看了看青露后道：“我们会放你回你的雨燕阁，但把雨鹃留下。之后的话，你自己懂得要怎么说。”
　　“洛雪姐姐，我又是雨鹃啦！我自由啦!”阳光下雨鹃在草地上张开双手大声说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欣喜。
　　我和青露相视而笑，一旁月梅笑说：“雨鹃还是个孩子心性啊。在青楼那么多年，依旧孩童般单纯。”
　　青露叹道：“还好她是如此的天性。若非如此，在倾欢手下熏染下五年，不知你还会不会想要带走她。”
　　“能够现在这样就好了，我已经不敢有再多的奢求。今后雨鹃还要靠青露姐和杨大哥照顾了。江湖险恶，现在的我没有经验和能力去保护她。能够有一个安稳的人生，是我最希望她得到的。”
　　“你说的对，一世安稳是最难求的。放心，”青露暖暖一笑，像从前青瑶一样伸手揉揉我的头发道，“雨鹃也是我的妹妹，我会给她找一个好婆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月梅则调侃道：“我们的洛雪妹妹，要不要姐姐也托江湖中的朋友给你寻一个好婆家，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说罢，青露也笑着看我。
　　我讪笑道：“家父已经在操心了，不敢再劳烦月梅姐朋友的大驾。”
　　我看向蹦蹦跳跳的雨鹃，她灿烂的笑脸在阳光下那么美，那么美。
　　两日后，我狠下心来不顾青露的挽留和雨鹃的不舍，告别雨鹃和青露后三人重新驾着马车踏上南下的路途。秋意已浓，萧瑟的风中是枯草落叶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