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与花树》清汤寡欢

5、逞强

　　我条件反射地看了看王子，他的眼神淡淡的，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几乎刺痛了我的眼。
　　他的心里肯定是鄙夷不屑的，看着这两个世俗的小丑努力为了攀上他而不顾礼仪毫无廉耻。
　　侍从看不过去，说：“夫人，这只水晶鞋可是独一无二的，可别用蛮力损坏了它。”
　　母亲陪了个笑脸，“再试试，再试试。”
　　最后，崔西里亚的脚踝都磨出了血，还是没能成功。
　　母亲不甘而颓然，余光瞄向我，眼神瞬间又亮了起来：“殿下，我还有一个儿子，他肯定能穿上水晶鞋。安泰西亚，安泰，快，快过来试试鞋子。”
　　王子的视线随之移了过来，他的眼睛也是蓝色的，不过不是辛德瑞拉的海蓝，而是更贴近于天空的颜色。我站在高处，然而俯视的角度并不能让我有安全感，一下子暴露在中央的窘迫感令我无所适从。我端着长年练就的冷嘲脸，不让自己露出半点怯意。
　　母亲已经等不及了，她冲上来抓着我的手臂，把我往下拉。余光瞄见侍从眼底一闪而过的轻蔑，王子已经移开了视线，观赏起门外的风景。
　　我攥紧了手，面色苍白。侍从维持着皇家的礼仪，恭敬地将水晶鞋递了过来。
　　我拿起了鞋子，真是精致漂亮的鞋子呢，线条优美，花纹繁复而古典，贵族的鞋。
　　我托着它看了很久，母亲有些焦急，催促：“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试试？”
　　我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刻薄的唇抿起，吐出一句刺人的话：“谁都可以试，母亲为什么不自己试试？”
　　母亲的表情沉了下来，“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呢！”
　　一边向王子赔笑：“呵呵，他在开玩笑呢，殿下别介意。”
　　王子挑了挑眉，目光再次移了过来。我撇过头，避开。
　　母亲的语气有些不悦，她一把把我压到了椅子上，“冷着张脸干什么？”
　　一把脱下我脚上的黑色拖鞋，肌肤裸露在外，令我条件反射地缩了缩一下脚趾。母亲抢过我手里的水晶鞋，一手扣住脚踝就要用力往里塞去。
　　我急忙缩回了脚，对崔西里亚渗出血丝的脚踝心有余悸，“我自己来。”
　　母亲知道我的执拗脾气，讪讪地又把鞋子递了过来。
　　我拿着那双漂亮的鞋子，心脏跳得飞快。说不紧张是假的，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脚比鞋子大了一点，但心底依旧不死心地存着隐秘的侥幸。“穿上水晶鞋就能和他在一起”，这个事实就像魔咒引诱着我，几乎要将我的灵魂都扭曲了。
　　脚触碰到冰凉的鞋面，脚趾进去了，脚背进去了，一切都是那么顺利而流畅，只要……再努力一点，再……再也进不去了，秀气的脚踝堪堪卡在那里，进进不去，退退不出，仿佛嘲讽着我的不自量力。
　　母亲眼看着我就要成功了，也不顾我的阻拦，使劲帮我把最后一点脚踝塞进去。剧烈的疼痛袭来，我皱紧了眉，想要踢开她，又犹豫着想再坚持一下。
　　生理性的泪水泛出，透过朦胧的水雾，我看见他不以为然的神情，仿若事不关己。
　　我忽然狠命地挣扎起来，尖叫道：“放开我！这根本不是我的鞋，放开我！”
　　母亲试图让我镇定：“安泰，就要进去了，再忍忍，马上就好了。”
　　“不要……疼……”脚踝都要碎裂了，可这些远不足以让我崩溃，那种淡然的不屑的仿佛看着卑微生物的眼神才是我痛苦的根源。
　　我一把推开了母亲，用刻薄的语句攻击着周围的一切，“不就是一只不合脚的鞋子，何必搞得丑态毕现？”
　　“如果您喜欢，为什么不自己试？……哼，未来的王子妃可真是尊贵，竟然要号动所有的人才能请出来。他就不担心有人穿下了他那精致昂贵的水晶鞋吗？”
　　周围安静了下来，侍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母亲的目光热切而激动，注视着我的右脚。
　　我顺着视线往下看去——
　　站起来的那一刻，脚踝终于不堪挤压，委委屈屈地蜷进了不合适的鞋子里。
　　我动了动脚，水晶鞋也动了动，反射着光线，闪过一道琉璃般的光彩。
　　围在家门前的邻居纷纷窃窃私语，
　　“那个刻薄的崔梅恩竟然穿上了水晶鞋？！”
　　“天呐，这真是个坏消息！”
　　“哼，那个一向高傲的崔梅恩现在竟然为了攀上殿下，连脚踝都不顾了。”
　　“辛德瑞拉还没有试呢？他的脚明明比他还小了圈。”
　　“是呀，说不定辛德瑞拉能很容易穿上。”
　　“……辛德瑞拉……”
　　我穿着不合脚的鞋，听着辛德瑞拉的名字被反复提起。王子终于说出了来到这里的第一句话：“谁是辛德瑞拉？”
　　母亲的表情僵了僵：“他呀，他只是个仆人，整天蓬头垢面的我没敢让他出来冒犯您。”
　　“什么仆人？！辛德瑞拉可是先生的亲子，身上流着贵族血统，比你这个后来的寡妇拖着的两个儿子好一百倍！”
　　街坊邻居同情并喜欢那个内敛漂亮的孩子，平日里为了表面的和气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这回事关那个孩子的终身幸福，于是纷纷开始揭穿谎言。
　　“辛德瑞拉人好看，心肠更好，可惜有一个恶毒的继母和两个蛮横的继兄，只能一天到晚地受欺负。”
　　“是呀，听说舞会上的贵族有着一头金发，辛德瑞拉也是金发，耀眼得和金子一样。”
　　“……”
　　母亲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我想我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帮多嘴的自以为是的杂碎。
　　这也是我厌恶辛德瑞拉的原因，他总是轻易使人同情，让人心偏向于他，进而凸显自己的恶毒不堪。
　　王子挥了挥手，侍从立马会意，恭敬道：“这位先生，能否取下水晶鞋，让那位辛德瑞拉先生试一试呢？”
　　母亲不愿意：“不是说穿上水晶鞋就是王子妃吗？为什么要脱，这就是我的儿子的鞋呀！”
　　再下去就更丢脸了，我坐了回去，试图脱掉这可笑的鞋子。
　　本来穿进去就很困难，现在更是卡得紧紧的，我使出吃奶的劲儿，像是要跟谁较劲儿似的，不管不顾地往下剥。
　　脚踝很痛，心里既愤怒又不甘，手上的劲泄恨一般越使越大，我低着头，视线模模糊糊的，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快要哭出来了。吸吸鼻子，将所有的软弱逼回心底。
　　一双大手轻轻搭在了我的手上，我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王子蹙着眉头，剥开了我的手：“都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