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与花树》清汤寡欢

3、疯狂

　　树林里很安静，除了偶尔的野兽嘶鸣、昆虫絮语，就只剩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一阵晚风吹过，手里的烛火熄灭了，顿时，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
　　我就这样摸黑走了很久，偶尔轻喊：“有人吗？”
　　终于，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我听到了微弱的呼唤声。我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声音，灌了铅的双腿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朝着声音的方向奔去。
　　王子掉进了猎人挖的陷阱里。四周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我在上方看不清他的情形，不由焦急：“你怎么样？”
　　回应我的是一个沉稳低淳的嗓音，带着淡淡的自嘲：“我想不是很好。”
　　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一次对话。

　　“你还好吗？”王子发现了我的失神，关心地问道。
　　我牵起一个勉强的微笑：“我想不是很好。”
　　王子愣了愣，藏在面具后的湛蓝色眼睛深深地看了过来。
　　跳完了第一支舞，我就没了继续的兴致，王子牵起我的手，手里执着一瓶红酒，又拜托我拿起酒杯，便带着我来到了一个清静的阳台。舒缓的音乐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微凉的夜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带起一丝沁人的凉意。
　　“你喜欢我？”我替辛德瑞拉问他。
　　王子笑了笑，他摘下了面具，露出了英俊明朗的五官，他斜斜地依靠在阳台的护栏边，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喜欢。”他说。
　　果然。藏在面具后的脸扭曲了一下，辛德瑞拉这样完美的存在，谁会不喜欢？可是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却还是控制不住如野草般疯长的嫉妒。
　　“不过……”王子的神情变得悠远而迷离，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问我：“为什么不摘下面具？”
　　我摇摇头：“今晚是面具舞会。”
　　王子失笑：“可这里没有别人。”
　　我依旧拒绝，见我不愿意，他也没有强求。又絮絮谈了很久，他的嗓音稳重又带着一丝柔和的味道，每一句话都仿佛在念着一首古老的诗歌。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酒杯中倒着红酒，等到酒杯空了，时间也流逝了。
　　我知道辛德瑞拉的秘密，所有的魔法只能维持到午夜十二点，十二点之后，一切都将恢复原样。
　　我忽然起了一个很可怕的念头。我从来都不是辛德瑞拉这样纯洁善良的好人，我卑鄙、自私、刻薄，毫无贵族的品格。
　　他喝了很多酒，眼神没有焦距。我一把拽住了他，用平生最大的勇气把他带进了一间偏僻的客房。这是崔西里亚告诉他的，专门为疲惫的客人提供休息的场所。
　　我锁住了门，如果有一面镜子，我就会看见面具下的眼底满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王子茫然地抬了抬手，酒精令他的意识变得缓慢粘稠。
　　我没有开灯，客房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将唯一一点星光也挡在了外面。午夜的钟声响起，身上华美合体的燕尾服变成了它原本的模样，一件灰扑扑的，不属于我的旧衬衫。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急促而鲜明，我向他走去，每一步都像拖着巨石，他的气息就在耳边，炙热的，带着淡淡酒香。我闭上了眼，睫毛细微地颤抖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将那张吐出无数刻薄尖酸话语的薄唇印上了他的。
　　似乎酒精令他的大脑变得迟钝，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才僵了僵。
　　在他试着推开我之前，我轻轻地附在他耳边：“别动。”
　　他睡着了。
　　……
　　出门的时候，天空中只剩下零星的几点星光，远方天际已经露出了几缕白光。晨风清新，驱散了脑海中糜烂浓烈的味道。
　　南瓜车已经消失了，马车也没有多余的，我蹒跚着步子，一点点地挪回家里。一路上，偶尔经过的人眼神闪烁，撇过头和同伴窃窃私语，我冷笑，我知道自己的样子落魄极了，那件灰扑扑的衬衫又皱又脏，还带着一股混合发霉的奇异味道，头发凌乱，脸色……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在他们眼中，我从来是仗着不能容人的母亲窃取他人光鲜生活的家伙。现在是在看我的好戏吗？果然，那个高傲刻薄的崔梅恩褪下了本就不属于他的华丽衣物，就什么都不是了。
　　或许是我的眼神透露出某种不好惹的讯息，那群人都离得远远的。
　　我回了家中。舞会结束了，母亲他们已经回到了家中。还没进门，就听见独属于她的尖利嗓音：“辛德瑞拉，你怎么能躺在安泰的床上？谁准许你趁我们不在溜进你哥哥房间的？！”
　　啧啧，可怜的辛德瑞拉。我没心没肺地耸耸肩，丝毫没有想为他解释的欲望。
　　“喜欢。”他这么回答我。
　　这令我更加厌恶辛德瑞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