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夏之季》上官微笑

2、第一章

　　夏夜，乌云掩住婵娟。浓重的夜色下，忙碌了一天的小村庄安详的沉睡着，吵闹的是不知疲倦的虫儿此起彼伏的欢唱。

　　一座普普通通的平房里，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透着火光的压花玻璃窗下，轻轻悄悄的走进对面的房间。

　　掀起布帘，房间里只有一张古朴的小木床和几个堆放杂物的旧箱子。来人轻驾就熟的爬上床，轻轻的掀开薄被，沉睡的房间主人依旧在梦中，浑然不觉。

　　他重重的搥了一下床上的人儿，察觉到她转醒后，迅速的捂住她的嘴巴。床上的小人惊恐的挣扎，却被来人死死压在身下。

　　“唯夏，是我！”来人压低了声音，依稀可辩是个稚嫩的男声。

　　“辰夏。。。怎么了？”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唯夏瞬时放松下来。拨开他的手，坐起身，同样稚嫩的女声里充满疑惑带着惊恐后还未退散的颤抖。

　　“嘘！”林辰夏警惕的看向门口，悄声诉说刚刚听到的消息。

　　小女孩一脸懵懂，似乎没听明白他说的话。

　　“你听明白了吗？唯夏，要快点逃，不然就来不及了。”林辰夏黑眸晶亮，盈满泪光，他不能让唯夏被卖掉。

　　“呜呜。。。为什么？”噩梦终于成真，女孩呜咽哭泣。林辰夏再次迅速地捂住她的嘴巴，狭小漆黑的房间里隐约听到细微的啜泣声。

　　林辰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心中酸涩。小手轻轻的拍打她纤弱的后背，滚烫的泪珠落到他的手背上，灼伤一片。

　　“我可以逃吗？逃得掉吗？”小女孩拉开林辰夏的手，语气哽咽，连同绝望。

　　“可以的！”林辰夏用力的点头，他一定会让唯夏逃出去。“我们现在就走！”

　　站在堂屋的门口，先前秉烛的房间已是一片漆黑。摇摇欲坠的老旧木门被风一吹，“吱吱”的叫唤。

　　两人对望一眼，林辰夏贴在林唯夏耳边低语。“出去之后你马上躲到屋子后面，不要动。”

　　湿热的气流喷在林唯夏耳朵里，一阵瘙痒。要是在平时她肯定得笑出声来，只是此时恐惧和无助占填满了内心所有空间，她只能含着泪不住的点头。

　　两人都光着脚不敢穿鞋，林唯夏手里紧紧抓住一双破旧的橡胶凉鞋，就像抓着救命稻草。

　　门口“吱”的一声打开，沉闷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林唯夏飞快的跑出去，一个转身便隐进了墙角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房间传出。“谁啊？！”

　　“我，我要上茅房！”林辰夏高声回答。毕竟是小孩子，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紧张。

　　房间出来一个光着膀子五大三粗的男人，手里拿着个手电筒。走出门外，刺白的光来回照着寂静无声的村舍与路面，没发现有异常，反倒引来几只狗的狂吠。

　　又转回林唯夏房门口，看到小木床上隆起的一团，薄被从头到尾的盖住，那是林唯夏睡觉的习惯。

　　林奋强回头看了眼自己儿子，低声训斥，“大半夜的瞎折腾什么，老是跑茅房。给我老实点，上完马上给我睡觉！”

　　等他灭了手电筒进房去，林辰夏早已吓出了一身冷汗，定了定心神赶紧往后屋跑去。

　　站在后屋的草地上，林辰夏吃力的把墙角的一块大石头挪开。林唯夏不解，也还是帮他一起挪，待到挪出一个小洞口，两人已经是满头大汗。

　　林辰夏喘着粗气，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林唯夏。林唯夏打开，惊诧的瞪着那几张红色的钞票。“这些钱你哪里来的？”

　　林辰夏咧嘴一笑，神色还有些得意。“我以前上茅房的时候看到爸爸偷偷藏在这里的。你要小心拿好，不要让人知道你有钱。。。你，唯夏，你哭什么？！”

　　“呜呜。。。辰夏，你快放回去。。。叔叔知道了会打死你的。。。呜呜。。。辰夏。。。”林唯夏小脸哭的稀里哗啦的。想起叔叔发怒的样子，唯夏心里一阵一阵的发悚，她不要辰夏被打死。

　　“不会的。又不是没被打过，疼一疼就过去了。”林辰夏小手一挥，颇有男子汗气概的昂着下巴。

　　“那你跟我一起走吧。”林唯夏拉着他的手，“呜呜。。。我们两个一起走。。。就不用怕叔叔打你了。。。”

　　“我不走。”林辰夏红着眼，虽然舍不得唯夏，他还是坚定的摇摇头。

　　“他们始终是我的爸爸妈妈，不管他们怎么对我，我都不会离开他们的。你先去废墟那里睡一觉，爸爸妈妈应该不会找到那里。等到了天亮你再去镇上搭车，明白吗？”

　　林唯夏攥着布袋子不说话，林辰夏知道她舍不得，只好先转身走屋里。“快走吧！再不回去，爸爸要起疑心了。你注意着点！”

　　看着林辰夏的身影隐入墙角，周围的寂然让林唯夏心里一阵发慌。头也不回死命地跑，仿佛后面有吃人的妖怪在追赶。

　　浓重的夜色下，远远一个细小身影跌跌撞撞的奔跑，随着山坡跌宕起伏，宽大的白色外套在风中瑟瑟飘扬，如同幽灵。如果有人看见此刻这一幕，必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不知何时月娘悄悄露出了脸，跟在林唯夏身后看她跑了一个又一个山坡，最终在一处废墟前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

　　林唯夏面前是一处早已坍塌的破败房屋。据村里的大人们说这里以前是一个老夫子的家，老夫子无儿无女，死后这地方也没人收拾，就荒废了。

　　因为离村子很远，大人们一般不会来，这里就成了村里小孩的秘密基地，不用上学的时候都喜欢跑来这里野。睡觉之前她还和辰夏商量着明天要带家里刚出生的小黄鸭过来玩。

　　断垣残壁在惨淡的月色下显得格外阴森，漆黑的角落总让人有影子一闪而过的错觉。背后空旷的山坡，凉风一阵一阵的吹拂着林唯夏早已汗湿的后背，平时让人欢喜的促织娘一声接一声的叫唤，此时却让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惊惧急聚，她惊慌失措的跨过地上的残砖烂瓦，躲开坍塌的房梁，钻进一个布满蜘蛛网的墙角，几根银丝扑在脸上怎么抹都抹不掉。

　　林唯夏畏缩着身子，看看四周。从旁边扯过一个破烂的蛇皮袋把自己全遮盖着。

　　小姑娘已经累得够呛，眼睛不放心地透过袋子的破洞眼往外张望。惨白的月光下地上残破的纸片被风吹起，飘飘荡荡像一群诡异的蝴蝶，吓得她一阵哆嗦，冷汗直流。

　　紧闭双眼，林唯夏两只小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领，小嘴巴里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每逢七月会有花白胡子的老道士到村子里化缘，善良的村民给了些钱物之后，老道士会拿着拂尘和摇铃在那户人家的门口施法驱邪，嘴巴里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念什么。每到那时，小孩子们有样学样屁颠屁颠跟在老道士后边走，也就听明白一句“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的咒语。

　　逛完村子小孩子们就跑到废墟玩游戏，总要玩到天黑。废墟的气氛变了样，总会有人尖叫着“鬼来啦”。然后一群小孩闹哄哄的，相互追赶着跑回家。一个个都不甘愿落于人后，怕一慢下来就被“鬼”给抓去了。

　　那时候妈妈总是站在家门口的石磨旁等着他们，一边温柔的责骂一边把玩的脏兮兮的两人清理干净才带进家门。爸爸在厨房里忙活，辰夏闻到满屋子的菜香非要赖着吃完晚饭才肯回家去。

　　肚子饿得咕咕叫，两人偷偷溜进厨房，抓起刚出锅的东坡肉就往嘴里丢，烫的舌头发麻满脸通红，眼泪口水直流也不肯吐出来。

　　爸爸瞪着眼挥舞锅铲把他们给赶出油黑的厨房，佯装呵斥。“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每次都进来偷吃。”

　　她边跑边口齿不清的反驳，“我不是小兔崽子，我是小兔闺女。。。”

　　林唯夏念着念着就倚着墙壁睡着了，梦中一直是妈妈温柔爸爸爽朗的笑脸。

　　“唯夏！唯夏！快醒醒。。。别睡了！唯夏！”

　　地震！

　　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摇地晃，林唯夏一个激灵站起来，把身边的人吓了一跳。天刚蒙蒙亮，一切都还是静悄悄的，林唯夏茫然的看着林辰夏，再看看周围，没有地震。

　　愣了几秒，林唯夏才回过神来，焦急的查看林辰夏全身上下，问道：“你怎么样？”

　　林辰夏青黑的眼圈和苍白的神色，一看就知道一夜未睡。

　　“我没事。爸爸妈妈已经知道你跑了，跟村里的人说你昨晚上茅房就一直没回去，怕你被人贩子拐走了，现在大家都在找你。你现在要马上去镇上！”

　　林辰夏安抚着她，耳朵里还嗡嗡作响。

　　第一声鸡鸣，林奋强就进了唯夏房间。看到被窝里放的是一床棉被，直接冲到林辰夏房里，一巴掌就把他从床上扇到了地上。

　　脑袋嗡嗡的响，眼前冒着金星，林辰夏被林奋强一把拎起，大声逼问。“那死丫头去哪里了？！”

　　林辰夏死咬着牙不肯松口。林奋强问不出唯夏的下落，又要动手。被许兰芬给拦了下来，说找人要紧。

　　“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临走前，林奋强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把他锁在屋子里。林辰夏是打破了窗户爬出来的。

　　“不行，叔叔知道你把我放了，肯定会打死你的！你一定要跟我一起走！”林唯夏想到辰夏可能有的处境，又红了眼眶。

　　“就是因为爸爸知道了，我才更不能走。现在那么多人找你，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去把他们引开。”他们两个身形差不多，唯夏一头刺拉的短发。远远的看着，相似度极高。

　　“我不要！”唯夏失措大叫，她怎么可以丢下辰夏一个人。

　　“一个人走不掉，总好过两个人都走不掉。有妈妈在，爸爸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再不走，你想被卖掉吗？！”他瞪着眼睛吓唬她。虽然知道林辰夏说的是事实，林唯夏就是紧紧拽着他的手，抽抽搭搭的哭，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别无他法，他只能承诺。“我答应你，我一定好好的等你回来。”

　　“打勾勾。。。”知道自己不能再久待，林唯夏呜咽着伸出手指。

　　林辰夏也伸出手指，盖完章。换了衣服后，又紧紧的抱了她一下，就把她往前一推。

　　林唯夏抱着布袋子边走边哭，一步三回头。林辰夏就一直站在土丘上朝她挥手，一直到辰夏的身影被连绵的土丘遮挡住，林唯夏才飞快跑开。

　　林辰夏站在土丘上望不见了林唯夏，故作坚强的小脸一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粗嘎的声音大声嘶吼，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干燥的尘土中，瞬间破碎。

　　“呜哇。。。唯夏啊。。。唯夏。。。我们还能不能见面了。。。哇啊啊。。。打勾勾了的。。。呜哇。。。你一定要回来啊。。。你快回来啊。。。我会等你的！”

　　林唯夏离了村子之后没有听林辰夏的话往镇上走，而是往西边一个山头奔去。

　　西边的山头是她家的。前年爸爸还说要把山坡全种上梨木，等到她长大了，可以嫁人了，就把梨木全卖了给她换嫁妆。

　　如今山坡上光秃秃的一片，只有一座坟茔孤零零的立着。林唯夏在坟前跪下，心中怆然。

　　自从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叔叔婶婶就带着辰夏住进了她家，刚开始还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叔叔婶婶对她非打即骂，稍稍有不如意就拿她出气。辰夏帮她挡着，叔叔就连辰夏一起打。

　　打完还吓唬她，如果她敢告诉别人这件事，就把她卖到外地去。她不敢不听话，怕被别人知道，被打得严重的时候就干脆不出门，学校也不去。辰夏没办法就努力帮她瞒着。

　　可是她不懂，明明她已经很努力了。每天起早贪黑，努力的干活，饭都不敢多吃几口。为什么叔叔婶婶还是不喜欢她，要把她给卖了？

　　“爸爸妈妈，唯夏要走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立下誓言，叩了三个响头。林唯夏胡乱抹了泪水，穿过一条羊肠小道向镇上疾步走去。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一辆农用三轮车在林唯夏刚刚出现的路口猛地刹住，车上下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寸头男人向西边的山头走去。

　　远远地看到坟前没人，林奋强破口大骂。转身走回路口，从车斗里拖出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走到坡上把手里的麻袋往下一甩。麻袋滚了几圈，最后在一个土坑停下。

　　“唔。。。”

　　一声闷哼，麻袋里一阵蠕动，过了许久一个浑身是伤的小脑袋从袋口探了出来，竟然是刚刚才送林唯夏离开的林辰夏。

　　林辰夏努力睁开被打肿的眼睛，迷蒙的视线中并没有看到唯夏的身影，松了一口气顿时晕死过去。

　　唯夏没被抓住，真是太好了。

　　山坡上的林奋强红着眼瞪着晕过去的林辰夏，啐了一口。

　　“妈的！老子真是养了一只吃里扒外的小狼狗，给老子造反了！你喜欢和你那死鬼伯伯伯娘一家待在一起，老子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