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言释然》赵云枭

8、月夜

　　穆修言低着头，月光正好转过一个奇幻的角度，将他的脸庞照得一半明亮，一半黑暗。他深黑的发丝柔柔地垂着，挡住了眼眸。

　　林释然慢慢站起来了。他眼前的修言就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了。

　　修言抬起手，握成拳，一下一下地敲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它现在已经不动了，哪怕过去再是哀痛。过去，我常常在想，也许这世上有着另外一个我，我的双子星。他一定过得特别好，所以，就是因为我把属于我的好运都给他了我才要承受命运的诘难；又或许是最后他会来到我身边，他护着我，我也护着他，永不背叛，所以等待这样一个人值得我为生活而受苦。”他抬起头来，眼中并不含着泪水，“可是，人不得不向命运屈服啊。”

　　巫师看了看修言：“你又如何知道你的命运如何呢？”

　　“我不想知道了。我不想再承受任何伤害与挫折了。”修言抬头看着月光透进来的窗户，“但是我想见见你——我的双子星。”他看向释然。

　　有没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有啊。当然有啊。

　　释然胸口积了一大堆话，可惜找不到一个开头。他吞吞吐吐了数秒才爆发道：“你不会觉得这样对我有些残忍吗？我本来一个人过得还凑合，你却要出现让我觉得‘哎这是我的知己诶’，然后告诉我你是个死人！？”

　　“对啊，你一个人，也不见得有我想象中得快乐，但是还不错啊。你笑着的时候，在拳击场，在酒吧，在烤肉店，都让我觉得，流露着心满意足的幸福感。”修言的目光闪闪烁烁，“为什么我心里苦涩？也许就是因为我太贪心了——未见时想要相见，相见时想要言语，言语时想要了愿，了愿了想要让你记得我。”

　　“了愿？”释然不懂。

　　“烤肉啊。”修言笑起来，“虽然我吃不了，但是我终于是经历了‘有人陪着而不用一个人去吃烤肉’这种快乐的事情了。”重点不是“吃烤肉”，而是“有人陪着”。

　　释然忽然觉得全身无力。修言笑得太幸福了，弯弯的眼眉，上扬的嘴角，仿佛一个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他，到底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才会带着这种无知一般的残酷迎来生命的终结呢，我的双子星。

　　“如果你睡着了，明天醒来会不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梦呢？”修言看着释然背后的画，那幽蓝的蝴蝶鲜艳欲滴，“龙的铅笔稿到了明天就会不见的。真的要留些纪念的话，留些纪念给你——现在能找到的东西也只有这幅画了。”

　　“文森特抢了你的画？”释然腹诽，这特么不是肯定的吗！

　　他神色黯了黯：“反正是要送给你的，在世人眼前顶着谁的名字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不就是为了这幅画死得不甘才冤魂到处飘吗？”释然不知道自己在炸毛什么，“这下又给我说你觉得无所谓？”

　　“怨念当然有，怎么能没有呢？”修言直直看着释然，“可是支持着我的执念不是为了抢回这幅画，而是——你。”

　　因为想见你，所以有执念。

　　因为想看看你是不是过得好，所以有执念。

　　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一定有一个你存在，所以有执念。

　　释然突然安静下来了——对吧，对啊，他是为了我才残存了意志在这世上的。

　　“他是你的朋友吗？”释然走到介绍前，手指覆着“文森特”三个字。

　　修言斟酌了一下：“以前是……不，不是。”

　　我是如此喜欢他，他却舍得我受苦。

　　“很难受吧？”释然很想伸手摸摸修言的头发。有那么柔软头发的人，一定也有着温柔的内心。

　　“善与恶、乐与痛，都是相辅相成，如同生与死，没有对比，就不明所以。”修言的表情平静而淡然，“何必想那么多呢？”

　　修言回头看着巫师，巫师对着他点点头，见到这一瞬间的释然突然觉得心头像是缺了一块。

　　——不……不！

　　一直避免着和释然接触的修言伸出右手来，慢慢地靠近释然。他看着释然的目光很是柔和，释然仿佛听到他说——你一定会好好的。

　　修言，释然了。

　　“记得把画带走。不会有人知道是你拿走的。”

　　释然忽然觉得似乎脸颊湿了，他伸出左手，还没有触到修言苍白的指尖，修言已经散成了一场甘霖，唯有一只苍蓝的蝴蝶，最后吻上了释然的食指。这个时候释然注意到自己左手虎口上小时候打架时留下的细长伤痕。

　　你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