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江月》穆菲尘

7、第七章 谎言

　　听竹小轩，林间一派青绿，光影之下，竹节有如翠骨，竹叶仿佛片羽，清幽雅致之极。
　　可惜，在林中三人的眼中，却又似乎不是这样一幅光景。
　　骨间风过不留痕，青羽瑟瑟寒如冷玉，林中稀疏的斑驳光点不像是点缀，倒像疮痍满目的伤疤，因为太过久远而变成刺目的白色。
　　晨菲儿默默的垂头望着这些，指节一点一点的缩紧。她问到了她要的答案，却又不是答案。她辨别了十几年都无法清晰的真相，外人更不会了解。与其再去找一千个不确定，还不如继续去追问一直在敷衍她的江岚。他的眼睛不只一次的告诉她，他知道一切。
　　看着神情忧伤的晨菲儿，萧逸尘眼中微痛，除了静静伴在一旁，不知道该劝些什么。他只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不知道到底错在哪儿。
　　几步之遥，江炎玉别开眼，提气点地而起，跃升至半空时，用脚扣住两颗交接的竹子并定住身形。他不喜欢这种窒息的味道，也没兴趣听娘的血腥史。深吸了一口清新之气，举目远眺时发现，院外不远处正有几个人往这边走，为首的一身雪衣，看身形是女子，而且心情很糟。
　　“少庄主，夫人来了。”一名素衣婢女在林外轻喊，手上拿着一件暗红色披风。
　　萧逸尘闻言皱了皱眉头，对晨菲儿说：“晨姑娘，我娘一会若说了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好吗？”
　　晨菲儿大概知道庄主夫人会说什么。想她刚踏入寒剑山庄时，那女人的眼神就很不和善，后来萧逸尘重伤，大家都怀疑是她刺杀萧逸尘的时候，那女人更是恨不得杀了她。可是呢，现在萧逸尘偏偏不顾身体亲自把她放了出来，还接到自己的小院，那女人不发火才怪！
　　发吧发吧，这世上除了师父小姐我还没怕过哪个女人！
　　晨菲儿心里本来是这样想的，可是当她抬头看见萧逸尘那双温和却忧郁的眼睛时，她突然想起，这个她一路诅咒的男子不久之前还不顾伤势从他大伯手上救下了她。她的骄傲，他们的婚约，让她无视这种感动。可是，她无法无视眼前的这个请求。垂下眼帘，晨菲儿微微点了下头。
　　萧逸尘披好披风和晨菲儿走进厢房时，柳雪灵正好出现在门口，一见他俩站在一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尘儿，你怎么不好好休息，还陪个不相干的人在外面吹风？”
　　晨菲儿吓了一跳。尘儿？就把她名字里去了个‘菲’，刚刚没留神，差点就开口答应了。
　　萧逸尘为难道：“娘～”
　　柳雪灵搀住萧逸尘，边走边说：“方才的事我听说了，你大伯迁怒晚辈是有不对，可你也得留意自己的身子啊！才勉强能走你就……这丫头害你这样还不够吗？”
　　躺回床上，萧逸尘扭头看了眼晨菲儿，低声说：“娘，行刺我的不是晨姑娘，您不要怪她了。”
　　柳雪灵冷笑道：“不是她还会有谁？你出事时，就他们俩在你院子里鬼鬼祟祟。你又说是个女子，她自己又不反驳。”说到这，柳雪灵冷冷的盯着晨菲儿。
　　感受到那道锐利的视线，晨菲儿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放下了手中正把玩着的七彩瓷壶。“萧少庄主说的没错，不是我干的。”之前是在和江岚赌气，这会明摆着有人要杀她，还待在这儿被软禁，除非她晨菲儿被迷药迷傻了。
　　“你——”柳雪灵转身一步一步向晨菲儿逼近。“那你如何解释那晚在我儿院中出现的事实？”
　　“这就不能怪我了，谁让你们白天不答应解除婚约的。明的不行来暗的，很容易理解嘛！我是准备教训教训他，好让他主动放弃，不过还没动手就被人抢先了。至于这个刺客，您就得问问您儿子，有没有对不起过哪家姑娘？”
　　冷不丁被提及，萧逸尘哭笑不得，引来一阵咳嗽。
　　柳雪灵还待说话，萧逸尘捂着胸口，轻道：“娘，别再为难晨姑娘了，孩儿说了不是，便不会是……晨姑娘。”说完，深深看了晨菲儿一眼。
　　想避没避开，晨菲儿脸一热，忙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晨菲儿就不多叨扰贵庄了。另外，庄主夫人，我想……关于婚约的事还是和您谈最合适。您也不希望我晨菲儿有朝一日再度踏入贵庄并与您婆媳相称吧？”说完，晨菲儿还配合的挑了挑眉毛，妄图彻底激怒柳雪灵，让她一怒之下拍板解约。
　　晨菲儿的挑衅是何等明显，嘴角一笑，眉梢一跳的，柳雪灵不怒才怪。说实话，要不是萧冉再□□复叮嘱，柳雪灵早将这两个小兔崽子扫地出门了。她连看晨菲儿一眼都觉得有火，那张脸……是她魔咒！
　　强压住火气，柳雪灵道：“这个，待庄主回来我会跟他提的。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这些小鬼自己少操心。还有，本来庄主是想留你们多住几日，不过既然误会解开，你们自己又想离开，那么……萧采，送客～”
　　话已如此，晨菲儿也不便多留，朝萧逸尘拱了拱手，转身便欲离去。
　　“晨……姑娘！”
　　晨菲儿回头，萧逸尘已经掀被下了床来，唇色依然苍白如纸。“容萧某送姑娘一程。”
　　晨菲儿摇摇头，“不必了，萧少庄主。救命之恩晨菲儿尚未言谢，怎好再劳烦。你还是听你娘的话，躺下休息吧。”
　　“可是……”像是心里经过了一番挣扎，萧逸尘脸上突然浮出两片淡淡的红晕。走近晨菲儿，萧逸尘看着她，眼睛被光照得有如宝石。“婚约一事，晨姑娘可否给萧某一个机会？一个期限也好。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不想留下遗憾……”
　　啥……啥？
　　想她晨菲儿何等冷静之人，现下却被一句话给镇住了。
　　不过说实话，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个女人会对这样一句话无动于衷，更何况还是一个十七岁的黄毛丫头。所以她的反应是正常的，而且连屋外飘飘然落地的江炎玉也没想过要取笑。
　　江炎玉凝视着萧逸尘的眼睛，直到晨菲儿走出房门伸手去拉他时才收回目光。将晨菲儿从萧朗月手上救下后，萧逸尘低头看晨菲儿时眼中的那抹异色，或许是他的错觉吧……

　　番东地方不大，却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从码头到街角，到处都是商贩交易往来的痕迹。绫椤绸缎、药草、木材、马匹、玉石……这里或许不是中原最富足的地方，但却是整个南部的商业枢纽。而寒剑山庄，正是因为拥有着这里绝大多数的产业而富甲一方，并控制着整个南部的经济命脉。所以，寒剑山庄垮就等于整个南部经济瘫痪，这几乎和覆国没什么差别。
　　坐在番东最大最高的酒楼上，江岚凭栏酌酒，眼睛眯成缝，边摇头边咂嘴。不知道的还当这酒有多香醇，但一听他说话，保证被搅个糊涂。饮尽最后一口，江岚叹道：“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恐怕下次再来，连这三流的三清酒都喝不到了。”
　　贾正边为江岚倒酒边说：“没办法，上游的货源被堵，这里尚且这样，下游就更别说了。”
　　江岚点了点头，道：“起初我只以为他们是在供货商号上下手，却没想到，河道被禁，连官府也插手此事。我们还真是小看了这个白锦宣背后的实力啊。不过这样也好，贾叔，让他们顺着这条线继续查。”
　　“二少爷，这若只是单纯的报仇倒也罢，如若不是……”贾正左右看了看，没有继续再说。
　　查到这里，这事情的严重性江岚怎么会不知道？和官府扯上关系的通常都是最让江岚头痛的事，更何况这次涉及的是整个南部的河道运输，牵涉甚广。看架势，不把寒剑山庄的产业整个端掉，他们似乎不会罢休。江岚不希望是这个可能，却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可是，若真是这样，江岚就真的想不出来他们这样做到底想要得到些什么了。想了想，江岚说：“是不是，查了才知道。另外，你要记住，我们影风门向来只查不入，到底是局外人，如果事态发展超出了我们的预计，切记及时抽身。”余光中一抹绿影飘上阁楼，江岚化去脸上的严肃神情，换上一贯温和的笑脸。贾正见状，也不落痕迹的开始喝酒吃菜。
　　“江伯伯，我回来了！”
　　卓天音的衣裙带起一阵香风，江岚拨开吹至额前的碎发，伸手给她倒了杯菊花茶。“我看你的衣服一天换三套也不为多，说吧，买面人的丫头又去买了些什么？”
　　卓天音似乎这才想起什么，低头看了看裙摆上的裂口，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拍脑袋，大呼道：“哎呀，我的面人！呵呵，刚刚去打了一架，教训了一帮坏小子。”
　　“哦?”江岚看了眼卓天音因兴奋而红扑扑的脸，若有所思的说：“可以打架了啊，那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吧？”这小妮子，粘人的本事炉火纯青，想他堂堂影风门门主，身边居然也有甩不开的牛皮糖。
　　“啊？”卓天音闻言忙收好还挥舞在空中的手臂，缩缩头，嘻嘻笑道：“嗯……还是有点点痛的啦，不过，刚刚打了场架，又不小心受伤了。”说完，还努力装出一副孱弱的样子，大眼睛对着江岚和贾正眨巴眨巴的，以博同情。
　　江岚故意无视，笑而不答。贾正则捋着胡子把卓天音上上下下看了个遍，问道：“伤在哪呢，老夫怎么没看出来？”
　　卓天音小脸一红，争辩道：“内伤，是内伤！”
　　“一帮坏小子也能把我们古岳殿的小侠女打成内伤？说，哪门哪派的，老夫帮你报仇去！”
　　“哎～不用了，不用了，那帮小子已经被我打跑了。不过呢，等我打完，被抢东西的那个老头也不知所踪，害我好不容易抢下来的东西都无法物归原主，搞得像我抢东西似的。”说完，卓天音愤愤的掏出一块东西，“啪”的一声砸在桌子上。
　　江岚拿起来看了看，眼中的狐疑一闪而过。“他们称这东西为何物？”
　　贾正接过江岚手中的玉佩，听江岚这么一说，立刻意识到了是什么事情。
　　卓天音歪着头想了想，说：“好像是……是什么……兰玉。”
　　贾正翻手一把捏碎了那块扇形玉佩，将碎末慢慢洒在地上。卓天音正要问罪，贾正冷笑道：“就这样也敢称是兰玉？哼哼，南烟宫主若在世，哪容得这些杂碎在这用兰玉来挑拨江湖。”
　　南烟……已经很遥远的记忆了啊！有时候回想起往事，江岚真的很嫉妒沈南烟，他可以拥有菲尘，可以有菲儿这样的女儿，也可以追随菲尘而去，没有遗憾，没有挂碍。而他江岚呢，追忆了一辈子，伸手拥抱的只能是冷风而已。就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菲儿，不用几年，也会离开他，成为他人的妻子……
　　“二少爷？二少爷？”
　　“什么？”回过神来，江岚看了看一脸担忧的贾正和埋头苦吃的卓天音，叹了口气，道：“终于开始动了，他们的这盘棋局。”
　　贾正皱眉沉思片刻，迟疑道：“可是，连街头小厮都能抢到的假玉……属下不明白。”
　　“你想想，在番东玉石是哪家在做？真正见过四玉而且能仿得一摸一样的人又有几个？”江岚面上笑容不减，眼中的阴云却越来越浓。“相信很快就会有知道十多年前那场武林风云的前辈怀疑到他头上。”
　　“谁，谁谁？你们在说什么呀？”卓天音鼓着腮帮子，话说的含糊不清。
　　贾正惊道：“您是说……”
　　没错，寒剑山庄庄主——萧冉！很快就会有人怀疑，萧冉藏有四玉，因为被人揭发，所以才用这招天女散花，用假玉引得各派争抢到你死我活，从而自己独享四玉。看来，白锦宣是想双管齐下，一方面从商运上牵制萧家的资产运作，一方面借各派的高手来制衡萧冉的盖世武功。
　　对此，江岚觉得很无力。
　　经过了那场武林浩劫，为什么就没人相信，从十几年前到今天，四玉的传说其实始终都只是一个谎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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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天陨》里面只有暗示，没有提示。见80章：
　　【“还说就会好，我看你是越来越严重了，整天整天的睡。汤兄都好了几天了，可你……我就说要离你远些的，明明早就知道，还和你……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南烟抚摸着我的脸，手轻轻颤着。】－－呵呵，去天山的路那么远，时间那么长，两个有情人总会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嘛！然后就到了《寻风》，晨菲儿就出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