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之城》沈清顏

3、第 3 章

　　那晚，我无法触碰依依。
　　她穿着新天地商场买来的粉色真丝睡裙，卷发随意搭在肩头。她伸出手，搂住我的脖颈，将我揽在她的胸间。我感觉到她起伏动跃的身体，强壮有力的心跳。热量在我的体内传递涌动，但我无法触摸她。我的手无法攀越在她的身体上。
　　我想起那对死去的母子，空气里有腐烂的味道。其书在走动，眉宇紧皱。队长捡起茶几上的遗书。明浩对着男孩的脸部拍照。闪光灯骤然亮起，我的心停止跳动。
　　死亡的气息，从那间破旧的屋子里，跟随着我。进入到我们的车子，工作室，家中。我的手掌上，身体上，口腔里，都皆沾染那里带回的味道。清水无法冲刷，死亡不能被躲避。
　　依依的胸。多么温润优美的胸部。那样鲜活多彩的生命。蓝色血管在清透的皮肤下曲折蔓延，承担各自的使命与责任。血液在身体里循环流动，不停歇。这样年轻的生命，如同白日里绽放的花朵，饱满到让人惊叹。
　　我轻轻吻了吻她，进入卫生间洗澡。

　　在梦中，我见到那个瘦削的男孩。穿着藏蓝T恤与卡其色短裤，长手长脚。站在街对面，望着我。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流不息。他却似静止在那里，一刻不动地望我。黑色透亮的大眼睛。没有说话，眼睛里亦没有任何悲哀。顷刻之后，他转身奔跑。
　　不知为何，我急切想知晓他的去处。于是，不顾急速而来的汽车，盯牢他的背影追逐。司机在身后咒骂，我完全无知无觉。我跟着他，在幽闭的小巷子里穿越。他没有回头张望，仿佛不知有人在身后追踪。他来到一所木房子，似旧里故居。檐下挂着红灯笼，院前水缸里浮着青萍。他轻轻推开门，木门吱呀一声，在时光深处轻轻打开。
　　于是，我看到另一个他，站在时光的背面。更为童稚的面容望着我。原先的他，似乎完成任务，在空气中逐渐消隐，连一丝浮沫都不在。而另一个他，却在时光里再次穿回。奔跑。敲响另一扇门。于是，我一再看到他生命渡过的痕迹。
　　最终，他回复到幼儿状态。躺在老式垂着白色蚊帐的睡床上，身边温柔的年轻女子，俯身亲吻他的额头。父亲进门来，凝望着他们。
　　他背对着我。我看到他的背影，像一堵墙伫立在我的面前。

　　他的孩子在这世间走过七个多年头。他没有等到他八岁的生日。

　　早起吃早餐。依依做了荷包蛋，火腿面包，新鲜榨好橙汁。她坐在实木餐桌对面，拿起刀具来切面包。她的新睡裙起了褶皱，黑色直发略有凌乱。
　　仍然没有任何食欲。我推开瓷盘，拿起果汁来喝。依依走过来，蹲在我的面前，望我。她的面孔清丽的如野外的小鹿，担忧与惊惧全然写在上面。
　　她拿起我的左手，按在她的胸部。她低低地发出声音，你对我没有欲望。
　　我带着歉意地说，这与你无关。工作让我疲累，夜晚连连做梦。
　　她说，伯父可以为你调整工作，你不必日夜为工作操心。
　　我说，不。这是我的选择。虽然有压力，但我仍能扛举。这会是一个适应期。
　　依依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脸上，说，我总是担心你。时时出差，有时半夜起身去办案。面对的是杀人犯，精神病，受害者。一群原本不该存在我们生活中的人，占据着你大把时间。
　　我亲吻她的额头说，依依，希望你能理解。这是我的使命。

　　我的使命是从小许下的愿望，当一名警察，与恶势力作斗争。将他们赶尽杀绝，还复社会一个平和安宁的环境。待渐渐成长后，才知晓，这个社会的恶是除不尽，灭不掉的。它如同善的孪生兄弟。彼此映照面目，却又各自为政。善意融化恶，而恶反之感染善。在很多时候，人们处在善恶的边缘，外界的一个推力，会让他们失去平衡，一头栽入深渊。而多数时候，那里是黑暗的精灵恶在迎接着他们。
　　并不期许将他们救出黑暗重围，但至少可让他们看到洞口隐约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