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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灰烬(五) ...

  •   某间开阔的大堂里,回荡着黑色的气体分子和空白的音符。一个身高挺拔,瘦削沧桑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贴着一个微型显示屏。

      显示屏的中心,一个男青年摸了摸一个少年人的头,似乎笑了笑,又好像说了什么。他浑身破洞衣不蔽体,身体大概不太舒服所以跪在地上,明明跪着,却偏偏直挺挺的。他又拽了拽那少年的脸,看上去有点打肿脸充老蒜苔的味道,可他自己分明那么年轻。

      “沈雯,你儿子长得真好,他这么好……”

      男人的指尖随着青年移动,跟着他来到地窖中间。青年拉着少年坐下,指了指天花板,也许是讲起了希腊童话。男人的指尖停在青年身上,反复摩挲。屏幕微温,大概就是那边人传来的体温。

      “……真不该再见到他。”

      屏幕里面的青年和地窖里喑哑迟钝的人不同,他一直在神采飞扬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旁边又聚拢了一两个人。在全篇黑暗的背景中,他看上去像是划过夜空的一颗流星。

      男人叹息着把老花镜折起来揣进口袋里。刚关上屏幕,大堂的灯却亮了。

      “真是感人至深的父子情……我看你不在研发实验室,便猜测你可能在监控大厅。”黑白幽灵滑步而行,掠过石砌地面翩然而至。

      “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三型改造剂已经研制出来。至于始终无法实验成功,这不是我能左右的。”蛇牙走了两步,在幽灵旁边站定。看着他黑色兜帽下面的脸,仿佛那块光照不进的阴影里真有他的眼耳五官。

      “肌体与精神协同增强的‘人’没有制成,实验就不算结束。三型……三型算什么。不成功,实验就得一直做下去。你若不想那么多样品送上改造室,不如趁早把‘最终人形’给制作出来。”

      “人的□□精神承受力本来就有极限。”蛇牙无奈地摇摇头:“如果压根就做不到呢。”

      黑色斗篷动了动,幽灵再度开口难掩愤怒:“科学领域压根就没有办不到的事。何况没有漏洞的理论必然能被实验证实。你需要做的就是完善三型改造剂,设法让人体能够接受。”

      蛇牙申辩道:“哪怕注射成功,也无法克服排斥反应。协同增强,被改造的样品到底该用哪种免疫抑制剂?两种抑制方式都会对改造产生抵消作用。”

      “那就调整改造剂,发明新的免疫抑制剂,或者改进样品的耐受性。我就不信这是个无法突破的难关。”黑白幽灵顿了顿又说:“我建议你考虑一下时间和效率……不要磨洋工,不要有什么能够豁免的诡异期待。”

      “别忘了,你可是‘致命’蛇牙。为了探索人类精神属性和潜在能力,你能够使用自己的女人做研究对象。还有谁的命,是你在乎的呢。”

      “的确。”蛇牙握着老花镜,薄薄的嘴唇扭出一个鄙薄的浅笑。淡淡应承道。

      地窖里面,周不鉴在跟苟乐讲猎户座的事——那只剿灭变异生命,逆风而上和白矮星决战到底的队伍。小屁孩挺不屑一顾的,他说,既然有这样一群人存在,为什么坏人还这么猖狂。周不鉴觉得这是个难题,又太愿意埋汰贬低猎户座的战斗力,于是呵呵摸着下巴敷衍道:“不是我军太无能,全怪敌人太狡猾。不过你放心,不是不报,时候没到。”

      苟乐乜了周不鉴一眼。这一句话反倒逆向激起小屁孩的雄心壮志,坚定了他手刃敌人的梦想与追求。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坏人在他手里报道。

      一顿没吃饱的晚餐之后,白衣恶魔又叫走了三个号。上次刚逃过一劫的丽花再次入选。不知是改造后遗症还是恐惧害怕,她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小羊羔一样被人给扛走了。

      “哪有什么猎户座,美好的东西不都是骗人的么。”王檬眼眶深陷,眼袋大了一轮,没精打采像是恐怖屋里的女鬼。苟乐默不作声地在旁边敲着筷子,竹筷木盆叮叮咚咚挺好听。

      “谁说的,你看。”周不鉴指了指天花板:“黑暗尽头,方见星光。”

      “那不是星光。那是电灯泡。”苟乐干巴巴地说。他很不给面子地把竹筷一撇两半,扔在饭碗里头。周不鉴难得一次诗意就被这小孩给破坏了。

      这么大的一个地窖,有狼嚎着再不放我出去我就要杀人的老疯子。有一个在不断跳着浏阳花鼓转圈芭蕾的圆胖子。还有许许多多开了静音、浑噩度日的易耗品。太空洞的念想愿望,埋得深,谁也不敢挖出来晒晒,就怕蒸发了。这儿的确不是什么适合吟诗作乐的风景。

      周不鉴想了想,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了炎燧。变魔术地炫耀了两圈,打着了火。

      “你看这算不算是真的。”

      那火焰很罕见,有种夺人心魄的美。黑暗里面,明亮、温润由浅到深的蓝,蓝得像天空,像迎风飘舞的旗帜。周不鉴不说,谁会知道这火是猎户座用来给死去的变异生命们送行。他不会说,因为也许这火会见证这里许多人的最后一程。

      地窖里的人们看见了火苗,难得一见的剔透的颜色,还有几个睁大眼睛聚了过来。

      周不鉴得意道:“这不算灯泡了吧。打火机冒出来的是火,是发光发热。跟恒星一样。”

      “……这还真是个漂亮的东西。”柒先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不鉴手上的炎燧,慢慢躬下|身子合拢双手靠近那摇曳的光明,灵魂抽离一般地喃喃道:“这个世界就是一团永恒燃烧的活火,在一定分寸上燃烧,又在一定分寸上熄灭……”

      “可惜……”

      周不鉴看着柒先生在火光前放大的脸,火光照亮他挺拔的鼻梁在他半边面颊上留下三角形的投影。他自我陶醉地吐着只言片语,如同念叨骇人心魄的魔咒。

      周不鉴手一抖收回了炎燧揣入怀中,柒先生脸上的阴影连着火光一并消失。地窖里一簇亮色猝然熄灭,围观人群也嘟哝着失落。周不鉴玩笑地搂着苟乐的肩膀,轻松道:“只要努力发现,谁都能找到美丽的东西。你人不大,成天想着打打杀杀,当心心思太重长不高。”

      被众人围着,苟乐很内涵地没有把自己的嗤之以鼻表现得太明显。他抬了抬小下巴,逮着周不鉴搭在他自己肩膀上的手,跟女青年遇流氓甩开咸猪手似的厌弃道:“别跟我来这套。挫叔叔,你答应我的不要忘记了。”

      敢情这小东西把他的不置可否当成默认,死缠烂打要他做杀人的帮凶。周不鉴想,自己可没答应他什么山盟海誓,叫他这般不依不饶、耳提面命。他无奈,琢磨着怎么用自己歪曲的三观和诡辩术把这个中二的生涯目标给扭过来。

      “你不会是想要推脱违约吧。”苟乐一针见血,义愤填膺:“……我就知道除了叔叔婶婶,这世上没一个大人是好的。”

      对于这个后来居上,青出于蓝的尖嘴后生,周不鉴森然有一种前浪死在沙滩上的挫败感。苟乐用眼角飞了他一刀,蹬蹬蹬撇下他跑开了。

      “小周,没想到你这么放不下这个孩子。”柒先生温和地说着,他迈两步上前想要拉周不鉴起来。周不鉴拍拍身上的灰,倒是自个儿爬了起来。

      “看着他觉得眼熟,也就不小心放不下了。”

      柒先生点点头,跟着他一起慢慢走。周不鉴歪头看着柒先生苍白得不近人情的侧脸,稀疏皱纹点缀着的典雅的五官,冷不防说道:“我觉得您好像特别看重我,是我的错觉吗。”

      “你不觉得你很特别吗。”柒先生悠悠道。他大概属于那种看云起云落毫不动心,剥个鸡蛋壳都能剥得慢条斯理、零敲碎打的人。

      疑问用反问来回,周不鉴琢磨这人又在故作虚晃。他皱起眉头看着远处苟乐那个小屁孩正追着波塞冬跑满场。两个蓄谋杀人的人间凶器大概是在某项特殊爱好方面一拍即合,怕是就要宁汉合流沆瀣一气。

      周不鉴所料不假。波塞冬疯疯癫癫,把戾气挂在脸上,所到之处人群无不抱头鼠窜。这家伙想要杀人夺狱、制造混乱,这份信念坚如磐石,自然不会嫌弃多一个狗尾巴跟班。

      柒先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个头发卷曲,身材高大粗胖的汉子大概是魔怔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根大木头棍子,跟个耍狼牙棒的野人似的见着活动物体就劈。那个小孩撒丫子跑得正欢,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派天真烂漫。

      柒先生笑笑:“那小东西还真是不明好歹。”

      周不鉴平淡地接道:“都说失足少年难以挽救,由此可见此言并不虚妄。”

      柒先生安慰道:“不是你牵引他的力量不够强大,而是他本身被邪惑吸引。”

      周不鉴有点不是味儿。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喂了一周优质狗粮的狗,被隔壁一只馊骨头给引诱了去。他不满地瘪瘪嘴,岔开话题道:“柒先生,你说二型狪到底还有没有情绪情感。”

      柒先生轻轻吹了口气,吹散了一团不知从哪里跌落的灰尘。再开口,他带着深深思索:“二型……理论上是有的。毕竟,二型改造剂优先强化人的神经系统,所以脑干的网状结构和脑半球内的边缘系统也会增强。而这两者又是控制情感的重要生理机制。”

      周不鉴满头雾水,干脆抛开乱七八糟的概念简明扼要地问道:“……那实际上到底有没有?”

      柒先生驻足反问:“你很关心这个问题?”看见周不鉴点点头,柒先生继续说道:“免疫抑制剂降只低了二型改造者的肌体抵抗力。但是他们的精神世界,由于改造的缘故,会比之前加倍活跃。”

      “柒先生您真是博学啊。我几乎都要怀疑,您不是被改造,而是亲身参与了这项实验。”

      “我在这里呆的时间太久了,了解的、听说的、猜测的合在一起,总能合一个自己的解释。”

      一句搪塞让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周不鉴了解这位柒先生藏头露尾的属性,干脆回到棚屋里面不再理人。他疲惫地躺在床上却辗转难眠,他想,他还不知道沈雯为什么会接受蛇牙的要求成为样品,而她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走完最后的岁月。

      柒先生在屋外,在他最喜欢的那个屋檐墙角坐下。这边景色独好,暗适应能力拔群之人放眼地窖,一览无余。他盘腿托腮,像个世外高人一样冷眼睥睨。

      大疯子带着小疯子磕磕碰碰,举着棍子杀神杀佛。地窖里没有神佛,只有一群倍受惊吓跑得比鸡还快的生物。大疯子的狼牙棒没砍到人,倒是撞上一个跳浏阳花鼓古典芭蕾的水桶胖子。就像是连环撞车,两个大家伙搅在一起,连带另个小家伙也遭了秧。

      三人正吵得乌烟瘴气,那浏阳花鼓生的笨拙,骂街喊话端的是口不择言。也不知道他扯到了什么东西,仿佛一语灵犀捅破秘密。大疯子和小疯子都同时收手住嘴,横眉怒目朝柒先生坐着的棚屋方向投来惊雷一般的目光。

      柒先生面露不解,却极有风度地保持微笑。他就像在说早上好一样,端方从容地朝那边几人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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