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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灰烬(四) ...

  •   周不鉴看见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出现在样品队伍里,不禁质疑白矮星到底有多疯狂。他猜想,按照柒先生的选胡萝卜原理,估计白矮星是要观察这个男孩在注射改造剂之后的生长发育、生涯发展情况。

      周不鉴觉得自己已经够无情,一般事儿映射在他眼底,都激不起太大波澜。却没想到这个邪恶的神秘组织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举动,丧尽天良违反未成年人保护法虐童。他面色紧绷,心跳也快了一些。

      “不舒服吗?”柒先生敏锐察觉到周不鉴的状态,关心道。

      “的确挺不舒服的。”他用力推开柒先生圈着他胳膊的手,重心不稳跟个醉汉似的朝那孩子走去。柒先生借他力道后退两步,站得跟桩一样,有些困惑又有些思索地看着周不鉴。

      原先走在队伍最前头的波塞冬还在发疯。他身后几个大人,在禁制一解开就翻着跟头跌跌撞撞地滚到一边,投奔组织去了。还剩下那小孩愣得跟棵草似的站在原地。

      波塞冬大概熟读三十六计和太祖军事概论,深知身陷敌方腹地、囹圄牢狱的时候最好用装傻卖呆来迷惑敌人的注意、逃过惩罚。他老鹰捉小鸡似的往前一扑,扭着秧歌划了半圈二人转,又朝反方向栽去。

      “草他奶奶的,老子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骗老子,抓老子算个熊。”波塞冬下盘功夫挺厚实,直体前倾四十五度人未摔倒,就着惯性跟京剧走台步似的急速前进。正冲着那小孩站的地方。

      波塞冬嘴里哇呀呀地叫,这辆超速加无证行车不是没打喇叭,可那孩子恍若未闻。周不鉴想也没想,短短几天之内破纪录地做了第二次好人好事,他伸手拉开了祖国的幼苗,未来的希望。

      波塞冬一路无碍地冲出去跑全场,风驰电掣地跟马术运动员一样。周不鉴冲得急,拉得猛,重心不稳连着孩子一起跌在地上。

      “……你真挫。”孩子双手撑着身体,膝盖着地没啥损伤。毫无感激之情地看着周不鉴。

      “算你说对了。”周不鉴后背着地,又不大有力气爬起来,干脆大字型躺倒盯着上面的银河。小孩子嘴挺不怂的,估计更年期到了。遥想自己当年,尖嘴猴腮满口黑吐沫远胜于他。

      孩子没想到周不鉴这般不可救药导全无斗志,觉得怪异,干脆坐到他身边变本加厉刺激道:“叔叔你太不争气,活着简直浪费空气。”

      “谢谢你认我做叔叔。”周不鉴心想明明是哥,他没跟小孩一般计较:“不大点小,你从哪学来的屁话。”

      这小子对答如流,跟上学堂似的有板有眼说着脏话:“跟屁学来的。”

      周不鉴翻了个白眼。他看着波塞冬专门往人多的地方冲,边冲边大声喊着“你们再不放我出去我就杀人了啊”,心想这回的五个样品大概是用来做异常语言行为研究的。

      那孩子入乡随俗地躺在周不鉴身边,一颗一颗数星星。周不鉴歪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叫什么,怎么被抓进来的。”

      “苟乐。坏人。”这个叫做苟乐的孩子一到关键问题就学会言简意赅、闪烁其词了。

      周不鉴嗯了一声:“在这儿有吃有喝,住得也挺开心。只要家里人不担心,自个儿注意安全,其他也没什么好记挂的。”

      苟乐危险地眯起眼睛,看一块病毒似的瞧着周不鉴。周不鉴被他扫描得有点毛,寻思自己哪里得罪他了,除了说了个歪曲事实的谎话。

      “矬叔叔。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开心,你当我傻骗我好玩儿呢。”

      “我就当你傻。小孩儿,你吃过的盐有我多吗,你上过的人有我多吗。你知道我这样说是为了让你茁壮成长吗。”周不鉴突然发现苟乐这孩子有点人精,有种他特别熟悉的味儿——敏感多疑。周不鉴不想把苟乐归到异常语言行为一类了,他颇有自知之明地觉着按这种分类法,自个儿也得进去。

      “老一套。长者自居,自以为是自作多情为我好。”苟乐鄙夷道。这个小孩儿十二三岁,突然遇到这般应激事件居然没吓傻了,反倒跟周不鉴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冲。这副出息劲儿,甩开那位大受打击神智失常的波塞冬一圈操场。

      “那好吧……我不为你好了。”周不鉴爬起来盯着他眼睛看,“我告诉你,这儿的人早晚都要被用做人体试验。大概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小孩你还是好好体会一下做人的感觉。”

      苟乐不惊不惧,小脸蛋上还是面无表情。他冷冷问道:“试验之后就会变成那样么,那种样子,跟电视里演得霸王男似的。”

      “你见过?”周不鉴反问。他想,是了,这孩子必然是被白矮星操纵的狪给掳来的。

      “它们咬死了苟叔叔和苟婶婶。”苟乐说着,眼睛里闪过一丝火光。单薄的身躯因为愤怒而紧绷。他咬紧牙关道:“所以我要把它们都杀死。它们都已经死了……我要把他给杀死。”

      仔细咀嚼,苟乐的这句话绕口令信息量还挺大。周不鉴抓着他往挪到了旁边一个角落,扶着他肩膀仔仔细细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挫叔叔吗。”

      “告诉你,你能帮我忙,让我杀了他吗。”

      周不鉴想,这小孩怨魂附体,一棵嫩竹笋的年纪到底受了什么暴力教育的熏陶,满嘴都是打打杀杀。不过,至少先弄明白这小孩因何为之。他半心半意地点点头,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下。

      苟乐不信地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大概预感自己所筹谋的是高难度计划,多个外援多把力。这小孩也就忍下嫌弃,平平板板地叙述道:

      “小年刚过,掸尘扫屋。苟叔叔和婶婶带我和苟平在院子里扫雪,其他人留在房间里面打扫卫生。突然有两个怪物从篱笆外面冲进来……它们长得又丑有奇怪好像还不怕冷,苟叔叔问它们是什么人,结果那一只一口咬上了叔叔的脖子。

      “苟平和婶婶吓坏了……它们发疯一样就朝我们冲来。婶婶叫我们快进屋。可是苟平吓得腿抖,我拉着他跑也跑不快。婶婶拦着它们不让它们追过来……后来她也……

      “苟平太笨了。跌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我想,我不能让它们闯进屋,弟弟妹妹还在屋里。于是我就拿着雪橇去揍他。结果那个怪物力气好大,握着铲子把我甩到了木篱笆上。

      苟乐手搭在瘦小的胸口,皱紧眉头回忆道:“就是一瞬的功夫。我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孤儿院门口,他在看着院里,大胖麻子脸笑得很开心。他那么丑,我直觉他是坏人。我想只要把坏人杀死了,那些咬人的怪东西就能停下来……”

      苟乐话音停在这里。周不鉴寻思,这一根筋傻孩子必然逞英雄,奋不顾身地跟那个白矮星干上了。他本想摸摸他的头安慰一下,转而想到傻孩子带刺的臭脾气,干脆放下了手。

      “你以为我冲上去了?”苟乐诡异地哼了一声,周不鉴莫名想起猎户座那只看门的笨狗。

      “我摔到木篱笆上,又滚到雪地里,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又听见很轻的炮仗声。我看见咬人的怪物们脖子上穿了一个洞。那个坏人蹭一下却消失不见了。”

      “这时候我就一个劲儿地想,绝对不能让他跑了。不能让他跑了,我要看见他死。”苟乐嘶哑地咆哮道:“我裤兜里还装着给苟青削苹果皮的小刀,我想去刺穿他,让他给叔叔婶婶偿命。”

      “你叔叔婶婶有没有教过你,英雄这个职业不是你想当就能当。”周不鉴没忍住,还是摸了摸这小孩儿与脾气截然相反的软趴趴的头发。这个带刺的小子还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中,居然任由自己被周不鉴当成狗顺毛。

      小孩没说话。周不鉴叹口气继续问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苟乐神色郁郁,十分不甘地咬牙切齿承认道:“追了好久没追到……醒来发现自己被另外的蓝衣人给绑着。”

      周不鉴想了想,在一型狪脖子上打洞的必然是猎户座的家伙了。如果这傻小子没有这般不自量力地追,或许猎户座也能想到什么办法制住那个麻子脸的白矮星。可惜这孩子脑袋没长开,太冲动了。周不鉴咽了一口吐沫,决定不跟思想境界在不同平面的小屁孩掰开揉碎讲道理。

      谁知这孩子出口又一番惊天地泣鬼神:“我想被抓了正好……叔叔婶婶死了,大家一个个地谁知道要被送养到哪去。我在这里,他们老窝,就离那坏人不远。早晚有一天,我要让他偿命。”

      这一拨五个样品里有两个有潜在杀人倾向的家伙。一个不知道装疯还是真疯的大老爷们,和一个在心里埋下仇恨种子的青春期少年。周不鉴站累了就蹲在地上,蹲不住了干脆跪在地上。他直挺挺地跪着,比那少年还矮半截,挺实在地看着苟乐说道:“这些坏人不是你想杀就能杀死的。咱不说这条命里还有没有人惦记,至少,得想想有希望有光明的东西。”

      “我没有其他东西可想。”

      思想品德教育真不是周不鉴的长处,一个没品没德的家伙说出这些假大空的话自己也觉得不过是表面文章。可是对这样一个扭曲的少年,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总不能火上浇油地送一把两面开刃的宰牛刀吧。

      “我把故事都告诉你了。你能帮我,帮我杀了他吗。”

      周不鉴不置可否,无言相对。

      无言相对的还有祁连。只是与周不鉴不同,他的这份沉默或许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带不走、挥不去。他和骆晖两面围堵,可惜那个麻子脸人贩子仗着孩子在手,耀武扬威无所顾忌,脚底抹油跑得奇快。

      “队长,人丢了。”骆晖不甘。

      “你把那人的详细样貌报给夏恬锁定,回福利院。”祁连冷着脸转身。几个盯着他手上枪的路人,被他画了半个圈儿的风衣衣角给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各个把眼睛收回去低头走路。惊恐万分地想这货低气压一身黑,该不会是黑老大吧。

      福利院里扫雪迎门,正对院门的铺路被清得干干净净,两排雪堆跟绵延的山峰似的。院子里面还有一个戴着水桶的大雪人,估计是孩子们合力创造出来的。挺漂亮一个小院子,谁料想迎来的是不速之客。

      苟氏夫妻的遗体已经被韩锋叫来的车运走了。他火速烧了两具一型狪的尸体,又掩埋了所有肮脏和血迹。这位有孩子的父亲体贴入微,哄好了哭泣的苟平,带着他回到屋里。屋里的七八个男孩女孩儿大概知道外面的动静,心里惴惴又不敢外出打探。

      “队长,目击者怎么办。还有这些孩子该由谁照顾。”韩锋把苟平和他的兄弟姐妹们放在一起,哄着孩子们陪他们玩游戏。抽空低声询问通讯器。

      “我已经叫了乌良,叫他来做一下应激干预。用催眠把事件伪装成植入梦境,让孩子渐渐遗忘。福利院这边也联系了区妇幼中心,叫他们立刻调一个好的看护员过来。”

      祁连看着地上刻意的人工痕迹,刚才一番猎杀和追捕已经无迹可循。他走到两只一型狪倒下的位置,踢开掩埋的新雪,复又推上严丝合缝地盖上。他杀死狪,从来不记它们的模样——它们的面孔肖似人形,看了不过徒增心绪而已。

      正巧骆晖走进院来,看见祁连一直重复一个动作,困惑道:“队长,怎么了?”

      “那两只,你看见它们什么样了吗。”

      “不是被您从背后击毙的么,直接面朝前倒过去了。”骆晖不解地注视着祁连,不知为何有此一问。他顿了片刻续道:“感觉……挺丑的。”

      祁连点点头,把已经踏成黑泥的雪踩实了,站定望着天上流云。看见祁连终于停下了机械动作,骆晖悠答答走到他身边,抹了一把毛寸头皱眉道:“刚才要不是那个孩子血气之勇冲动用事……”

      “总有些家伙在意料之外。但愿这小鬼能活到我们救他出来的那一天。”祁连说。总有些家伙无稽放荡,来去随心率性而为,就像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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