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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猎户(一) ...

  •   公元2064年12月22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这是这一年里黑夜最长的一天,在神圣的大天朝,人们一般管它叫冬至。不过对于周不鉴来说,这一天的特殊之处不在于天黑得早,而在于他第一次在铁窗之内迎来了落日。

      一年之中唯二的有三个二的日子,被他的犯二给赶上了。

      一天之计在于晨,这天早上本来开始得极其普通:周不鉴的男朋友傅财,又对他过于猛烈且毫不体贴的床事十分怨怼,身上刚恢复了点力气,第一要务就是立马把他踹下床叫他滚蛋。

      男朋友有命,周不鉴不敢不从。他光着屁股滚了,虽然穿着衣服,不过跟一丝|不挂也差不多。因为,他口袋里没钱,没卡,而且没有自己的家和生活来源。

      周不鉴,他的正经职业便是吃小白脸软饭的不要脸。虽然这个职业不太体面,不过也是有职业道德的:第一,除了床事之外一切好说,言外之意是除了床事的其他事都可以听从男友的意见。第二,不求心灵相通但求“赤裎”相对,这也是说,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保持对彼此□□的忠诚。

      总之,他是占尽了身体和财富的便宜。作为代价,在两口子吵架中,他始终是认输服软的那一方,以及分手被甩的那一方。

      且说周不鉴大清早被傅财赶出门,大冷的冬风吹着人浑身发抖,跟筛糠似的。不过倘若说要在平和市里找出能避风的地方,没人比周不鉴知道得更多。

      他蜷缩着身子双手插袖管,哆哆嗦嗦来到傅财家附近的一家酒吧,按照惯例点了几杯酒暖暖身子。

      几杯下肚,人暖和得飘飘欲仙,清早乏力也消失殆尽。周不鉴正想着出门骗点小笼包子当早餐,却听到酒保叫他及时买单。

      “算在傅财身上。”周不见一手拉着门,挥挥手就要往外走。

      “草你。傅财上次说了以后不卖你的单,想喝酒自己付。”

      酒吧里面零零星星几位熟客捂嘴笑,不用猜都知道,这小俩口又吵架,下面的人怪上面的人借酒乱性无节制了。

      周不鉴闷气,心想凭自己的信用,要有钱结账自然不会拖欠,结不了帐必定事出有因。于是不太客气地跟酒保顶了两句。酒保也不好惹。酒吧正赶上年终结算,对于借东风白吃白喝的主更是没好脸。这两人几句话合不来,便拳脚相加干上了。

      一个假借酒劲发疯耍滑,拳不饶人;一个仗着在理绝不松口,落脚不轻。扭在一起不一会儿,就血光满面,衣衫褴褛。客人劝架未果,只好惊动了幺幺零的大驾。

      周不鉴就是这样被请进了警察局的。他以前,可是连向警察叔叔问路这等麻烦事都没做过的优质公民。

      坐在大厚墙、有暖气的拘留室里,周不鉴抖着双腿,闲闲地想其实这里的住房条件也挺不错,可惜的是通风采光不太好。

      “你,出来。”铁门外面,一个警察招呼道。

      好歹是公共场合,周不鉴颇注意形象地理了理自己一身行头,摸了摸一头泥污的鸟巢,又拿袖口清了清脸上干涸的血迹。确认了一遍自己的外貌,周不鉴才走出门,用良好的精神状态迎接警察同志的询问。

      打架斗殴这件事,可大可小,主要看伤害程度。周不鉴在讯问过程中惊讶地发现,酒保的伤情要比他严重,据说已经住院治疗了。这下不好,师出无名,本就不算正义之战,再加上下手不轻,恶劣性就上去了。

      “姓名。”警察问道。

      “周不鉴。”

      “公民ID上显示你无父无母无业游民无稳定收入,是这样的吗。”警察嗓音很冷,对于屡教不改威胁社会治安的顽固污渍,实在没心情谆谆教诲。

      “是的。”周不鉴如实答道。

      警察拽着他做了一下人像采集,录入指纹信息,又叫他去验个血。周不鉴被穿着黑皮制服的人呼来唤去本就不快,听说还要开闸放血,恼羞成怒道:“你们不会拿我的血去买吧。”

      “小兔崽子你二两血值多少钱。”警察也被他惹毛了,忘了微笑服务的工作宗旨,变成了横眉冷对的黑脸张飞:“你小子知道不知道,喝酒、饮酒、醉酒斗殴严重性各不相同,你做个化验,我们才好确定你该关几天。”

      新时代,威胁社会治安拘留的量刑颇以人为本。喝酒肇事和醉酒驾车扣分似的也分个三六九等。周不鉴知道自己没醉,心里一想坏了,神志清醒的情况下故意伤人怕是要罚得重了。转念又想到小单间里暖和舒服,多住几天就多住几天吧。他骂骂咧咧地伸出胳膊,一毛不拔心疼地看着自己白皙的臂弯里流出了一针管红彤彤的血。

      化验仪器很先进,结果挺快就出来了。警察宁愿看着白纸黑字的单子也不愿意去看周不鉴,他一锤定音地说了一声“三天”,便把他押到先前原先的单间里头。

      “你的公民ID终端上没写亲友及联系人,回头谁把你领出去?”警察似乎生怕这小子在单位里常住,特地好心讯问道。

      “没事儿,您帮我拨打一下手机通讯录里一个叫傅财的人,告诉他几日、几点、几分来接我就成。”

      周不鉴坐回到冷板凳上。悠悠闲闲地打量着空荡荡的拘留室。水泥墙、水泥地,马桶龙头和暖气。房间里唯一吸引人的是通风口上绣着一幅会动的画,它能随着时间变化,呈现异彩斑斓的光彩。外面的景色映进屋里,周不鉴像是看电影一样眼睛不眨地盯着天色由熹微到明亮再到昏暗。

      一晃三天的观影经历十分愉快。平安夜的傍晚,周不鉴等来了接他回去的那个人。傅财刚下班,还提着公文包。警察很客气地把这位好说话的,打扮正统却入时的金领请到了周不鉴身边。

      傅财看到周不鉴的狼狈相,扬手就要拍他的脸,可硬生生在距离他面皮寸余的地方停住了,变成一声既纠结又无奈,外加痛恨自己定力不够的嗔责:“你这个死人……怎么不死远一点……”

      “你不是来接我出去的吗。”死人周不鉴要比傅财略高一些,他痞兮兮地笑着颇有杀伤力地盯着他说:“想看我,回去让你看个够。”

      值班警察似乎很不屑傅财找对象只看外表不看人品的眼光,以及周不鉴犯贱找抽的乱放电。这位警察翻着白眼,拿出了周不鉴被扣留公民ID手环和手机,出于职业操守地叮嘱一句:“伤人家的看病钱记得补上啊,下次别有事没事脑子充血。”

      “知道嘞,谢谢您照顾。”周不鉴嘴很甜,眼睛弯弯笑成两座桥。

      警察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挥手示意他们快点滚,嘴上哼哼唧唧地碎碎念着大老爷们去搅基,再合法也不合理。

      在这座城市、这个世界里头,总有一群行尸走肉的生物。他们头顶着明晃晃的阳光、脚踏尘土飞扬的大地,机械地合成生命所需的能量,然后轻率地把能量归还到宇宙中去。他们默默不语,仿佛盲聋喑哑,却又灵巧地掌握这里的生存规则。他们俗不可耐,仿佛不谙高雅,却难能可贵地知晓活着的代价。

      生肖命盘在周不鉴身上转过了整好两圈。连接活力四射的少年与沉闷畏缩中年之间的纽带称之为青年,那么可以说他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一个青年:他既没有用不完的活力,也没有死气沉沉的暮鼓晨钟。在他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庸庸碌碌的皮囊里面,也埋藏着看似精明算计实则浑浑噩噩的性格特质。渣,这是周不鉴身上唯一表里如一的地方。

      周不鉴生命里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犯浑。这人曾经手捂心窝,五指朝天的发誓:他的任何行为绝不以危害社会为前提。

      按照他自己的解释:“我睡着却比任何醒着的人清醒,比任何活着的人节省能量,比任沉默是金的人高贵。我这个人,这辈子贡献的好事不多,干下的坏事也有,不过从来没做什么违心的事。”

      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到遍地开花的新时代小青年,周不鉴绝对没有想到:他一次犯二留下的一管血,竟然被一个巨大的引力场吸引,迫使他之后的生命路线完完全全偏离了原本的预定轨迹。

      在一个黑如洞窟、阴森寂静的地下世界,遍布着蛇蝎虫豸。连接高性能运算设备的显示屏如同心脏跳跃一般,荧荧闪烁。浅绿色的人造光源朦胧勾勒出几个虚影,这些身影没入黑暗之中,而苍白的脸上却流露出不相称的炽热,他们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惊喜而癫狂。

      屏幕左边显示的是平和市西城区分局,一个治安拘留者的血液样本分析结果。屏幕右边列着一段另外某一个男人的DNA检测数据。

      “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蛇牙’的血脉。”

      “……看那死东西还能装疯卖傻假痴不癫,冬眠罢工到什么时候。”

      除了一篇叫人看不懂的基因检测数据和生物遗传鉴定,单纯将这两个样本主人的照片进行对比,直观上看面容的相似率也已达到百分之五十。

      屏幕左边的照片上面,停留着一个放荡不羁的年轻人。

      他大概刚刚跟人干过一场,鼻下唇角的血迹没擦干净,脸颊还残留着青紫斑痕。一头后现代主义的鸟窝,隐隐辨认出原型本是斜刘海朋克。他眉色和发色一样黑得很疏淡,眼珠灵动闪着顽劣的光。他下颚的线条收得极好,既不圆得光溜也不方得刻薄。

      他站在镜头前面似乎颇不乐意,龇牙咧嘴地做着鬼脸。刨除累累伤痕和有碍观瞻的行为举止不算,这个小年轻长得很鲜明,其实真挺耐看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猎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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