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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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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回到朝堂上参与议政,站的还是文臣列首的位置,而原本站在她身后的国丈已经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权力越来越多的汇聚到这位皇太女手里,从她明艳恭谨的脸上看不出她是否满足。
每个臣子心里都有一把自己的算盘,皇上能让后妃诞下皇子的可能性已经很小,而皇长女心狠手辣且有先皇后娘家的势力作保,能顺利登上皇位的可能性很大。各位宗亲王爷的势力并不突出,凤仪如今斡旋的很妙。再加上凤仪的驸马是越国三皇子,这门国亲为她登基后稳住沛国内外势力打了个很好的基础。
可问题就出在这位驸马身上,凤仪若是与苏凌诞下小皇子,那么沛国皇室的血脉就被越国所染,那些一心想保住皇室纯正血脉且家中有适龄儿孙的老大臣,都觉得心有不甘。民间盛传无人敢娶凤仪公主,那都是听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瞎说的,他们懂个屁。娶了凤仪就等于娶了沛国的半壁江山,傻子才不想在皇室血脉里插上一脚。就连被全锅端了的国丈家,从前也有好几个英俊少年郎想要入赘公主府呢。
现下公主小产,有越国血脉的皇长孙就可以晚些时日出生。若是公主肯在众臣的儿孙里挑选几个才俊做“皇太女侧驸马”,那老臣们便能为沛国的绵长国祚尽一份心力。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悦动的都是保媒之心,但没有一个敢做出头鸟被公主修理。最后是先皇后的父亲凤仪公主的外公走上前提醒公主,保重身体再接再厉争取早日为沛国再怀个小皇孙。如果觉得驸马苏凌用的不可心,尽管在你那群表哥表弟里挑,别跟你外公客气这是我该做的。当然话不是这么说的,但七拐八绕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劳丞相大人挂心,凤仪身体已经大好,但子嗣之事还要看天运。”
公主笑的很谦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于是各家削尖了脑袋争着往公主府送人,公主喜欢纤细少年,家里儿孙纤细的送进去,不纤细的饿纤细了再送进去。起初凤仪还推辞一番,但细弱少年们皆说自己是来为公主做牛做马以备洒扫的,公主若是不收只能一头撞死。凤仪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多屋子供他们洒扫,但考虑到人命要紧,便一个个收了进去。这些大家子弟皆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闺阁情趣分外擅长的翘楚,凤仪一下子添了这么多新欢有些受用不住,见苏凌在一旁看的眼馋,便大方的分了一半给他。于是公主和驸马再不用为美人相争,公主府得以一团和气,夜夜笙歌到天明。
大臣家的女眷们听说之后,三五成群的牵着手赶着去跳河,凤仪只好加派了兵卫在护城河边日夜巡逻。
苏凌摇着把折扇晃到凤仪身旁,笑眯眯的打趣她。“护城河的水明儿个可要涨了,看来公主得多派些人手过去。”
凤仪看了看外头阴沉沉的天,脸上现出极其不悦的神情。
“是啊,要下雨了。”
苏凌以为凤仪不高兴是因为他说了风凉话,但凤仪只是一块块的吃西瓜,吃着吃着还让了让他。
“你也尝尝,很甜,只我屋里有。”
凤仪在苏凌眼里并不是会介怀别人眼光的人,不会因为外头传她水性杨花便这样闷闷不乐。苏凌摇着扇子想了很久,终于在晚饭前想起了凤仪愁闷的缘由。
十二年前先皇后故去的那一日,天也是阴的这样沉,入了夜便电闪雷鸣的下起了瓢泼大雨。那时候凤仪才七岁,便目睹了母亲和弟弟的死亡。她太早认识到这座皇宫的黑暗和残忍,所以也把自己生生逼成了一个残忍的人。苏凌急匆匆的翻了黄历来看,好巧不巧先皇后的忌日就是明天。
晚饭苏凌吃得很小心,这是他半个月来第一次和凤仪共餐,且是由他提出。但凤仪显然心不在焉,自上了饭桌就没说一句话,只兴致缺缺的用筷子戳碗里的米饭。
“明日是母后的忌日,我们要准备些什么?”苏凌问的很谨慎,凤仪之前没对他提起,而他也好死不死的把岳母的忌日忘掉了。现下凤仪这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可见她很难过,兴许并不愿意旁人说起她的伤心事。
“陪我去后陵祭拜就好,母后好多年没见你了,该让她看看,好歹你也是我的夫君。”
听凤仪说他是她的夫君,苏凌心里忽然觉得酸溜溜的。沛越两国皆道他们是奉子成婚,可谁能想到那个孩子是假的,他们甚至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凤仪戳了好一会儿米饭却一筷子也没往嘴里送,最后干脆抱着碗莲子羹回寝室了。苏凌安慰的话始终没说出来,这些年凤仪变得太多,他实在已经不敢再招惹她。
这一夜公主和驸马皆没招人侍寝,两人安安静静的睡下,公主府呈现出少有的静谧端肃的气氛。但这份珍贵的安静却被一声闷雷打破,整座宅子里的人都被惊醒,刚刚熄了的灯又相继点了起来。
公主的寝室里又传出“嚯嚯”的磨刀声,外间守夜的小宫女听的心里直打颤。但好在她已经在公主府当了好几年的差,知道公主在雷雨夜里有通宵磨刀的习惯,是以并不是十分害怕。但这“嚯嚯”声却吓着了前来探望公主的驸马,苏凌丢下伞不顾小宫女的阻拦急匆匆冲进内室。
凤仪有收藏短兵的爱好,寝室里常年挂着一排匕首弯刀。苏凌跑进屋看见的,就是凤仪红着眼坐在一圈锃亮的短兵之间,手法熟练的磨一把割喉刀的场景。
凤仪看见闯进来的苏凌,脸上现出些惊喜的神色,但转瞬之间又换成阴森森的表情。
“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屋里的那些美人满足不了你吗?”
凤仪手底下磨刀的动作没停,苏凌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故作镇定的走到她面前。
“你今日也说了我是你夫君,夫君夜里出现在娘子屋里不是很正常的吗?”见凤仪没什么反应,苏凌挠了挠头做出一副羞涩样,“其实我是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
凤仪手里的动作“噌”的一声停下,她拿起一块布擦了擦刀刃,外头正巧劈下一道闪电,刀刃上顿时反射出渗人的白光。
苏凌见状再不敢搪塞她,耸拉着脑袋闷声闷气的说:“你小时候不是怕打雷吗,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凤仪唇边漾起一个极淡的笑,笑意还没漫进眼睛又很快消失掉。她拿起另一柄锃亮的匕首开始磨,边磨边招呼苏凌随便坐。
“从前害怕是因为有人哄着陪着,后来再没有地方可以让我躲了,也就不怕了。而且,我讨厌自己有害怕的东西,我讨厌自己有弱点。”
如果不害怕又怎么会彻夜难眠呢,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已经没有人肯把她搂在怀里安慰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在雷雨夜里磨刀吗?因为我失去这世上最爱的人就是在这样一个电闪雷鸣的夜里,每到打雷的时候我就想,是我母后和弟弟在催促我快点报仇,快点杀了那个害了他们的贱人。可是我有那么多刀,到底用哪一把才能让她最痛苦呢,我看不出来。所以我就一把把的都磨亮了,看哪把最锋利就用哪一把去宰了她。”
苏凌站在那一圈短兵之外,看着凤仪手底下越来越快的动作和越来越红的眼睛,忽然觉得闷得透不过气。
凤仪的痛他怎么会不知道,先皇后出事的时候他正陪着凤仪在后殿里躲猫猫。皇后和丽妃争执着进了内室,而皇帝跟在后面默不作声。丽妃说皇后和她一个表兄有染,而后丽妃在和皇后的拉扯中重重推了她一把,皇后撞在桌子上便开始惊慌的呼痛。苏凌在衣柜里听得清楚看的也清楚,而被他捂着嘴巴的凤仪,惊恐的看着乱作一团的内室,大睁的双眼里盛满了泪。
皇后难产,挣扎着生下小皇子便去了,而虚弱的小皇子亦没有喘上几口气儿也没了声息。皇帝当场下了圣旨,皇后谥号端宁小皇子追封平钰王,素服举哀辍朝五日。而后痛心疾首的皇帝被丽妃搀扶着离开,那个女人脸上带着快意的笑。
从头到尾,凤仪都看在眼里。
那天晚上下着瓢泼大雨,凤仪跪在后殿里守灵,她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
那年凤仪七岁,苏凌十一岁。
苏凌是越国放到沛国的质子,他在沛国呆了七年,十五岁的时候被召回国。苏凌接了回国传召后去向凤仪辞行,已经十二岁的凤仪拉着他的袖子告诉他,她很喜欢他,等她长大了要嫁他为妻。苏凌告辞的话没有说出来,一直到他离开他再没有去见凤仪。
他给不起凤仪任何承诺,即便只是说谎哄一哄年幼的凤仪,他都不敢。他是凤仪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可是他根本担不起她的信任。
苏凌素来看淡名利无欲无求,但他有一个一心惦记着君位的同母弟弟。非长非嫡的皇子若想入主东宫,便要筹谋蓄势以血肉相搏。苏凌暗地里为弟弟的大业费尽心力,为掩人耳目把自己活成了人前声名狼藉的浪荡子。
回越国后没几年,苏凌听说沛国公主凤仪背上现出了龙图腾,乃天降神谕,凤仪公主被加封为皇太女,获当朝议政之权。
再到后来苏凌收到凤仪来信,她要与他结下盟约,利用彼此手中的兵权,予对方所需,待得两人皆心愿得成,便好聚好散两不相欠。
再见凤仪,她对他笑的倾国倾城,但那明艳的笑只挂在嘴角上,再漫不进眼里。
短短七年,凤仪站在了沛国权利的巅峰,连她有雄才大略的父王也被她操控在掌心。彼时那个天真可爱的稚童已然长成姿容倾城的天之骄女,她手握乾坤胸怀大志,却再没有对谁用过真心。
苏凌常常会想,凤仪身上已然千疮百孔,他的不辞而别捅上的那一刀,到底有多深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