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之花》九重瞳

3、第三章

　　Andrea做梦也没想到，被人鱼爱上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即便他就是为此而来。
　　隔着巨大的水晶玻璃，他看到焰色头发的人鱼好奇地向他眨了眨眼睛。她用手指抚上玻璃内壁，道：“你好呀……我叫Julia。”
　　他于是也抬起手贴在玻璃上，就像他抓住了她的手一样：“我叫Andrea。”
　　Julia微微笑了，笑容就像绽放的海玫瑰。

　　接下来，只要得到她的心就可以了。Andrea想。但他的眼前突然闪过Julia金色的瞳孔，心猛然抽搐了一下。
　　但他不知道要如何得到她的心。他实在无法想象那时的情景。但体内的阵阵虚弱感袭来，使得他求生的欲望愈加强烈，最终战胜了那袭来的莫名感觉。
　　Julia再没有说话，空旷的房间里，只有她的尾巴在水中划动所产生的哗哗声。
　　“你的心跳的很快。”Julia突然说。Andrea不明白这是由于即将永生的激动，还是什么别的隐秘的、不为人知，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情绪。他反复对自己强调，Julia只是利用品而已。尽管可怜，但无足轻重。是的，无足轻重。

　　夜色渐渐融进了天幕。月光刺破云层，流泻进屋内，洒在地板上。
　　Andrea刚刚离开了。Julia浮在水面上，焰色的头发散在水中。
　　“人类世界的夜晚，原来与深海无疑吗……？”她自言自语。然而又眨了眨眼睛，抬手接住皎白的光：“不一样啊。看，这里有这么美的光……所以，就算没有结果，也不想再回深海那个鬼地方去了呢……”
　　Julia慢慢合上明亮的金色眼睛，用手把嘴角挑起来。

　　再一次见到Andrea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Andrea穿了米色风衣，肩章上坠麦色的流苏。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好像若不是依靠肩垫的支撑，便带不起这件S号大衣。
　　Andrea把手贴上玻璃外壁，浅浅的笑，低垂眼帘：“对不起，这几天没来陪你。”
　　“你们人类的感情真奇怪……”Julia说，“这种事用得着道歉吗？”
　　Andrea摇头：“不，你不懂的。我……不想让你有一点失望。”
　　——你的生命会很短，请你不要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有一分一秒失去笑容。
　　Julia嘻嘻笑了：“你今天可真奇怪呀。”她把头探出水面，凑近Andrea。Andrea下意识退后一步，抬手擦去脸上的水珠——刚才Julia窜出水面的时候，溅了水在他脸上。
　　Julia的眼睛微微暗了一下，又眨眨眼睛，硬生生把失落逼了回去。
　　“我知道的。”Julia突然说。
　　Andrea的心跳停了一拍，掩饰下情绪，他漫不经心的问：“怎么了？”
　　Julia笑着说：“从我在甲板上看到你时，就知道了——你不是男人。”
　　Andrea睁大了眼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他自信从未在她面前露出马脚。
　　Julia仍是微笑，明晃晃的日光从窗外射进屋来，绒布的窗帘半开半合间，已经在地板上形成了光暗分明的楚河汉界。Andrea的身后是酒柜，整齐排放着一列杜松子酒。酒柜的玻璃上映出她们的倒影，其中Julia的金色竖瞳格外明亮。
　　“因为，我不是人类啊……”Julia笑。
　　Andrea一愣，随即笑道：“也对啊……你可是人鱼。”
　　Julia拨弄着水：“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离开吗？”
　　是的，她完全可以离开，回到海中去，回到海妖的领地中去，甚至，因为她的欺骗掀翻整条船。
　　“为什么？”Andrea上前几步，问道。
　　“嘻嘻。”Julia笑着跃出水面，抓住Andrea的肩，随即吻上了她的额头。
　　Andrea正在手足无措时，却听到Julia的声音：“因为，我爱你啊……无论怎样，都爱。”
　　所以，我会为你付出一切，乃至，生命。Julia缩回水中，心里响着这样的声音。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因你想让我快乐，我便不忍让你看到我的哀伤。因你想让我笑如春花，我便不忍冷如冬雪。因你想让我的世界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便隐藏黑暗中的，全部孤独。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安心，是吗？其实我已经很知足了，你希望我快乐，是因为——你亦喜欢我，对不对？

　　相比Julia，Andrea的想法是一片空白。当Julia的吻落在额头的一刹那，她仿佛坠进了时空的漩涡。
　　一瞬间，她看到了时间与空间，喜怒与哀乐，华丽与潦倒，私心与情感……全部在瞬间交织，又在瞬从她身上离去……
　　后来Andrea想起这件事来，这真是一个，极其残酷的预言，竟全部一一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