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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杜家少年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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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杜卿睿问过婆婆,为什么小伙伴们的娘亲都在他们身边,而他的娘亲却很少有机会来看他一眼。婆婆告诉他,因为他的爹爹不在了,他的娘亲嫁给了别人,所以不能常来看他。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当然就明白了——他的娘亲琵琶别抱,已经和别的男人有了两个女儿,而他的存在之于她或许更多的是会让她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的一根心刺罢。所以他渐渐地不再期待她来看他,当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时,他也惯于别开脸用淡漠疏离的态度面对她,他告诉自己,只要不抱期待就不会有太大的心理落差。
如今他已年满十八。前阵子一个小伙伴在书院里还与他们哥几个提起家里的事,道母亲给他提了一门亲事,说是过些时候要请假回家去成亲。他们问起他是否有这方面的计划,他扯了扯僵硬的面皮,语气生冷地说‘大丈夫当先立业后成家’——可实际上呢?没有父亲母亲的操持,他的亲事又如何能有着落?
“卿睿,去书院啊?”
邻居家的阿婶端了一簸箕玉米坐在门口掰,眼睛眯成了两道缝。
杜卿睿有点儿意外她会和自己打招呼,两家虽毗邻,却因为婆婆清冷的性子及他不善交际而缺少走动。只是瞧着她眼角密密的皱纹,他心突突一跳,带着太阳穴也猛地一弹,下意识有几分抗拒。他以后的妻子会是这个模样……真是想都不敢想!
摆脱农门的唯一途径就是科举。他握了握拳。只可惜自己就读的书院水平实在一般,尽管他的成绩在书院里独占鳌头,但在人才济济的京城里仍是井底之蛙。如果有机会能与国子监那些天子骄子切磋讨论一番该有多好,他定会收获颇丰吧?
今日夫子的心情似是极好,进门时甚至忘了注意脚下,踉跄两步差点摔倒,在底下一片低语中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准确地在诸多学子中锁定在了他身上。杜卿睿攥起拳,手心里沁出汗来,他不知自己为何突然紧张,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一般。
“你们知不知道国子监最优秀的学子是谁?”
此言一出,底下登时哄地炸响,众生议论纷纷。杜卿睿脸色先是一白,接着一点一点涨红,浑身轻轻颤抖起来。他总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机会——一个就此翻身的机会。
国子监最优秀的学子……除了谢启云与陈奉贤外他不作他想。夫子绝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他的眼角瞥见门外一抹衣袂,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夫子,是谢启云和陈奉贤,不知道学生说的可对?”
夫子抚着长须,笑眯眯地点头,“不错。秋闱已经不远了,国子监的蒋先生为了让广大学子能够有思想上的交流及进步,特意派国子监优秀的学子到京城各个书院去交流学习……来到我们书院的是……”
众人跟着夫子将目光投向门外。
杜卿睿便看着一人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入室内。与他想象中的一般无二。不论是气质还是仪态上都不是他从小到大身边的人可以比拟的,那是自幼养尊处优才能生出的高人一等的凌然贵气。是……陈奉贤罢?他抿了抿唇。其实他更想见到谢启云,那个由寒门一跃走进国子监大门的传奇,想向他讨教,问一问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简单的介绍后,陈奉贤坐在了最前面的书案前,直言愿与众学子切磋一二,书法、文章、背诵皆可。
众学子面面相觑,你推我让的,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而陈奉贤只是面带微笑看着众人,不曾言语。
杜卿睿看着这样的他,心里涌上一股酸涩之意,他伸手拨开众人,沉声,“我来。”
听到他这一声,推搡的众学子让开一条道给他上前。杜卿睿听到一旁传来同学的窃窃私语——
“他行吗?”
“只是在我们这个小书院里称得上有几分才气罢了,就敢挑战国子监的高手?”
“失败了不要太受打击才好……”
他暗暗握拳、咬牙。
而陈奉贤看到是他时,眼中微不可见地闪过一道暗芒,面上却不露分毫,依然带笑,亲切道,“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杜卿睿,不知陈公子比什么?”
好大的口气!
旁人倒吸了一口气,陈奉贤也不由得眯了眼,“听杜公子的口气,似乎是比什么都没问题?”
杜卿睿稳了稳心神,“是,杜某有那分自信。”
“好!”陈奉贤笑了。早先他见了薛信、听他说了来意,他觉得简直是无稽之谈——除了国子监,别处还有能让他都赞叹不已的学子?可是薛信却一脸笃定。他看着这个样子的他,突然就与印象里那个女子那张冷漠含恨的面容合二为一,是不是成了夫妻的两个人身上都出现对方的影子?
最后他答应了薛信的请求,走了这一趟。
他告诉自己,他是为了见一见薛信口中这个颇有几分才学的杜卿睿,而不是其他。
最终决定比试著文章。当夫子将一炷香点燃插在炉中,杜卿睿将手心里的汗在衣摆上擦干,咽了口唾沫,全神贯注在面前的纸张上,再无杂念。
时间在众人屏息静气间飞快流逝。陈奉贤搁下笔时杜卿睿仍在奋笔疾书,他无视周围众学子对他一笔挥就的唏嘘惊叹,目光灼灼落在那人身上,这个样子的他没有了先前他从他身上看到的戾气,压抑着一股惊人的气势,仿佛潜游深潭的龙,等待着一飞冲天的日子。
……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个人,谢启云。
不得不说他们是极为相似的。同样的出身寒微,同样争强好胜的性子,又或许还有相似的才学。只是……他摇了摇头,两个人还是有不同的——这个杜卿睿,似乎更为急功近利一些。
“好了。”
最后一笔落下,杜卿睿浑身一松,搁下笔,抬头对上陈奉贤若有所思的目光,微微一愣,继而颔首,“陈公子,我写好了。”
陈奉贤将目光转向炉中正青烟袅袅的那炷香,眼中带出了几分赞许,“不错,时间还有余裕,你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就是不知道文章作得怎么样?”
评判采取的是传阅的形式,众学子将二人的文章相互传阅观摩,最后表个态更欣赏哪篇文章,欣赏人数多的哪篇文章就算获胜。
杜卿睿低头不语。他觉得这样的评判形式对自己是不公平的:陈奉贤出身高贵,不排除众学子为了巴结他而更多地称赞他的文章好的可能。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陈奉贤保持着面上一贯的浅笑,仿佛这场胜负并没有被他放在眼里。
是啊,他已经功成名就。国子监的优秀学子,光禄大夫陈大人的三公子……无数的桂冠戴在他头上!科举算什么?不过是贵公子的无聊消遣罢?
然而他对自己心中升腾起的浓浓怨恨浑然不觉。
这时陈奉贤忽的笑了,“杜公子文章写得是极好的。我瞧了也不得不赞叹一句,很多观点是我想到了却无法说的。”
杜卿睿浑身一震,眼神渐渐回复清明。陈奉贤手中的文章,不正是他方才写就的么?
对上陈奉贤欣赏的目光,他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陈公子谬赞了。”他是这样光明磊落的人,为何自己的想法却那般龌龊?
“不知杜公子有没有兴趣……秋闱前的这几个月到国子监去学习呢?”
陈奉贤的语气与之前没有丝毫不同,听在杜卿睿耳中却犹如一道惊雷炸响,他半晌讷讷无言,脑中嗡嗡作响思路全无。他……他说什么?让自己到国子监去学习?
“……陈公子就莫要与在下开玩笑了。杜某是什么身份,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敢贪妄。”
“我说真的。”陈奉贤摇摇头,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又道,“你别妄自菲薄,启云也是寒门出身,如今在国子监亦是响当当的人物。杜公子才学不在启云之下,想必到了国子监一定能够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四字像烙铁一样灼烫了杜卿睿的心。是了,出人头地!他努力了这么久,不就为了做到这四个字吗?没有显赫的家世,比不过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们,他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努力拼搏。没有父慈母爱,他从小习惯了别人的歧视与冷眼相待,告诉自己今日所受的苦都是为明日的辉煌做铺垫。
“好,我去。”
他双唇翕动,郑重做了决定。
陈奉贤面上笑容扩大,似是极欣慰,“杜公子,很高兴能与你一同学习。”他朝门外望了一眼,招呼道,“裴可进来,来见过杜公子。”
在杜卿睿怔愣中,一个少年落落大方走了进来,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不偏不倚。“杜公子,我叫裴可,以后就是您的书童了,公子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我做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