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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归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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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终于醒啦。”有个美人坐在床边托着腮,甚是无辜地望着我,“病了还喝酒,你这不是找死是想什么?”
话毕,美人把放在一旁的药汁递到我手中,“喝下去,睡一觉过几天就好了。”
我一语不发地坐了起来,仰头把那碗药汁灌下。
美人见我已经喝完了药,走到一旁把药箱拿过来,取出绷带,“把衣服脱了,要帮你换药。”
我依言把衣服脱下,一看,果然满身都缠着血迹染红的绷带。
美人的语气虽然一直是硬邦邦的,但手上的活却是很温柔,应该是对我这个不爱惜自身的病人生气了吧?
“喂,你是叫张浅茜,对吧?”美人一边帮我换药一边说道。
“嗯。”应该是将军或军师把我的名字告诉她的吧?
“我说,浅茜,前尘往事看开一些,不要让我爹他老人家他担心了,连累了我要为你操心。”
“你爹?”我心中一惊,知道我来此处的只有我远在鬼谷的师父与我那义父义母。
“就是你的师父,他知道你要来此处投军,便事先叫我来照看一下,毕竟他老人家出谷多有不便,更何况是这边境寒苦之地?”美人包扎好最后一道伤口,拍了拍手,大叹道,“搞定!”
“其实,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美人找了张椅子,坐在我跟前,饶有兴趣地托着腮说道,“报仇?通敌?自残?”
我垂下眼帘,默不作声,思考着。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我们一家拼了命也要守护的国家,究竟是什么样子,陷害我们一家的那些人,如今又是在做些什么,看看这边境之地没了我们一家,会有怎样的变化。
然而,就我所见,那些陷害我们一家的人,依旧好好地活着,依旧每日歌舞升平。
这个国家,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偶尔在乡间还有人唏嘘几句当年那桩惨案。
到了这个军营之后,士兵还是那些士兵,只是派来了新镇守的将领来罢了。
原来,有没有我们张家,这个国家依旧运行着!看来只是我们把自己看得太重罢了!
“我来这里并不做什么,只是来这里看看罢了。”我淡淡地说道。
“切!”美人一脸不满,“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唉!是爹多虑了吧?还说什么最后如果实在不行就把你迷晕,拖回鬼谷去。”
“再过几天,我便会回去鬼谷,”我走下床,走到帷帐的门口,听着越渐清晰的马蹄声,橘黄色的天空映照着不断翻滚的尘土,不觉间,已然是傍晚了。
那些人应该也该回来了。
“将军真是厉害,带着我们就那样冲进敌人的阵地,竟也临危不乱!”
“是呀!不过我听说一切都是军师的计策,我们先假装中了他们的圈套,然后再反过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你们看到没有,对方的统帅没料到我们这一招,损失惨重,杀出重围时,眼睛都红了,样子十分的恐怖。”
“嗯!我也看到了!也难怪!打了这么久,虽然敌我双方皆有胜负,可像这一次这么爽的还是第一次啊!这次还杀了他们大部分主力,他能不气么?”
“看来将军并不是唬我们,这么久,战争终于可以结束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听着他们零零碎碎的对话,美人从背后对我说,“怪不得你说过几天边走,原来已经料到这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果然是我爹的得意弟子嘛!不错!”说完便兴奋地拍了拍我没有手上的肩膀,“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唉!”我轻叹一声。
美人见我轻叹,奇怪地问道,“怎么,战争要结束了,你不高兴吗?唉声叹气的样子又是为了啥?”
“不是不高兴,我只是觉得战场这种地方真不是一个正常的地方……”依旧望着帐外那群正在兴奋地士兵在讨论许久未见的亲人,想着要回去要怎样与他们欢聚,轻声问道,“您来了这么久,觉得战场是个怎样的地方?”
“额……这个……”许是没料到我会这么一问,美人呆了一下,答道,“虽然我没到过前线,见过他们作战的样子,可是从那些在战场上受伤的战士来看,恐怕是很惨烈吧?每次交锋,我与其他几位医师都对这些士兵所受到的伤所震惊!那些伤口有些深入骨肉,有些甚至是要截肢,那是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走上战场,冒着这生命的危险,才能够或许打赢这场战争!”
“是呀!那些人是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走上战场!但却不知道那些人却能不能再称之为人了!人命最不值钱的时候也就只是在战场的时候了,把人最不把人当的也就只能是在战场了,唯有不把人当人看,才能狠得下心去给对方致命一击,唯有唯有不把人当人看,那些在幕后的人才能大胆出谋划策,顾全整体的胜利。”我对着天,缓缓地说道,“我跟随师父这么多年,这些其实我都懂,唯有用最小的人的牺牲才能换取大部分人的生存。但我并不能做到如此冷血,他们毕竟不是一个孤单的个体,即便是敌人也会有亲人、朋友以及族人,一想到此,我便不能冷静下来,也正因为这样,师父说我始终还是没有成长,明明是聪明绝顶,却始终是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这……”显是美人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也不知如何大话,只是这么张着嘴不知说些什么的好。
我没有理会,直往床上躺着,闭上眼睛,思绪万千。
“飞雪,昨晚拜托你治疗的那个人在你这儿吗?”不一会,便传来将军那雄壮的声音,听语气,似是十分兴奋。
“啊?”那美人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我正躺在床上休息,道,“在,在那儿躺着休息呢”
将军揭开帷帐进了来,顺着美人的眼光,看到我躺在床上,便急急地走了过来,热情地握着我的手,道,“这次真的谢谢你了,连子谦都说,若果没有你的提醒,这次只怕是难了了。”
是了,在他们临走前,我还提醒他们,这些金人虽是蛮夷,但能够与我军僵持了这么时间,能耐必定不少,这次将计就计若是被他们看穿了,他们必然亦是能够做些调整,但这样我们却不能引出他们的主力部队,战事又要一再拖延了,还望将军届时多多斟酌作战的计划。
我坐了起来,忍着满身因移动而剧烈的疼痛,淡淡道,“将军过誉了,这些,以军师的才能必定能够想得出来,我这其实是多此一举罢了。”
“这……”将军听得我这么说,一时语塞,继而道,“无论怎么说,你还是立了功,再加上上一次的战功,回去以后我会禀明圣上,晋升你的军阶的。”
“不必了,”我把手从他掌中抽出,“国家蒙难,作为国民,能出一分的力,便出一分的力,我本是布衣,不敢闻达于世,家中父老年迈,还需我的照顾,如果战事平息了,希望将军能够成全!”
“你……”将军站了起来一顿,似是不可置信般将我看着,良久叹了一口气,道,“唉,你还是好生歇息吧!”
“多谢将军成全!”忍着全身的剧痛 ,向着他微微一福身。
若此时不是这般,怕他只会反口,到时将我提上去受封,难保会有人将我认出,到时更是难了。
只能趁现在断了他的好意!
“明天是最后一战,”将军定睛望着我,“你伤势尚重,明天继续在这里休养吧。”
说完便走出了帐内。
“你明天真的不会上战场吧?”美人不确定地问着,“阿爹说你是个硬性子,如果一旦搅入局中,就必定参与到底,绝不会半途撒手不干。”美人拧着眉头,“上次你前去刺探敌军军情也是,明知有可能不能活着回来,手里竟然还紧紧握着一片树叶,这次最后一战,依着阿爹对你这样的性子的看法,我看你还是会去的吧?可是”美人有打量着我满身的绷带,“你伤成这样,就是动一下也会疼得厉害,怎么可能明天跟着他们一起上战场呢?对吧?你不会去的吧?”
“嗯,等伤养好后,我便回鬼谷,你不用担心。”我如此宽慰着她。
“那就好,”美人放心的舒了一口气,“你要是真的去了,万一回不来,阿爹他年纪大,已经经不起这样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痛。”
而后,站起来道,“我熬的粥,差不多该好了,你吃了便睡吧。”
我点点头,而后闭上眼,的确我就是动一下也会疼得厉害,但有些事我还是想要去做,不去做,便觉得我来的这一趟便是有些白来了。
是夜,当帐中的人都熟睡时,我过了一件大衣,向着将军的营帐中走去。
通过守在帐外的士兵的通报后,我便进了去,此时他们已经已是完毕,见我进来,将军便问道,“夜已深沉,你还病着,怎的还不睡,而且还要到这里来?”
我没有理会他的提问,弯身抓起地上的一抔黄土,走到将军跟前,伸出手,将军见状,摊开手掌,我边松松的让黄土落在他的手心上,边缓缓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想我大周之地,岂容外族蹂躏,将军贵为王臣,鞠躬尽瘁,令人深感拜服。”语调一转,继而感伤着道,“可叹自古名将如红颜,不许人间见白头。不知将军是否还记得数年前张将军一门被灭的惨案?”
将军愣了一下,眼中亦是有些沉痛,“怎能不记得?张家一门忠烈,在最后仍然是守着这个国家,如此的忠诚却抵不过圣上的猜疑。”而后,他狐疑道,“这个时候,你跟我提这些又有何用意?你到底是谁?”
“我?”我轻轻扬起嘴角,“不过是一个乡间野人罢了,待到军中,听到这些将士偶尔提及这位将军,很是好奇,深问之下,才晓得这一桩事情,听后着实是有些意难平,想要与将军探讨一下罢了,若果连将军都觉得张家一门忠烈是无辜的,为何不为他平反?”
“我何曾是不是这样想过,只是……”将军话说到一般,便似是有口难言般停了下来,不再说下去了。
“只是将军乃是上任不久,如在此时提及前事,恐防会累及家人,到时不仅不能帮张家平反,更会连累将军一家蒙上以下犯上的罪名。”我望着将军如此说到。
良久,将军最终还是默然。
我接着说道,“将军说是要将我在军中所做的贡献禀明圣上,以受封赏,这些我都不要,可否将这些换得将军的一个允诺?将这些换做恳求圣上彻查当年张家的冤案?”
又是良久,将军始终还是沉默。
“不论将军做如何选择,”不愿再逼他做选择,这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私事,“我都祝愿将军明天能够旗开得胜,大胜而归!”
说完便向将军,以及一旁坐着的军师告辞,边哼着小曲,边往帐外走去: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途。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