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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歌者无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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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儿清脆地响,敲着零星的雪。
叮铃叮铃,调不成调,参差在稀落的雪中。
仿佛是有人抬眸,不经意的惊鸿一瞥,瞅见庭院里一袭白衣的他。
眸光潋滟,偏生是一张干净清秀的脸。眉色淡淡,宛若远山。恰是一合眼云淡风轻的无欲无求,睁开却是生生从那一汪镜花水月的迷离中,透出难以言喻的魅惑来。
她呷了一口茶,茶香氤氲,萦绕缠绵,只觉那人仿佛从天边而来,她嗤笑一声,笑自己想太多。
是小倌吧,那孩子。
再干净的人,在这烟花之地,都染上了些许风尘,更何况他天生瘦弱,在寒雪中几乎都要被头上那为他遮雪的枝丫所压倒。
在眉角用笔勾勒出桃花盎然的样子,她仰着脖子,端详着,为自己上妆。
淡淡的笑意,嘲讽的勾勒在嘴边。
就像白鹤扬颈,睨着靡靡的沼泽,认命地沉溺而下。
一直待她上完妆离去,少年都杵在深深庭院中。
他眸中的光扑朔着,难以捉摸。
“无央王爷,今日想听些什么?”拨弄着琴弦,她心不在焉地问道。
“歌如太生分了,我还是喜欢你以前糯糯的叫我无央多可爱啊,今日心情不好就别勉强自己了歌如,虽然五十金可惜了,但是看见这么有脾气的歌如我还是很高兴呐。”对面的人起身,正欲离去,忽闻有人撞门而入的声音。
“王爷请自重”
“碰!”有人冒失闯了进来,远远便可感到怒气冲天。只闻干净懊恼的声音骤然突兀起来:“百里无央!你一清早拉我来这里听天籁!结果我天籁没听见还淋了一早的雪!”
清秀绝伦的容貌,迷花倚石忽已暝般的眼神。
刚起身的俊秀男人脸色立即变得有些郝然,他语气威严,喝道:“百里长歌!对你面前的两人放尊重点!”
少年立即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般安静了下来,看见了她之后眸中的波光尤为闪烁。
俊秀非凡的男子笑了开来,当真是丰神俊秀,举世无双。
“为你引见一个奇女子,醉刖楼的花魁——歌如,同时也是前朝公主如意。”
少年惊愕地望向她,似是想要求得她的认同。感到那抹毫不掩饰的同情,她终于在长久的沉寂下抬起了她的头,直直地,望进少年的眼睛里。
她的眼中一片深幽,淬了些许碎冰,明明看上去不是冷的,却让人从骨子里发毛的阴寒。
好像是在无声地质问:
你有什么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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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公主十岁有二,长歌虚岁十岁。
女孩窝在龙椅里,几欲把整个人都缩在一个角落里面。平日里威严不苟言笑的男人蹲在女孩儿面前,眉目慈祥,笑容木讷:“歌如,父皇为你找了好伙伴。”
“那个俊秀无双的少年是你未来的夫君,已经弱冠了,你唤他‘无央’即可。”
龙椅下眉目如画的少年朝她爽朗一笑,被感染到的她稍稍从父皇怀中挪出来了一些。
“无央身边的是他的同胞弟弟,百里长歌。”
她看见小小的男孩挣脱开他哥哥的大手,朝她这里屁颠屁颠跑来。
他的笑容干净得像母后清晨去御花园里剪下的花,瓣儿上犹有朝露余微,他的声音奶声奶气,像她未满月的妹妹软软的小脸,咬一口,甜甜的。
甜到伤。
他笑着,对她伸出肉肉的小手。
“我叫长歌,外面天气真好,我们一起去捉蝴蝶吧。”
歌如与长歌的感情很好。
微醺的夏风温吞地抚过被太阳烧灼的每寸肌肤,她与他倒在草坪上睡得昏天地暗。痱子粉将梦中的花园都染上了清香。
两只肉肉的小手牵在一起。
父皇的手大大的,很粗糙,他喜欢把玩她的小手。
无央的手温暖而厚实,指腹间的细茧磨得她咯咯地笑,而无央握住她的手的时候,会给她一种握住了整个世界的幸福的感觉。
长歌的手像小球,握住它会有很踏实的感觉。
踏实窝心到,当听闻父皇死讯时,她掌心里面小手的温度,都是宜人的。
而那时的她,在时光飞逝白驹过隙的长河中,已然及笄。
蝉嘶鸣,叶阴翳,日彻而下已是斑斑驳驳,一点一点圈噬掉蝉噪,整个御花园开始变得空洞起来。她没有哭,只是蜷缩着。
父皇打下的江山如画,而今只能转手而他。
百里家族的人,她不恨,也恨不起来,她恨不起来无央与长歌,恨不起来曾经给予了她如斯美丽往事的他们。
宫人的呜嘤声,嘲讽着她的天真,化作心底里无法逾越的长河两岸,将她困在滨水之地。
她出不来,也不想出来。
她冷眼看着母后嫌恶地推开她然后自缢,白绫绷得直直的,母后的脸色紫青,嗔目欲裂。
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她夜不能眠,每夜只蜷在母后死去的冷宫中的一角,没有人来收拾母后的尸体,她只能吃力地将母后抱下来,温柔地置她于唯一的床上,为那个女人盖上她的衣服。
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咬咬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叫着。
无央,长歌。
给她一只手,她就能变得很坚强。
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地要晕厥过去,落入一个充满了龙诞香的温暖的怀抱。她想这么温暖的怀抱只可能是无央的吧。果不其然,那人喟叹:“对不起……得到你的消息花了些时间。”
“我来晚了……对不起。”
她的眼泪这才从两腮边徐徐淌了下来。
“无央,”她的声音嘶哑:“母后死了。”
“我知道。”
“父皇也离开我了。”拽着他袖笼的手狠狠地攥了起来,良久,她的声音踟蹰响了起来:“无央长歌也不见了……我在想,是不是我没了利用价值,不够好,无央长歌就不要我了。”
无央低头,看见歌如的眼神决绝而绝望。心下是不喜欢瞧见这样的歌如的,他怜惜地抱她到御医住的地方,大手捂上她的眼睛。
“你可是如意公主呐,哪怕全天下的人都与你为敌,都弃你为敝履,你也要有你的骄傲啊。我会一直在你身旁,所以不要再这么委屈自己了。”
无央俯身,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别想太多,我亲爱的女孩。长歌为你的事大病一场,只怕是忘了许多事,你将是我唯一的妻子。”
她笑了,沉沉在他臂弯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