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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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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葚踩着雕花的细栏,翻进一户西式人家的庭院,走到屋檐下避雨。他蹑手蹑脚过去,坐在地上开始揪着皱巴巴的衣服拧水。头顶的窗扇射出晕黄的光,隔着薄薄一层窗纱溢流。屋里传出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是巴赫的《G弦上的咏叹调》,沉沉的,软软的。他依然不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只是靠在墙根静静地听。今夜他似乎在人生的道路上打开了另一扇门,门的那边是金色的小路,通往一片未知的领域,那是一座孤高的荒城,凡俗之人劳碌在黄土漫漫的沙田里,偶然抬头,发现它巍峨地耸立在远方,那距离太长,永远抵达不了。
阿葚站起身,静悄悄趴在窗台上隔着窗纱的隙缝向里窥视。入眼是一个很大的厅,铺了褐色的细绒地毯,贴了白底浅花的墙纸。高高的天花板上伸出一盏巨大的枝形水晶灯,那些珠串闪闪发光地垂着,像夜空里璀璨的星。清一色的红木西欧家具,黑亮的三角钢琴放在一侧,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弹着琴,她的手指细长、苍白。有些发福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背对着窗,只露出一个方形的后脑勺和粗壮的脖子,
阿葚看着这一切,他的鼻子有些酸。他想起那条暗糊糊的窄巷,破败的小院一座紧挨着一座,向前直走,数到第七个,就到家了。那院门已经裂了口,歪斜地倚着,伸手一推,就发出吱吱哑哑的响,进屋以后,空荡荡的,爹还没有回来……
慢慢的,眼前的画面变了,这漂亮的洋房变成了他的家,那弹琴的也变成了他。爹坐在沙发上,背对着窗,只露出一个短发的后脑勺和古铜色的脖子,他似乎在欣赏着音乐,又似乎已经沉沉地睡着了……
阿葚的眼里流出一滴干枯的泪,他看见对面雪白的墙上挂着金色画框的洋画,那些小姐和风景都是鲜活的,仿佛真的一样,那颜色比他身上的衣服还饱满、还艳丽。
张六福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里。床头亮着一盏黄橙橙的灯,灯罩绘着淡墨的山水,将那光线拢成模糊的一团。右侧一扇镂花的木窗,窗外已经露出晨色,小雨淅淅沥沥不断。他愣愣望着天花板,大气也不敢出。他从没睡过这么软的床,那被面也是绸缎的,博古架上任何一只小小的瓷器都够他劳作几辈子。他的腿还在痛,抬手向额角摸去,那里已经裹了厚厚一层纱布,严严实实。
他躺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掀开被子,打算下床。一股凉气直直窜入腿间,顺着臀沟向脊梁攀爬,他打了个寒颤,低头看去——下身光溜溜一片,什么也没穿,那条东西皱缩着,软趴趴斜搭在大腿根。他倒吸了口气,手忙脚乱用被子掩住,脸火辣辣地热,脑子里乱成一团,像有万千条芒刺扎在背上。
他想了许久,也想不出是怎么被带到这里、如何被脱光放到床上、那脱他衣服的人又是谁。他觉得头一阵阵发痛,索性不去想,先穿衣服要紧,可是四处遍寻,也找不到原先穿着的那身短衣装。他裹着被子站在地板上,手足无措。天色愈发亮了,雨声也渐渐变小,终于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