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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空谷幽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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葵墨步入花缭乱的居所时,只觉一丝与这暮春时节不相称的寒意,她脚步一顿,瞥见屋内微敞的疏窗,再看窗下斜在卧榻上正不停轻咳的某人,葵墨嘴角的笑容淡去,衣袖一拂,窗棂随即合上,可明明她这番动作未发出半点声响,却还是让榻上之人觉察到了。
花缭乱睁开眼,并未起身,只是向葵墨的方向偏了偏,“妖主如何这么好心来看我?”
自从到了妖界,花缭乱最亲近的便是这张卧榻,一年之中在上面度过时间如何也有一两个月,他早已习惯葵墨出手教训之后十天半月又来医治他的性子,可今日来的却太快了些,花缭乱苍白着脸色开口的时候,言语中便带了一丝戏谑的探究。
明明已成了这副样子,此人却仍旧不见正经,葵墨心中微小的火气又升腾起来,原本欲说的言语登时变了,“你就一点悔改的意思也无?”
花缭乱“呵”了一声便咳嗽起来,牵动伤口的他脸颊泛起病态的殷红,葵墨默然片刻,终究是看不下去,上前替他医伤。至纯的草木妖力平复花缭乱内腹之伤,葵墨心无旁骛间,似乎听他自嘲地开口:“正是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妖主实在高看我了。”
这样的对话在百年间已不知有过几次,每每便是如此收场,葵墨不再浪费口舌,只是冷着脸收功,起身在手中化出一张通体玄黑的瑶琴,搁置屋内唯一一张桌案之上,“予你的。还有两坛玉堂仙,待你伤愈后去镜花楼取吧。”
葵墨言罢转身离去,却闻身后声音追问,“妖主,且不论玉堂仙,这张‘凤凰来鸣’该不会也是妖主在门外捡到的?”
脚步未停,葵墨回答的十分淡然,“所言不差。”
百年前落神台上被抽取龙骨废去神力的花神曾惹众界瞠目,可落神之后的原花神何如,却在时光流逝中被人淡忘,如今十二重天之上早已无人会再提起这已从神册抹去的名字,更不会有人知道,当年花神陨落后便有两人自十二重天下苍梧山而来,托付葵墨好好照拂这位被贬之神,而在百年之中,两人更时常前来探问近况,一并带来许多苍梧山及十二重天的特产……二人不愿亲自露面,转交之责只得落在葵墨肩上,犹记初时她总要费劲心思解释这些赠物的来历,直到后来她发现某人根本便心如明镜,自那以后对于这些不凡之物的来历,葵墨便统一了一个说辞——
无意拾得。
……堂堂万妖之主当真厌烦这三人毫不高明的哑谜。
只是这些年花缭乱只会笑而不语的将东西收下,从未如今天一般明知故问,那张琴于他果然格外不同?葵墨略想了想便放下,而在当晚,镜花楼中便听到了隐约的古琴清音。
——凤求凰。
那晚之后葵墨便未再听闻琴音,偶然前往花缭乱居所,却见他已将那张琴束之高阁,葵墨本非会多言探问之人,在花缭乱依言取走两坛玉堂仙之后,日子便又恢复平常。
这一日,葵墨因族中事务外出,回转时却忽的淅淅落雨,她心情正好,便不急赶回,边赏雨景边往花间亭而去,春/色已浓,如今正是最好的时候。
“冰根碧叶杂荒芜,晓露近晖缀宝珠。”
还未走近,熟悉的声音已然传来,葵墨默然半晌,抬步向前,花间亭入眼之时,亭中正为女子温柔擦拭额上雨水的男子也就一并入了眼。
“笑靥半含还半吐,素心皎皎濯醍醐。”
眼前深情之景,葵墨却是细细审视,嗯,这次总是得了教训,未曾再折花讨女子欢心,不过……目光渐移至女子面上,不曾想被称冷心冷面的兰漪也会有这般腼腆羞涩的笑容,葵墨远远看着,不知为何心绪微动。
没了赏花赏雨的景致,事务繁忙的妖主转身回了镜花楼。
春雨绵绵,随着晚风斜吹入小楼西窗时,葵墨才蓦地回神,原来不知不觉天色已入了夜,而她自花间亭回转便摆在案上的一卷文书,却是整整半日未曾动过一笔。眼见眼前的空白一片,葵墨微微皱眉,今日为何竟如此心绪不宁?细细思索却不得头绪,只觉白日所见之景再入眼中,惊醒自己竟又走神了的妖主看着无意在白卷上所书的“笑靥半含还半吐,素心皎皎濯醍醐”默然无语。
想着怕是这两日略有些劳累的葵墨将废卷扔在一旁准备歇下,不过转身的工夫,忽听得身后西窗“啪啪”两声轻响,有别于夜色雨声,微一顿,葵墨转身走过去。
西窗之下,还未见人,便先见酒坛泥封到了她身前。
“醉夜听雨,玉堂仙乃十二重天酒品中上上之品,我不敢独享,不知葵墨可有兴致相陪?”
垂首,见花缭乱正单衣薄衫靠坐在窗下,单手托酒坛在她面前,目光却是落在雨幕之中,嘴角噙着笑意,颇为自在。
葵墨略微一顿,未出手接那坛酒,“你非不知,我不饮酒。”
“是啊,帝君在十二重天宴请四界,你都敢直言不碰杯中物,葵墨,说真的自我第一次见你直到如今,如你一般如此不像妖族的妖,当真是上天入地独一份。”花缭乱似是觉得有些好笑,摇摇头,将托着的酒坛置于一旁,翻手拍开了泥封,立时一股似桂非桂似桐非桐的酒香四溢开来,纵是葵墨这般滴酒不沾之人,甫一闻到这丝酒气也不禁心下赞叹,果然是妙不可言。
不过酒气虽诱人,葵墨却并无欲入口一品的想法,将窗槅全然推开,有微凉的雨丝落在她的掌心,葵墨微微一笑,倚在窗边就这么同花缭乱一内一外,一坐一站的赏起雨夜来。“我不饮酒,是知晓饮酒误事,十二重天众神宴虽然隆重,帝君却并无强迫众人陪饮,我如实道出自请,帝君并非好刑之人,自不会怪罪。至于你所言其他……在你眼中,妖又该为何物?”
“主神创/世时不存于天地间之异数。因是异数,便无定性法则,妖本是世间最无可琢磨之物。”花缭乱将玉堂仙斟了一碗,不曾细品,却是一饮而尽。
“无则无法,随心所欲,一心为己,残害同胞……你若还记得,就该知那时没有规矩随心所欲的妖界是怎样一派地狱景象,或许你所言无错,但不论往昔或当下,不论我是什么身份,我都会尽己所能,保卫妖界一方水土。”葵墨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目光尽是郑重之色,花缭乱未曾应声,只是仰头又饮了一杯酒。
“所以,你生来就该为这妖界之主。”
方才嫌她守诸多条条框框,现在又立刻转了性,葵墨动了动唇想问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窗外雨声似乎一瞬静了下来。
“雨势小了,你该回去歇下了。”未经思考便出口的逐客令,令花缭乱侧过来的面容浮上一丝苦笑。
“酒未尽兴便赶我走?你不是如此无情吧?”
花缭乱看过来时,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眼让葵墨的呼吸不由一滞,不知怎的思绪又是一怔,很久以前那次十二重天的大宴之上,她首次以妖界之主身份受邀在列,在席间与她无关的觥筹交错间百无聊赖时,他一身锦衣姗姗来迟,唇角微扬,眉目含情,一笑则令方圆失色。他目光往她的方向看来时,葵墨身旁就坐的小神正笑着开口介绍,“听闻妖主正属花木一族,不知可曾见过花神?正是十二重天第一风雅风趣风流之人。”
花神的目光未曾在她身上停留,环视大半后他眸色一亮笑着向一人迎了上去,葵墨见他同炽羽凤凰一族主君的模样,心中忽有异样,明明已是第三次见他,可为何至今才忽然觉察……他竟生的如此好看?
回神,眼前仍是同一张脸,但失去龙骨神息,花缭乱如今容颜与昔日无从相比,却唯有那一双眼睛……葵墨关窗的手终究顿住,妥协。
“随你吧。”
唯有那一双眼睛,一如从前可使天地失色。
花缭乱一笑,不再多言,只是再为自己斟上一杯,细细品来。葵墨倚在窗边同样不语,雨后草木清气虽春风拂面而来,她闭了眼,竟不知缘何有种别样安稳,近日连续的疲惫忽而席卷而来,葵墨未曾挣扎,便顺其自然沉沉睡去。
再清醒,已是艳阳高照。
猛然从床上坐起,葵墨恍惚片刻再忆起昨夜她竟是倚窗而眠,而醒来却卧于床榻之上,显然昨夜是花缭乱将她安置,葵墨略有些头痛的揉揉额角,她竟如此疲惫?明明一向警醒,昨夜却连被人移动尚不自知。
昨夜本就耽搁了公事,今晨又晚起,葵墨赶快便要起床,只是还未踏出卧房,她便听到了门外长生的声音。
本命长寿花的长生是如今唯一与她同生一时代还留在她身边的花妖,加之其行端思敏,葵墨向来倚重,长生既然前来,必有要事。
而果不其然,长生一开口,便令葵墨瞬时变色。
“妖主,兰漪公然在花间亭行凶,桃夭当胸中剑,怕是不能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