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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碎玉 ...

  •   晌午突闻莫澄玉抱恙在身,卧床不起不便见客,裴桓本想再行询问的打算因之作罢。虽然失窃的不是大物件,但是营地内被人鬼祟摸进来绝非好事。裴桓一行人又盘桓一日,但仍一无所获。裴桓本想早早回驻地,唐轻雷则反复提醒他留意莫澄玉的动静。裴桓好奇问道:“你一直盯在秋夫人身上,会不会是错了?”
      唐轻雷只微微而笑,“总与她身边的人脱不了干系,静观其变,必定还有后着。”
      等了一天没发现多少异样之处,却有探查的浩气盟弟子传回消息,说那巫蛊丘内藏匿了一伙天一教徒。他们这几月来在附近沙地上种植些怪异的花草,暂无传出别的恶行勾当。但这终究是一块毒瘤,必须尽快铲除。秋雨寒在营地内主事,当下与裴桓商议,出发前去剿灭。裴桓既然正巧在此,自愿帮上这个忙。
      唐轻雷立在窗前望着那群整装待发的人马,忽而开口道:“我不想去。”
      裴桓已踱至门扉边,驻足皱眉回视他,“开什么玩笑,你留在这里干嘛?”
      “我骑御术不比天策弟子,恐怕会拖累你们。”
      裴桓转身朝他踏过几步,径直拉住手腕,低声道:
      “快跟我走,你赶紧看看附近都是哪些人!”
      唐轻雷顺他目光往外头瞧去,几名身着唐门制式劲装的男子的身影在不远处几间房舍里进进出出。
      “他们特意离得这么近,必然是没死心要查出你的下落。”
      唐轻雷摇头,“不会这么简单。”
      “嗯,为什么?”
      “若是对付我,大可找到一个落单的机会动手,这两日又不是没有,也无须这般兴师动众。”唐轻雷唇角一勾,“他们是冲你来的。”
      裴桓目光微微闪烁,“我不太明白。”
      唐轻雷缓缓道:“早在三四十年前,唐家堡赚取银钱就不再单靠人命买卖,与中原、吐蕃、南诏那几处的生意才是重中之重。门派甚至为此遣散了一大群刺客,但是斩逆堂何以延续至今,你可有思量?”
      裴桓一笑,“偶尔猜测过,不过不是唐门出身的人大概想不明白。”
      “做人命买卖,会听到许多趣味又有用的机密,也可以掌握住买主的把柄,或许哪个危急时分就能派上用场。而且,直面仇敌的杀戮,远远没有躲避暗中窥探的刺客艰难,暗地偷袭更易震慑人心。这便是唐门让斩逆堂继续留存的缘由。”
      裴桓凝视着他半垂的眼睫,仿若帘子一般半遮半盖那双剔透莹亮的眸子,亦掩去里间翻涌的不明情绪。
      “担忧我庇护你的举措,被唐门当做把柄么?”
      唐轻雷无言,略略颔首。他一手推在窗棂上,将它慢慢合拢,交错的格子在脸庞投出纵横阴影。
      “天策府中人本不该太深牵进江湖门派内务,你的做法于自己无一丁点好处。”
      裴桓沉默良久,启口时是极为坚定沉着的语气,“无论因你而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我不会甘受任何人的指使操纵,不管现在还是将来。”
      唐轻雷淡淡一笑,“但愿……你日后真的不会食言?”
      一只手蓦地扣上肩头,轻柔却不失力道地将他往后拉去,他便安静地随力量引导将身子往后依倒。裴桓一双手臂横绕他的肩臂,想来担心铠甲硌人,只将他松松地拥抱住。唐轻雷挣也不挣,他早已熟稔于这般暧昧亲近的接触,安然问道:“你而今害怕吗?”
      裴桓反问道:“你呢?”
      唐轻雷一手搭在他掌背,语声宁和地道:“应该不会了。”
      裴桓鼻尖在他耳畔垂发间倏然擦过,嗅出一缕薄淡药香,低笑道:“你不是不爱使香料,怎么今天也……”
      唐轻雷侧首瞧了他,目光湛湛,“想多了,不就是这些天一直在用的驱赶蚊虫的草药么,不然这两天我们如何睡得安稳?”
      裴桓笑吟吟道:“那是,不过前日的香味却甜腻些。”
      “药料分量不同而已。”唐轻雷言毕轻忽一挣,“将军大人,我们该上路了。”
      裴桓略微一笑,鼻尖柔柔触及他脸庞,“知道了。”
      唐轻雷笑了一声好痒,滑出他的怀抱去。
      两人一前一后步出屋舍,但见那秋雨寒与莫澄玉一对夫妇正立在门前空地,秋雨寒面色焦虑,挡在莫澄玉身前急急说道什么。
      裴桓心怀诧异,走近了又听秋雨寒道:“玉妹,你如今还是气色不佳,我怎么能够放心?那些天一教徒凶残歹毒,万一有所闪失,如何是好?”
      莫澄玉不曾施脂抹粉,容颜的苍白便掩盖不住,眼角几许憔悴之色更是分明。虽则如此,那双瞳眸仍如秋水明澈,不见疲惫萎靡。
      “奴的身体自己知道,夫君切勿焦心。可我当年在宁大哥坟前发过重誓,此生若闻天一魔教踪迹,必定要将之斩于剑下,夫君亦不会忘了吧?”
      秋雨寒话语一滞,“以后日子还长,玉妹你何必……”
      莫澄玉唇畔浮着浅淡笑容,却无由带上逼人的婉丽艳光,“夫君与我离点苍派已久,门内不定哪日召回你,我俩江湖漂泊时日料来不得太长。但江湖女子亦重然诺,既是机缘巧合,还望夫君成全我心愿。”
      秋雨寒见裴桓已至,他自是有些尴尬,还没启口已闻裴桓说道:
      “秋夫人一番忠义之心,秋大侠也阻拦不住。”
      秋雨寒摆首,“让将军见笑了……好吧,玉妹。”
      莫澄玉盈盈身姿渐移出视野,裴桓一面等人牵来马匹,一面觑了唐轻雷一眼。那人的目光方才跟随着那七秀弟子的背影,但并非欣赏,亦非艳羡,而是……
      如端详一柄上好精铁铸造的利剑,吹毛断发的锋刃。
      唐轻雷很快转开头,他发现即将出发的队伍里亦有唐门弟子。裴桓在周遭人不留心时,低语道:“别冲在最前头,太打眼。”
      唐轻雷颔首,没事人似地骑上马去。
      自广都镇往西南行四十余里,山间平地陡然现出成片沙丘,因有世代饲养巫蛊的苗民居住,便称为巫蛊丘。巫蛊丘虽不及西域大漠浩瀚,亦延绵数里之遥。蜀中湿气浓重,而沙丘中央亦有露出地面的水源滋养,故而沙原中心生得一片林木。其间更有一株参天巨木,根枝参差交错相生,树冠亭盖几近百丈,数十户土人绕树而居,外间给此地起了个诨名叫巨树村。
      天一教众便是被村里猎户无意间发现,说来蹊跷,教徒一反常态,丝毫无伤害村民之举,只隐藏于一处荒废已久的神殿附近培植草药。但可以料想得到天一教沾连上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村人便把事情悄悄告诉了来村里做客的五毒教弟子,由此辗转传如秋雨寒耳里。此次行路花了一天有余,人马皆疲,抵达当晚便在巨树村里歇息,翌日清晨方向那神殿进发。
      因担心天一教以蛊毒暗算,先锋却是由五毒教弟子引领,余众侠士皆压在后阵出击。唐轻雷打扮得与普通天策兵卒无分毫差异,但他执使长兵短暂尚可,长时必定露出破绽。他自然晓得个中厉害,一路行进都甚为小心地躲在军士队伍最中央。眼见便要到那荒僻神殿边缘,若交手再怎么藏也藏不住,溜回巨树村又太明显。幸而从远方打量那神殿建筑之处靠近一座小石山,断壁残垣与岩缝石罅里多有利于隐蔽的所在。他打定主意,趁周遭人不留神,渐渐往队伍边缘退开。
      退走间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各门各派名义由秋雨寒指领,其实也是在同门前辈统率下。而天策兵队虽然严谨,裴桓却是少数观察与纵容着他行动的人,倒巴不得这波诡云谲时分唐轻雷安分闪避开,所以视同不见由着他行动。
      不过仍剩下些令人头痛的。
      唐家堡随同而来的众弟子在浩气盟一众侠士里毫不显眼。这十余黑青衣衫的男子安静不语神情冷淡,不似那些同伴激昂之色尽显颜面,于僻静一隅默默查看弓弩。他们如这片藏身杂木投落的阴影,被原本斑驳杂乱的景色吞噬。只有当与之目光接触的一瞬,那眼底的一点冷意倏然锋利起来,旋即又散漫成惯常的漠然。
      这些人方真正令他畏惧,他们会潜伏于任何一片阴影中,一俟猎物暴露行迹便出其不意攻地扑出以一口利齿撕断其血脉喉管。唐轻雷曾经亦一直是与他们一样的人,于是加倍感受出这种危险的存在。而危险亦让他愈发谨慎,他仍然在等待最适合的时机。
      仿佛一粒石子打破了水面的寂静,人群倏然齐齐向前疾奔,看来与天一教徒正面对上了。他们的背影纷纷越过沙丘顶端,阵形松散的一瞬间,唐轻雷开始不断借助其余人身体的遮蔽朝远离天一教藏身处的地段急退。人潮不再汹涌的时刻,他终究成功地脱离了监视者的视线。
      突兀耸立的岩块足以遮挡下自己与坐骑,而在这种平缓的坡壁上也便利于观察下方的动静。天一教浩气盟的争斗与他无关,但要是冲突陡然波及也是难料,还是多一分小心罢。
      过了很久,坡下有些怪异动静,他遥遥眺望,却是孤零零一骑往这方过来。骑手衣衫水红,体态纤细,分明是一名女子,看着甚为眼熟。唐轻雷把马匹牵到一丛杂木后,悄悄摸下去查探究竟,他自隐蔽角落觑那女子,正是七秀弟子莫澄玉,不晓得她孤身一人来此为何?
      他仍在思量,又听一串马蹄声逼近,蓝色衣衫的男子追上莫澄玉一叠声焦急呼唤,又忙道:“那些天一教徒虽然都被制住,但周围不准还藏了同伙,怎么这么大意一个人?”
      莫澄玉温婉一笑,“夫君信不过我的剑术吗?”
      秋雨寒摇头,叹气道:“你总是这么倔,到底多几分小心也好。”
      莫澄玉目光柔柔一睇,“我在哪里,你总跟到哪里,我何须担忧?”
      秋雨寒眼底一热,握住女子未握缰绳的那只手,“玉妹……”
      莫澄玉侧头瞧着巫蛊丘外围的那片树林,“我方才见那仿若天一教司教的人物似乎逃进这片林子,别让他走脱才好。”
      “有你我二人在,他不会如愿以偿。”
      莫澄玉唇角一抹淡淡笑影,“夫君说得是。”
      二人策马入林,半晌后唐轻雷从一段硕大枯树后转出,回想秋氏夫妇话语后,他心底暗自一笑:这莫澄玉是等不及准备了结前事。但那不过是他们之间的恩怨罢了。
      一声呼哨,栗色战马便从坡上的灌木从后冲出奔向主人,冲斗已止,正该回天策军的队中去继续藏身。他调转马头往来时方位返回,哪知行出不远迎面又沙尘滚滚,银甲红衣一行人奔来,正是天策兵者。那些士兵见到有同伴孤身而行,甚为惊讶。
      裴桓正在首位,这当口撞见唐轻雷也不问其他,“你可有发现秋氏夫妇踪迹?”
      既然裴桓已追踪到这里,隐瞒并无意义,横竖与他无关,唐轻雷安稳答道:“适才在临近搜寻,仿似秋大侠夫妇从这里进了林子。”
      这话前半截实时说给周围兵卒听得,不然他一人在此便太突兀。裴桓指示手下跟上,侧首对唐轻雷低声道:“这林子可是通向一处断崖,并无道路。到底发生何事,他们怎要独自进去?”
      “我哪里清楚,远远瞧到而已,并不十分真切。”
      裴桓目光一瞥,眸子里多了些许探询意味,
      “那些教徒放火烧毁毒花,烟雾迷蒙实在辨不清方位,等把人都擒住,却发现同伴里单单少了这对夫妻。我们担心他们遭遇不测便四散寻觅,若有异样你休要隐瞒。”
      唐轻雷垂首,不以为意回道:“我若撒谎又捞不到好处。”
      循地上蹄印队伍进入林中搜索半晌,仍不见秋氏夫妇踪迹。原本率队之人不该擅自离群,况且秋雨寒执掌浩气营地事宜,怎会不知晓这番道理。偏偏他与莫澄玉便孤身来了荒僻角落,实在是蹊跷。
      左前方几声马嘶,众人连忙赶上前搜寻,却是一匹黄骠马与一匹枣红马在林间空地散漫地小步相互追逐嬉戏。带头探子巡检一番周边,回报道:“将军,他们下马后应该是往东头去了,那里踩断的树枝不少,土里有两样不同的足迹。”
      裴桓望向东面,交错枝条阻碍了视线,枯死的部分宛如饿鬼干瘦扭曲的利爪。他莫名有了不祥之感,定了定神方又问:“只有两人的足迹,你没看错?”
      “属下寻了两三回,没有其他人留的。”
      裴桓疑惑油然而生,道:“既然没有敌人,这二人跟去做甚?东边尽头是极其陡峭的山崖,秋大侠并非不知地势,这是……”
      他不经意侧首,才发现之前紧跟自己的唐轻雷已不见了。唐轻雷是最后撞见秋氏夫妇的人,本待问问他可曾觉察出异样,如今躲开去,又不知他上了哪里。这也难不倒裴桓,他吩咐军士严密盘查往东方位的林地。果然不及半刻,已有属下持来线索,那是一片草叶,上面落着一小滴半凝的暗红色,裴桓指尖一捻往鼻端一送,脸色陡变,厉声喝道:“是血,给我快些搜!”
      拨开葳蕠茂密的深草,终于被人瞧出端倪,紫黑土殖散发的败叶湿腐气息间混着浓重的血腥味,粘稠液体浸透了深色泥土。这景况分明是有人遭遇极其严重创伤所留,要是迟上半步必有伤亡。士卒寻鲜血滴落的路径疾速追去,深林马匹难以奔驰,裴桓急奔快走,长枪冲前一撩便伏倒一片灌木,旁近一些低矮树杈上或可见勾挂下的一两绺衣料,上头亦是殷红斑斑。
      前方又一声惊唤,裴桓步伐稍缓,枪身警觉一横,“怎么了!”
      待士卒指给他看那东西,裴桓面容再难掩惊惧之色,掉落残断树根上的分明是一只男子的手掌,腕子断开处仍然淅淅沥沥淌落朱红。手掌肌理白皙柔润,可见素日保养极好,紧抓住的一柄长剑,剑身作漫里水纹,白玉制为剑格,正是秋雨寒佩剑。
      裴桓默不作声,拨弄那断掌几下,隐隐有了断定。虽则他见过更为惊怖场面,但如今的状况分明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秘混合其中。同行副尉道:“莫不是有侠士被逃散的天一教徒害了?”
      “这断腕创口平整,必定是用锋利锐器一举切断,”裴桓摇头,再看那正逐渐凝结的血水,“色泽无变,亦不是中毒的模样。”
      裴桓沉吟须臾,断然道:“此间离那断崖处已不远,天一教的人熟悉巫蛊丘,要逃散也不该选这条路……”
      蓦地一声属于男子的凄厉惨呼打断了话语,裴桓倏然道:“是秋大侠,快去悬崖边!”
      愈近悬崖土质渐少,耸出不少紫红岩块,裴桓无暇细看那上头深暗痕迹是否亦属人血。冲出林外视野陡亮,断崖边缘一道水红身影赫然现于眼前,而她脚踏之下血肉模糊的蜷缩成一团的男子吃力地抬起头来。裴桓倒吸一口气,这张污迹斑斑的面孔正属于失踪的秋雨寒,但那往常的丰神俊朗哪还存半点?
      莫澄玉一剑指住秋雨寒咽喉,往常温柔如水的笑容再难觅踪迹,唯有剩下了冷酷与肃杀。女子手势不变,只将脸稍稍侧向裴桓这边,“没想到裴将军来这么快。”
      裴桓沉了嗓音,“秋夫人,为何伤害你夫君?”
      莫澄玉蓦地咯咯发笑起来,却有几分癫狂模样,她边笑边道:“秋夫人……秋夫人……”
      她猛可地收口,旋即厉声道:“我莫澄玉与秋雨寒这奸佞负义之辈,自今时起再无任何瓜葛,休要用那恶心的名头唤我!”
      秋雨寒微微挪动脖颈,满是伤痕的面孔转向了裴桓,半凝结的血痂糊住了他一只眼睛,完好的那只里除了恐惧便剩下哀求。
      “将军……她……疯了……”
      莫澄玉容色变也不变,陡地将剑尖刺进他肩头,叮一声响,竟将人活活钉在了岩石上。秋雨寒痛得五官扭曲,却只有低哑呻吟脱口而出,倒不是他忍耐力极佳,实则是已没剩多少力气叫唤。他一双手遭齐腕斩断,直露出森森白骨,两条腿于膝弯处被切开,剩了点皮肉相连,若非女子究竟力弱些,这肢体早已与他分离。
      裴桓瞧着秋雨寒周身可怖伤口,神情却恢复素来的镇定,“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莫女侠?”
      莫澄玉并不答他,反垂头柔声对秋雨寒道:“疼吗?”
      秋雨寒嘴唇颤抖着,发不出声音,莫澄玉温和而笑,“当然疼,因为宁大哥也疼啊。你知道我在天一教的毒罐里找到他时,他是什么样子?”
      秋雨寒嗫嚅着仍不说话,莫澄玉低眉敛目,仿佛仍旧是那扬州女儿时光的温润宁和,手下则毫不怜悯地将剑又刺深一寸,“天一教看中宁大哥体质,以为是试验毒人的良才。但那时技艺未全,又担心宁大哥半途反抗逃走,索性将他四肢折断。我虽然后来救下他,可是晚了……宁大哥当时还有一点神智,便哀求我杀了他。我哭得不能自已,末了也只能将他一剑穿心……”
      莫澄玉眼角有晶莹滑过,似乎正在恍惚之时,裴桓对副尉使了个眼色,队众悄然间向她接近。莫澄玉自记忆间晃神过来,剑旋即从秋雨寒肩头抽出,甩出一道玛瑙似的血珠。
      “别过来,否则他立刻没命!”
      裴桓眉心一蹙,抬手示意部下不许行动。莫澄玉抬首冲他微微一笑,“裴将军,你问我为什么,倒不妨问问这位秋大侠,他对曾经的好兄弟做了哪些事来?”
      秋雨寒嘶声微弱道:“你……胡说……什么……宁大哥是被天一教……”
      莫澄玉手略略一抬,剑刃恰好抵在秋雨寒咽喉要害,女子语调冷淡道:“三年前浩气盟与恶人谷曾在南屏山有一场血战,你率十余人去往敌营刺探,失手后被追杀,同伴皆死在那群亡命之徒刀下,唯有你负伤突围逃回。”
      秋雨寒垂眸躲避女子凛冽如刀的眼神,莫澄玉缓缓道:
      “但……这些全是谎言!实则那一带恶人谷镇守统领正是宁大哥,他顾念兄弟之义不想伤你,又怕其同伴暗施杀手,便只率几名心腹护送你去往安全地界。可半途你们遇上一群明教恶徒,宁大哥为护你遁走,以寡敌众力竭被擒,后被他们送与私下勾结的天一教做试药之材。你回来后却只字不提不愿救援,任他陷在敌人手里。事后更百般遮掩诓骗与我,十足卑鄙的小人!”
      裴桓略显愕然地望住这二人,全然未料到会听出这等隐秘。秋雨寒目眦尽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吼道:“什么鬼话,我根本没遇到他……”
      雪锋划出又一道血痕,女子面如严霜笼罩,迫得秋雨寒不由自主噤声,“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龙口那明教祭司三年前正在南屏山一带策谋不轨之事,当日宁大哥孤身一人杀伤数十教众,这桩他记得一清二楚。而逃走之男子的模样,他仍存印象。”
      裴桓并不作声,留意到秋雨寒惨白的脸已全无血色可言。他确乎记得三年前宁清则出事时,秋雨寒曾被恶人谷伏击只身逃回,不想这两桩竟有关联。但他正思量的却不是莫澄玉与秋雨寒之间的恩怨。
      裴桓向前踏出一步,莫澄玉掌中宝剑警觉一抬,他旋即止步,缓缓道:“莫女侠,前天深夜里有人给你送信,正是说的旧事详情么?”
      莫澄玉一怔,“你如何知晓?”
      裴桓不动声色地打量抵住秋雨寒的锋利长剑,目光旋复回转,“照说已从白龙口俘虏的明教祭司口中探知实情,那为何拖延将近两月才行报复?可见你自知探出的消息并不足信。前夜孤身外出后,你陡然神情恍惚如患大病,今日却猝然发难。想必那信上有些确凿言语,令你确认宁清则被秋雨寒所害。”
      莫澄玉微微收敛秀长双眉,裴桓心知猜测不错,淡淡又道:“私人恩怨我全无兴趣,只想请教你前夜到底见着谁?”
      莫澄玉眸光闪烁不定,却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这神情分明是印证出裴桓的猜想。戎装男子冷笑一声,“仅为这种私人恩怨而叛逆,实在好笑。假如秋雨寒所行属实,你又和他有多少分别?”
      女子起初眼神迷惑,继而明白过话里蕴意,一时胸中如有烈焰翻腾,怒极喝道:“胡言乱语!”
      裴桓讥嘲之色已尽显颜面,“为换取宁清则身死真相,你遂将库房钥匙交予那些不轨之徒。我虽不知其目的,但这般鬼祟必定不是好来头。莫女侠,我是否该向你问罪?”
      莫澄玉白净脸庞已涨得通红,“钥匙失窃我并不知情,也未泄露浩气盟任何机密!”
      裴桓悠然道:“真巧了,你一离开,即刻贼人潜入。还是说你猜到我是来寻找证物……”
      莫澄玉怔忡,“你到底说什么?”
      趴伏她脚下已良久不动的秋雨寒此时悄悄抬头,哀求的目光凝注在临近一处岩石上,嘴唇翕动几下,仿佛是要呼唤谁。末了,唇角渗出一丝血来,血线渐渐从细淌的溪流化成了汹涌的江河。
      他永远无法发出声音了。
      秋雨寒的头颅骨碌碌滚动着,顺着倾斜石面滑下陡峭岩壁,坠入万丈深谷间。莫澄玉眸中大盛的戾气亦随着那头颅的消失而退减,终究彻底不见。
      “裴将军说了么多,只为施展调虎离山的伎俩吧?”
      瞬间的惊变中,裴桓神色并未稍改,哪怕是亲睹这样的惨剧。他只对着那方石块说道,“你们出来。”
      石后果然转出数名兵士。秋雨寒已死,裴桓再无需投鼠忌器,枪尖一指,众人逼上前去将莫澄玉团团围住。莫澄玉低垂三尺青锋,唇角一抹笑里皆是凄凉。
      “裴将军,方才说的你并不相信吗?”
      裴桓默然,霎时摇头,“不,我相信。只是事过已久,证据并不十分确切,再者宁清则……你这是何必?”
      莫澄玉眺望远方,似对着虚空某个不可见之人温柔浅笑,“他已是天策府叛徒,于贵府又有什么用呢。纵有冤屈,也算死不足惜,无人会上心,是吗?”
      裴桓眉心微蹙,莫澄玉喃喃自语道:“最终,只有我记住他,亦只有我愿意为他查明真相。”
      “秋雨寒对你情谊不浅,甚是体贴温柔,又何苦……”
      莫澄玉淡淡道:“换做将军,会容忍亲近之人如此的欺瞒么?”
      裴桓眸色一暗,复而平复神情,“不提这些。虽情有可缘,但你毕竟杀伤秋雨寒,不同我回去,我很难向浩气盟交代。”
      莫澄玉幽微地叹息一声,“我知道,这便不让将军为难。日后若有纠葛,请代为道明复仇是我私心率性而行,莫让他人辱了我秀坊声誉。”
      裴桓心头莫名惊悸,正当此时两道雪练似的剑光乍然煜目飞舞,水红身影亦如飞鸿腾空,但她并未冲出包围,而是投向悬崖之下。半空中握剑手腕回转,红绫般鲜艳的血流登时从颈项泼洒而出,随后她便失了力劲直坠而下,那淡红纱裙空中随风飞散,终归被崖下氤氲云雾吞没。
      副尉震惊不已,当他瞧见裴桓面色的漠然时,倒无暇多想,“这可要怎么交待?”
      裴桓垂眼道:“上报便说秋夫人失足坠崖,秋大侠相救不及,被巨石砸中要害,伤重而死。尸身难以运回营地,就地焚化。”
      副尉仍是愕然,裴桓背转过身去时,他听到上司极低的一声话语:
      “到底是谁……真的会是……吗……”
      蓦地一道尖利啸叫声从密林间传出,既非口哨也非竹笛之类,尖啸中伴和炸裂之响。
      裴桓倏地抬头,“不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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