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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归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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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哪年时节,广成泽畔山丘立起一座石亭,亭中俯视但见烟波浩渺,浮光跃金。夜晚虽不能饱览山水风光,轻荫覆檐,流萤掠草,亦是动人景致。唐轻雷在距离石亭十丈外停住脚步,月光泻下,看得出里间有些不同。他叽咕学了几声夜枭叫,片刻后亭内走出一人,足步轻却不浮,倒带着不错的功夫底子。
他径直走向唐门刺客,一面拱手,一面和善笑道:“郎君安好?”
唐轻雷也不跟他客气,“是我耽误了时辰,东西呢?”
那人约四十上下,衣着朴素,面目和蔼可亲,立时从袖里摸出事物,递过去时又觑了对方两眼,“您遇上不测?”
唐轻雷展开素笺,确认了字迹,抬头缓缓道:“跟你有何干系?”
中年人好似面对不晓事的晚辈一般,口气宽厚道:“在下多言。”
唐轻雷扬起信纸,“只有这点?”
“隐元会素来诚信,您出多少,我们等价回馈,不会少,当然更不会多。”
唐轻雷冷笑道:“贵贱却是你们定的。”
那人倒不生气,“瞧您说的!咱们收的东西可多,您要知道,世上钱财最不可靠,最贵重……”他顿了顿,和缓道:“不妨说是讯息。”
唐轻雷敛眉思量一阵,“讯息?”
“情报机密,人脉关节,这些都算。”中年人笑吟吟道:“在下想,您这样的人物知道的秘密一定不少,一桩两桩足够交换。”
唐轻雷一径卷起纸笺成个圆筒,脸上敲敲琢磨片刻,“把这单货验了,再提不迟。”
中年人退了几步,又道:“人嘛,有时候将许多不要紧的看得珍贵,不过最珍贵的是自家性命,那是万金买不来。这回若满意,还有奇货,自然知道怎寻我等。”
“我无甚能给。”
中年人微笑,“和您一起的那位器宇不凡,倒是……”
唐轻雷侧目,“从他那里套来的秘密?不行。”
“是一定不行,还是可能不行?”中年人眼尖,瞥了唐轻雷背负的布囊,问道:“外头有些乱,这时候走?”
唐轻雷微微牵起唇角,“你来得,我走不得?”
中年人笑而不语,渐渐步入阴暗处。
“您好像已经处不下去了,过阵子会想通的。”
唐轻雷瞧他行远,便从岔开的另一条小径走开。飞奔许久,他才停下来。此时已在湖边,凉风吹水,微波皱如鱼鳞,他对着水面出神一阵,再次展开那封来之不易的信。
的确是唐令月字迹,里间说她打探到佛怒唐莲离高翎之手,只经过数人。一者力堂堂主,二者敏堂堂主,三者唐凌霜,四者唐霁云,五者正是二人师兄唐晋。佛怒唐莲尚是半成,不比其他暗器,只要内堡弟子均可触碰。高翎虽为异姓,却是唐家忠仆之后,娶了内堡女弟子为妻室。正因这般原因,他处事分外谨慎,尤其是新制兵器,只能几位堂主或主事才可碰触,取走绝无可能。
江尘曾道当日祭坛内的佛怒唐莲是被易容的唐采送来,只是说道此言的明教叛逆因试图逃走被人斩杀,却死无对证了。唐轻雷起初疑心安排唐采是唐越用意,没想这里并无他的事。
到底哪里出了错?
唐轻雷继续看下去,信里又说敏堂一直监视唐家集的唐尚,他偷出的机关图应该送到码头的神策军处。唐门探子追踪到利州便断了线索,那支可能携带图纸的队伍被人在途中杀光。唐令月想方设法都无法探得更多消息。但她提起另一桩逸闻——益州府衙大牢内关押了一名吐蕃僧人。僧人当时正在掩埋被杀的神策士兵,被路过村民发现便报官。僧人辩称自己并未杀人,但大唐吐蕃两国交战多年,保不准他便是细作。故而官府不由分说将人绑了,他竟分毫不会武功,任由官差将他羁押。之后因事关重大,便转将僧人解至益州审问。说来奇怪,这桩案子如石沉大海般,僧人被关在牢内将近一载无人过问。
唐令月不愿让师兄蒙冤,这些消息想必是她竭尽全力搜寻来的。唐轻雷虽未明说让她帮忙,却曾道:“我已是如此,你何必身赴险境?”这些话自然不是他的肺腑之言,只因越是退却反而越能坚定唐令月襄助之心。明知此举会让师妹处境增加危险,但为保全自身却是无法可选。他担心的倒是师妹言行疏漏被人逮住,故而到了洛阳便找到隐元会商人,保证两人传递消息畅通无阻,还能从旁路多知道点东西。这几次背着裴桓外出,便是和他们的人碰面。
赵况信差手头的机关图只是摹本,原图应该还在他本人手头。若是赵况夺图,却为何要杀掉属于同僚的神策军?而那个吐蕃僧人也许看到了什么……
他可以按照裴桓意思留居蜀外,可罪名一日未洗脱,便一日背着叛徒的骂名。思前想后,大概仍要回益州一次。
这里离那所田庄已然遥远,唐轻雷静静凝视着无法望见的景物。半晌从身上摸出一只小瓶,将粉末撒在纸面,过一会儿字迹全部消失。他将废纸揉成小团抛入湖水,扭头毫不留恋地迈开脚步。
那里已经和益州一样危险,甚至更危险。
月亮在嵌着铁栅的小窗上被割得四分五裂,又像一张带着诡秘表情的苍白的脸窥伺牢内。
粗木交叠,被长钉牢牢固定,湿润霉烂的稻草散发腐烂的气味,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囚室。骤然间厚重木门嘎嘎,被人不轻不重地推开了。
狱卒打扮的男人瞧着角落里盘坐的褐红毡袍僧人,僧人疑惑地抬头:“你不是这里的人。”
男人笑笑,“好个眼力不错的番僧。”
慈成洛多定睛看着他,“找我干什么?”
他汉话说得不好,生硬而艰涩,只能勉强听懂。男子道:“专程来打听一件事,你直率坦荡就罢了,要是不肯……”
铮地一响,匕首擦过僧人的脸侧,没入砖墙半寸。
“送你去西方极乐,如何?
僧人静静盘坐,开口道:“要和我说话,收刀。”
唐轻雷量他无多少能耐,倒安然从命,拔了匕首手上转圈把玩。僧人有点口吃道:“周围人,活着?”
唐轻雷挑眉,“关心别人的死活?”
“活着?”
“你的邻居只是睡了,”唐轻雷微笑道:“放心,就算把你千刀万剐,他们都不会醒。倒是你,和我以前见过的吐蕃僧差太远了。
慈成洛多听了一阵,茫然思考半刻才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比这个?”
“不怎样,我问你,去年七月间你在利州替神策军收尸前看到了什么事?或者……什么人?”
他刻意将话语放得缓慢,慈成洛多明白了意思,但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唐轻雷闹着玩似地将刀刃在他脸上碰了碰,“这样都听不懂?”
僧人瞥了他一眼,反让唐轻雷有了点奇怪的乐趣。那人眼里没有分毫恐惧,却带几分认真与不解,实在跟昔日刀下的猎物不同。他只是一扬眉,“还请大师赐教。”
慈成洛多这才慢慢道:“去年七月,我去利州。那天翻过一座山,底下有人杀人。我看到一群穿黑甲的,把一群穿金甲的围起来,杀掉了。”
他垂头不语,半晌复道:“我奔下山去,已经太晚,也不能帮忙。等那些人走开,我去埋了尸体。”
“后来你就在这里了。”唐轻雷慢悠悠道:“记得那些人什么样?”
“黑色的,铠甲上有大块的皮,竹子的枪。”
慈成洛多看到对面的人忽然不笑了。
唐轻雷见过这样装束的士兵,唐门的黑山谷,以及西南边陲各处都有他们的身影。
南诏军,披象皮甲胄,坚韧斑竹为枪,行军不配粮草,至战地掠夺。南蛮体壮如牛,性情凶悍,作战时浑不畏死。所以便是唐门也不愿招惹,任他们在黑山谷边远地方闹腾。
难怪他们要将神策军一个不留,必然怕走漏风声。但是谁放他们进入利州?况且这个目击始末的僧人被关押已久,至今无人询问……
一张皆一张的网,层层叠叠兜头盖下,割断一条索,还有另一条补上。理智让他抽身远离为妙,执念但令他陷入更深处。
“听说令师曾有望成为吐蕃国师。”他一手抚着刀刃,睨了慈成洛多,“你仿佛混得也不错。”
慈成洛多不言不语,唐轻雷轻喟:“羁押但不灭口,看来有人暗地照应,我还动不得你。”
慈成洛多这回倒听出他言语中的歹意,倏然道:“你眼里有地狱。”
唐轻雷一歪头,好笑似地问:“地狱?”
“你看着有人形,嗔恨太重,心已在地狱道。”
“你是不是还要说我下一刻要化身炼狱恶鬼?”
匕首掉转,反握手中贴近僧人脖颈,唐轻雷缓缓道:“嗯?不说了,大师?”
僧人凝视他,眸子里却有一丝悲悯,他点头。
“唐国,有句话,自食其果。业报,都是因缘之果。”
男子不动声色,将冰冷锋刃直贴慈成洛多肌肤,又不知为何瞬间撤走。
“有趣的番邦和尚,居然跟我讲佛理。”他嘻嘻笑道:“让你这么死了倒正是修成正果的机会,可我不乐意。你倒是想想自己怎么从这牢狱里出去。”
他掩起牢门重新上锁,微笑道:“你可以祈求佛祖开恩,反正……我嘛,是一点不信的。”
慈成洛多又是一声喟叹,“愚痴之人。”
可惜那人是一点都听不见了。
晨光方有一星一点,广都镇集市里的人早忙碌开。牛马嘶叫,车声轧轧,煎烤胡饼的香味像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路人鼻端挠动。
唐轻雷在布匹商的库房里盘桓一宿,临近天亮换了一身行头从僻静角落钻出来。短暂清晨凉爽宜人,微风吹上裸露颈项,不觉生出一丝寒意。并非风的缘故,那番僧的话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好像一头精怪在心内阴暗一隅吹响了召醒万鬼的号角。虽不信神佛报应之说,任谁陡然听闻近似诅咒的句语,到底不会感觉吉祥。
喧闹是好东西,吵嚷地方任何人都无法安静思考。他不过略略惊诧,也便了了。有时他喜爱隐身于这般龙蛇混杂之地,有时极度厌恶熙来攘往的所在,便是自己也不甚明了缘故。如今他真正的自由自在,却无心任性肆意,亦不知何往何终。
想来此时大路上夜禁巡逻兵士已少,他欲趁此时机溜出广都镇,不料一瞥间人堆里竟闪过两个熟悉的面孔。
唐轻雷心头一跳,虽然知道他们认不出自己。他离那处甚远,听不清他们口中说些什么。只见阿娜依蓝紫苗人衣衫,手腕颈项银饰闪亮发光,捧几块甜糕饵饼怀中,却一径蹙着眉心,不时转头对跟在背后的江尘嚷嚷几句。江尘照平常百姓模样装束,和颜悦色地答应。当初灵泉古墓下,江尘挟持阿娜依威逼达恭莱,才能和艾丝缇顺利逃走。如今这一大一小倒是全然不存芥蒂一般。这倒是激出他好奇之心,唐轻雷转念一想,索性尾随上去。他一面留心周围会否有江尘同伴,一面不留痕迹地靠拢。
近了便听阿娜依嚷道:“偏这么早起来,我还没睡够!”
江尘好声好气哄道:“晚了好吃的都给人买走了,你就吃不到啦!好啦,那边我给你买几个果子。”
阿娜依嘟着嘴,路过草药摊时喊道:“等等,这里的青木香、斑蛰我都要!”
江尘连声答应,阿娜依卸下背上小篓,把选中的东西抓住一股脑往里面装。摊主急地喊道还没称重,江尘便多数出几枚铜钱放在他手里,嘴里还不住道不是。阿娜依又走过几处药摊,尽是拿些日间少用的含毒药材。
江尘道:“药都够了,回去吧。”
阿娜依哼一声,只顾舔手头糖饼,理也不理他。
江尘柔声道:“你不是答应帮忙了?不能说话不算数。”
阿娜依做了个鬼脸,吐舌道:“又不会死,你怕什么?我还要去那头逛。”
江尘听她一说倒依旧面目和蔼,可眼神不免添上几分焦躁。五毒教以蛊毒闻名,毒能害人亦能医人。听二人口气,仿佛江尘有求于阿娜依。只是五毒明教仇恨深重,哄住小孩子便罢,达恭莱怎会答应?
阿娜依斜眼瞧着江尘,眉眼里很有一番得意,“谁叫你以前欺负……”一回头看到另一人走来,手指一僵,糖饼扑沙摔在尘土里。唐轻雷留心一瞧,那正不是白龙口相遇的岳振?
岳振也是寻常汉人装束,泯然与众。他先不管江尘,半蹲下去把掉落的糖饼捡起,持着竹签一端递回给阿娜依,漠然道:“怎么不小心?拿好。”
阿娜依手伸出半寸,颤了颤,像要摸到一条蛇似畏惧地缩回去。
岳振冷眼瞧住她,缓言道:“以前在沙海修行,一滴水,一粒米,我都不会随意抛弃。如果做不到,届时胡狼肚腹就是自己坟墓,懂我的意思吗?”
阿娜依一贯怕他这副不带丝毫笑意的面孔,已经脸色发白缩到江尘背后,抱着他的腿颤声道:“……懂……懂了……”
岳振手又递了递,“懂了就伸手。”
阿娜依接了糖饼,半融糖汁沾满粗糙沙粒,哪里入得口?她泪汪汪瞅着江尘,后者还没开头,但听岳振低声道:“竟被一个小孩摆布。”
江尘垂头不做辩解,岳振又道:“早知如此,不该带你来中原!”
他转首走向城外,江尘抱起阿娜依紧随其后。
岳振待到偏僻之处,又望阿娜依一眼,“小丫头,别耍花样。”
阿娜依给他那眼神一瞧,脸活似被刀割了一下,她撇着嘴角,就差哭出声来。
益州四面丘陵围绕,两人广都镇外上马,很快茬出官道自小路一径往西而走。周遭田野连绵,森森竹茂,巍巍山高,偶尔两三家农户小院一掠而过。渐渐地前路野藤盖道,一丝儿人迹全无。岳振江尘牵马徒步而行,江尘见阿娜依幼小,让她仍跨坐马鞍。阿娜依身子老实坐着,眼却黠灵地转动四处打量。她手指在腕子几圈银镯上打转,蓦地搐搐鼻头,好似嗅到一些怪味,目中光芒一闪。
江尘手上缰绳一滑,马匹惊嘶一声,径直往前方狂奔。背上阿娜依倏然一溜,便从马背上梭了下去,江尘只揪到她袖口,嗤啦一响,带下一根布条。岳振虽在前方,但心底一直提防阿娜依,方才听到马叫霎时抽出弯刀。足尖皮鞍一点,步法迅如鬼魅。阿娜依正往树林深处赤足奔跑,见白影捷然逼近,吓得边哭边喊阿青救我,扑入小道边一蓬矮树丛间。
岳振冷哼一声,弯刀倏然盘旋抛过。炎阳内力灌注其中,刀身错镶嵌的金丝蔓枝竟如沐浴烈火般浮出鲜亮红光,锋刃卷起无形热浪。树丛里黝黯乌芒旋即一闪,正撞在刀柄,恰恰让那飞旋之速略减。然炽焰气劲仍不可阻挡地袭盖了矮树丛,翠绿树叶登时落了满地,黄萎皱缩仿佛被大火烤过。枯枝之间空空荡荡,没藏住任何人影。
弯刀似有灵性,折转回旋,岳振一跃半空,稳稳接住。他冷漠扫了江尘一眼,“抓住那丫头,你亲手把她的脚剁掉。”
江尘瞠愕间未来得及答话,岳振上马一声轻叱,衣角一掠而过,背影没入幽深林间。江尘不敢怠慢,紧随其后。
林子里阿娜依被人倒提夹在肋下,粗壮树干一株接一株从身边飞移背后,晃得她头晕。她难受地蹬腿喊道:“阿青,我要吐了!放我下来!”
那人一手赶紧捂住她的口,低喝道:“别大声喊,被追上我们就完了!”
恰在此时,阿娜依觉得困住自己的手臂陡然一松,眼里景物一个颠倒,她被抛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一堆软和的青苔上。刚想抬头,男子把她的头一按,两人便遮没在几株横倒的巨木残骸背后。
唐轻雷轻喟,“小祖宗,你害死我了!”
阿娜依冲他龇龇牙,两颗犬齿雪白闪亮,活似山里扑腾的小豹子。
唐轻雷在白龙口见识过岳振身手,自知正面迎战必定不敌。跟踪岳振本意当然不是救援阿娜依,只想瞧瞧这群人到底做些什么。不料未被岳振发现,倒遭阿娜依叫破踪迹。他拎住阿娜依一只耳朵,半真半假地怒道:“你怎么知道我在?”
阿娜依龇牙咧嘴拽开他的手,“哼,上次怕你走了就不回来,放了只蛊在你身上,会散着我才认得来的气味。刚才摊子那里,我老远就闻出蛊虫的味儿啦。”
唐轻雷嘴角不觉抽了抽,“下次再给我身上放奇奇怪怪的东西,提早讲。”
阿娜依弯起月牙似的两眼,“才不说!反正它不咬你。”
唐轻雷道:“你为什么和这两人在一起?”
阿娜依见有信赖之人在场,胆子自然大了好多。她咬牙切齿道:“那个带头的坏蛋!他打伤了爷爷,阿青帮我揍他!”
唐轻雷疑惑道:“你爷爷出事了?”
“前几天那个坏蛋带了一群人找到家里,逼爷爷去灵蛇谷帮忙。爷爷不肯,召了蛇群赶走他们,还咬伤了几个家伙。那个坏蛋不知道为什么没中毒,还反倒砍了爷爷两刀。爷爷怕他们害我,说解瘴气的药材不够,让我来集市买……”
她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爷爷叫我偷偷跑掉,那他怎么办?我想找上次帮村子的当兵的,可没见到人。”
唐轻雷的心思却转到另一边去了,“你知道坏蛋去灵蛇谷干什么?”
“好像要拿一个宝贝献给他们的大教主。”
阿娜依歪歪脑袋,在怀里摸索片刻,取出一个黑呼呼的物件来,“阿青,这是啥?”
一块黑色鳞甲似的东西,边缘凿出一孔,一条皮绳穿过打结,又缀挂上一小块牙白贝壳。阿娜依笑道:“那个坏蛋下面的人从灵蛇谷带来的。我趁他们不小心,偷偷割了一块。”
唐轻雷没接她的话,微露诧异之色,劈手抢过那东西仔细观摩。阿娜依见他不理会自己,撇撇嘴一副不高兴模样,好在她知道那两人或许就在附近,倒不大声吵闹。片刻后,阿娜依瞧见阿青分明嘴角勾了勾,复而贴在自己耳畔低声道:“阿娜依,我们去救你爷爷。”
阿娜依兴奋道:“你能打赢坏蛋?”
唐轻雷摸摸下巴,“一个还行,但是两个再加上带着你,真是棘手。”
阿娜依失望之际,郁闷蹲回地上拨弄松软青苔。唐轻雷内心偷笑,面上正经道:“不过你做一件事,我们就斗得过他们。”
阿娜依奇道:“我做什么?”
“使劲哭。”
唐轻雷附耳又是几句,阿娜依又惊又喜又疑,“光这样就行?”
“是啊。”
“另一个人怎么办?”
唐轻雷微微而笑,“他呀……放心吧。”
他神色一肃,“来了。”
马匹奔近,岳振倏然拉紧缰绳跳下。他循迹而走,到了那几株层叠巨木前停住,若有所思地打量一番。上好的硝制羊皮软靴踩在泥土落叶间,竟然没有轻微的唰沙响声,他像一只丛林中游戏自在的猛虎,无声无息找寻牺牲品。眼角瞥见一丛灰绿灌木忽然晃了晃,岳振巍然不动,手往左一扬,身形却刹那间如冰融水中般消失。
江尘则于他隐身一刻,循着岳振指示往左飞掠而去。刀锋笼罩一层似初升新月的薄辉,亦带了夜一般的寒气,凝霜光弧切得矮树四分五裂。里间几乎同一时分咻咻飞出数支弩箭,箭速极快,看似轻忽忽不带分量,但之一戳中一块突兀红石,那石块格格几响,悚然裂为两半,箭头去势不衰,接连穿透一株两人方能合抱的巨木。
江尘如今亲眼一睹裂石穿云不可挡的威力,自不会正面迎锋,身形一斜,自侧旁一脚踏落一枚箭簇于泥地。然在这时,却听里面闪出一人喝道:“让开!”
江尘乍听这声调,不觉脚步一滞,便见兜头大蓬幽绿毒雾。明教弟子霎时收神,急往后撤,登时被逼退数丈。却于这时候,那头岳振陡然浮现,劈手一道寒光往那人背后劈下。那人并不闪避,倒从怀中提起一个小小人影,竟然转手将她挡在寒芒正面。
刀锋力劲陡然一撤,刃口碰断女童几根额发便停。那人抢在岳振开口前道:“放我走,不然杀了她。”
扣住女孩脖颈的手指指尖有幽微的冷光,正抵着颈侧血脉。岳振不收刀,亦不出声。
“贵教潜行术果然高明,不过你既不想把她一刀劈做两半,当然更不愿见这丫头毒发惨死。”
岳振不看他,只盯了江尘一眼。方才江尘若不迟疑,一招驱夜断愁足以将男子斩杀,岂会有现今掣肘局面。江尘低了眉,不知想什么。
岳振言语冷冷,“谎话连篇,你们分明认识,搞出这苦肉计是诓骗谁?!”
男子淡淡笑道:“认识又怎样?”
他手上抓住的阿娜依突然大声嚎哭出来,“原来你也是坏蛋!”
男子一哂,仍对岳振道:“我与她非亲非故,何必自讨没趣?你们却有求于她,或者……与她有关之人。这孩子死了,我倒想知道谁更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