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的红雪花》张子真

3、第三章

　　终于，考完试，我如愿进入了初中部一班，我开心极了。除了父母亲戚，我第一个想到要告诉的人是林梦君，我想实现我之前对她说的话，算是对她的回报。我没有电话通知她，直接骑车奔她家去了。

　　她家在花园广场旁边，联排洋房，位置很好，周边都是绿化带。“嚯，这小房子盖得真上档次。”我到了她家楼下，锁了车，上楼，敲门。

　　开门的是她父亲。

　　“叔叔好，我来看君君了。”我笑着向他问好。

　　出乎意料，她父亲看到我好像并不怎么开心。他凶巴巴得瞪我一眼，扬了扬嘴角，“噢，是靖靖啊，”接着扭头大喊一句，“孩儿他妈，靖靖来了！”侧身，示意我可以进去。

　　我战战兢兢地挪进屋。

　　在客厅里，我拿眼一扫，她家房间很大，装修很好。

　　她母亲从厨房出来，卷着衣袖，看见我有点惊讶，“靖靖，你怎么想起过来啦？”

　　“阿姨好，我想来看看君君。”

　　“噢，快坐吧，阿姨给你洗点水果吃。”随后转身又进了厨房。

　　气氛有些奇怪，但又不敢说出来，我小心翼翼的坐到了沙发边上。

　　她父亲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

　　不一会儿，她母亲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挑了一个大块的递给我，“放假啦？”

　　我拿过西瓜没敢吃，“嗯。”

　　“考的怎么样？”

　　“还行，那个，其实一般啦。”我有点担心，没敢往好的方面说。

　　“噢，还行就挺好。”她母亲笑的有点勉强，我更加担心了。

　　“阿姨，君君现在在家吗？”

　　“在呢，在她自个儿屋里。”她母亲指了指旁边的一扇门。

　　“那，阿姨，我能去屋里找她么？”

　　“嗯，去吧。”

　　我放下西瓜，站起身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慢慢推开。

　　她正蜷缩在床上，脸埋在胳膊中间，头发有点乱。

　　我关上门，走到床边。

　　“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吧？”

　　她摇摇头。

　　“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反应。

　　“刚刚进门我就觉得不对劲，你跟叔叔吵架了么？”我坐下来，手不知该往哪放。

　　还是没有反应。

　　我想不出什么可说的，侧过头，望着她床边的素描架，上面是画了一半的花瓶。

　　半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想要告诉她好消息的热情也消磨没了。我开始无聊地抠起手指头。

　　“你不该来。”她终于开口了，声音闷闷的。

　　“为什么？”

　　她抬起头，我看到她的脸有点浮肿，特别是眼睛。“我不想让你看到我这幅模样。”

　　“你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你哭了？”

　　“吓人吗？”

　　“不啊？怎么会吓人呢？”

　　“我昨晚哭了半宿，今天早上就这样了。”她耸了耸肩，开始梳理自己的头发。

　　“叔叔骂你了？”

　　“哼，我没考好，进不了实验初中，他生气了，昨儿个说了我一通。”

　　“为这你就哭了半宿？”

　　她顾着梳头，没理我。

　　“叔叔也在气头上，过几天就好了。你别灰心，以后再努力考个好高中不就得了。”我又挪近她一点，“以前，我妈就经常跟我说她同事的一个孩子，小时候笨的要命，小学初中都是差班，但人家后来开窍了，学习可带劲了，一努力就考进重点高中，你看厉不厉害。”我原想把自己当做例子，可话到嘴边没敢出口。

　　“我不太在乎成绩，反正我以后走的也是艺术生。基本功课过了就可以了。”

　　“你是这样想的吗？我一直以为你跟我是一个想法！”

　　“以前跟你想法是一样的，可我成绩总上不去，就改了，”她把皮筋从手腕上揪下来，衔在嘴边，“昨天改的。”

　　“啊？”我认为她这纯属心血来潮，可她看起来又挺认真的。“艺术生也行，挺有前途的，考试加不少分呢。”

　　“那你呢？看起来你考的不错啊？”

　　“还行吧，呵呵。”

　　“进一班了？”

　　“啊哈哈，是啊。”我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承认。

　　“祝贺你。”

　　“哎哎，你这么说会让我脸红的。”

　　“真好，我也想去。”她垂下眼，透出一种失落。

　　“去我们学校吗？那，校长那边你搞得定吗？”

　　“我上初中了，他管不着，而且他要高升了，去区教育局工作。”

　　“那你还发什么愁？跟叔叔阿姨说说，回来吧。”

　　她站起身，咬了下嘴唇，“我爸不让我去。他给我找好了学校，在郊区，还要住校。”她的面容透着一股怨气。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哭的吧？”

　　“我跟他吵架了，从昨晚到现在吵了两次。他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我都已经十三了，可还是没有一点自由。”　她的鼻孔一张一吸，胸口一起一伏，“我是学习不如从前了，可我一直没放弃努力不是吗？而且我的美术成绩有目共睹，市特等奖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担心她父亲听到，赶忙对她做手势，“嘘，你小点声，你不怕叔叔再听到吗？”

　　她不理会我，继续叫嚷着，“凭什么要我去郊区中学，凭什么要我住校，我不去！八个人挤那么一个小房间，怎么生活？请问您为我着想过吗？！”

　　她跪在床上，拿起枕头，不停地拍打着床单，弄起的风把窗帘吹得摇来晃去。她的表现让我吓了一跳，我从没见她这么激动过。

　　忽然，房间门开了，她父亲站在门口，眼角因为发怒透着红红的血丝。

　　“你没完了是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我能听到他的喉咙在颤抖。

　　她停下，翘着下巴，斜视着她的父亲。“怎么？惊动您了？我发泄一下不行么？”

　　“发泄？考不好还有理了你，给你多少次机会了你心里没谱吗？说的天花乱坠，你当我看不明白啊！”

　　“可我是按照您说的做了吧？我之前没有反驳过您什么吧！？”

　　“你还敢反驳我？！你做了什么增光添彩的事了就来反驳我？”

　　“我一直在努力练画，我做出的成绩您看不到。”

　　“行啊，看你得个奖就上了天了。你觉得你还很听话了是不？我让你努力学习你怎么做不到？”

　　她把头歪向一边，突然少了一分底气，“我根本就不喜欢学习，我对那些东西没兴趣。”

　　我听得一清二楚，这话现在说就是火上浇油，“呃，叔叔，她，她，她不。。。”

　　“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跟我说一遍！”她父亲探着脖子往前走了两步，气氛紧张到我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

　　“我说，我不，唔。。。”我一个向前，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些什么啊？还想让叔叔更生气？！”

　　他父亲把目光慢慢移到我身上，凶狠的眼神把我吓得汗毛直竖，我赶忙把手放下来，瑟瑟缩缩后蹭了两步。

　　这时，她母亲走了过来，伸手挡住她的父亲，“行了，靖靖在呢，你女儿也是趁着他在故意气你的，别太较真了。”

　　“林梦君我告诉你，要不是今天有他在，我早过去给你一巴掌了。就你这年纪你看你做的那些事儿，不觉得丢人么？”

　　“丢人”两个字似乎刺激到她了，她不再说话，使劲地攥着床单，脸也涨得通红，眉间的蹙纹越来越深。然后，她哭了，眼泪不停地扑落到她的双腿上。

　　“还有脸哭呢？好好反省反省吧！”说完她父亲转过身去，随后又转了回来，她母亲拦也拦不住，“靖靖，叔叔知道你现在成了优等生，可以无所谓了。可你看看她这样子，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啊？你用不着像以前她帮你那样帮衬着她学习，我只想劝你给她个机会，离她远点吧！”

　　我看着林梦君的父母走出房间，猛地关上门，掀起的气流把摆在桌上的花瓶吹倒，滚落到地上，碎了。

　　钟表指针“滴答”的走着，我呆坐在那儿，想让时间倒回去，再听一遍她父亲对我说的话。

　　我用一种不解的眼神望向她，“叔叔这话什么意思啊？”

　　这时的林梦君也傻了，她没想到她父亲会迁怒于我。她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我原本是想安慰你，想帮叔叔消消气的，可这么一看我没有一样做对的。”我很委屈，委屈的几乎也要掉下泪来。“原来叔叔这么讨厌我。”

　　“不是你想的这样，这事儿跟你没关系。真的，靖靖，是我惹我爸生气的，跟你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她赶紧擦掉眼泪，抓着我的胳膊，开始像我安慰她那样安慰我，可我完全听不进去。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被除班主任以外的人这样责备过，虽说我是男生厚脸皮，但也不是可以无缘无故扎针的。明明与我无关的事情却要给我套个罪名，不是我让她躲着家里人或是放弃班集体荣誉去见我的！我低着头，越来越后悔，“就像你说的，我今天就不该来。”

　　“那就是句玩笑话，你可千万别当真呀！”

　　“算了，没事，来的不是时候而已。叔叔一定气坏了才这么说的。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吧。”我尽量保持言语得体。

　　“你，你真的要走？”

　　“嗯，等叔叔气消了，我再过来。”说着，我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她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先别走啊，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留着以后说吧，来日方长。”

　　“不，我就想今天说给你听！”

　　“我说了来日方长！怎么听不懂！”我狠狠甩开她的手，快步走出房间。他父亲在客厅窗户旁抽着烟，母亲在沙发上坐着，两个人沉默不语。

　　我装了装样子，跟她的父母都打了招呼，只有她母亲站起身冲我笑了笑，说了句“路上小心”。

　　这时她从房间里冲出来，扒着门框，急的直蹦，“你先别走不行吗？我话还没说完呢！”

　　“林梦君，你给我回屋去！你听见没有？！”她父亲恶狠狠地喊着，夹着烟的手不停地抖着。

　　她装作没听见，打算去揪我的衣服，被她母亲一把拽回了屋里，我听见她哭出了声。我回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父亲，低头走出他家。迈出门的那一刻，我下决心再也不踏进这屋门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