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满江月》悠艺寒

8、春深芍药和烟拆

　　姚云天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撩袍大步踏入，四处扫视之后，便直往内堂冲去。

　　韩小姐紧随其后踏进院内，她一双潋滟水眸触及到这遍地的尸体，一向平静的面色此刻难掩汹涌。

　　“冰心冰清冰雪，速速查看是否还有活口。”她神色肃穆，语调冷厉，跟在她身后的三位侍女即刻领命，蹲下身来一具具的翻看，试探鼻息。

　　江啸的面色也很凝重，他低声对韩小姐说了一句：“我随小侯爷进去。”便也匆匆步入内堂了。

　　韩小姐一身白衣，纤瘦的身影静立在夕阳映照下的血色庭院中，更衬得此地犹如人间地狱。她眼眸低垂，因而没有人看到她目光深处那不停涌动翻滚着的激烈情绪。

　　少顷，冰心三人都前来禀报：没有活口。

　　韩小姐抬起眼帘，此刻她的面上看不到一丝表情。她没有言语，只抬步走向屋内。

　　冰心安抚地拍拍一旁面色苍白有些惊惧的冰雪。冰清依然冷面，简短地道了一句：“走。”便紧跟着韩小姐往屋中去了。

　　厅堂里的情景和庭院中相似，只是更为惨烈一些，所有的家具都被摧毁了，冰心冰清冰雪三人这回不等韩小姐下令便立刻挨个的查看尸体，只是结果依旧令人叹息。

　　正此时，内堂里忽然传来江啸的呼唤声。韩小姐神色一凛，身影便往喊声的方向而去，快得只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从眼前掠过。

　　步入内堂的韩小姐一眼便看到了姚云天半蹲在地上，扶着一个身负重伤的中年大汉。那大汉的右臂齐根而断，就落在他身侧，身上有多处剑伤，都在往外汩汩的冒血，不过他眼睛半睁，呼吸急促，显见还活着。

　　韩小姐快步上前，也不敢贸然离得太近，与江啸站在一块。

　　此刻，那大汉死死地握着姚云天的手，张大嘴喘息着，想要说话。

　　“贺兄，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放心，姚某一定竭尽所能，找到恶徒，还你黑煞帮满门公道！”

　　姚云天此刻面上无半点笑意，面色沉肃，语气凝重，反握着大汉的手有力无比，传递给濒死之人足以信赖的力量。

　　大汉欣慰地点了点头，从喉咙中发出微弱暗哑的声音：“姚贤弟务必牢记……前几日，有一伙……神秘之人……来到本帮，扬言……要本帮服从其差遣，听候其号令……贺某不应，怎料……今日一早……那群恶贼就突然闯入……贺某武功不济，竟让满门就此覆灭……他们来路不明，行事怪异，态度倨傲……贺某从未见过，不知是哪门哪路之人……只盼姚贤弟你神通广大，定要为贺某，为黑煞帮……报仇……”

　　姚云天脸色愈发沉重，他更用力地握紧大汉的手，点头：“姚某定不负所托。”

　　仿似耗尽了力气，那大汉说完这一大段话，又见姚云天点头应允，便再也无力支撑，手臂缓缓垂落，头向侧一偏，就此辞别人世。

　　韩小姐瞳孔一缩，上前一步质问：“你为何不救？”

　　“经脉尽断，武功尽废，气血逆流，我已无能为力。”姚云天没有抬头，话语异常的低沉。韩小姐听他如此说，便知道在她来之前他必已诊过脉，做下了判断，便不再言语，只是望着死去大汉的尸体，目光幽深。

　　冰心冰清冰雪三人都已赶到，见此场景也不便说话，只默立在原地。

　　江啸皱着眉，发出此刻在场所有人的疑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夜，韩小姐并三位侍女都投宿在客栈，而姚云天和江啸则在这小镇里到处查探打听。天微亮时二人回来，带来的消息却是让人震惊无比的。

　　仿佛一夜之间，方圆十里之内比较有名气有影响力的门派都被灭了，剩下一些小门小派不敢声张，只惊恐的躲在自己的地盘里安分不已。而近来附近确实出现了一群神秘人，个个戴着斗笠穿着黑衣，将自己蒙得密不透风，到那些被灭门的帮派里去挑衅过一番，说得都是那么几句话，无非是要那些帮派归顺自己，否则就要杀人灭门之类。

　　都是走江湖的人，哪里会被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狂妄之徒威胁到。因而所有受到挑衅的门派都是毫不客气的将他们扫地出门，均只当作一件笑谈。不想，惨剧却在一天之内发生，让他们措手不及。

　　如今的武林形势一片安定，近二十年来都没有什么大的波动。但似乎正因如此，各门各派的势力都有所减弱。武林的几个中流砥柱，包括少林、武当、云真、天山都没有什么作为，影响力在逐渐下降。少林是佛门，一向低调。而云真也不爱参与武林纷争。武当和天山经历了二十年前的动荡之后一直在修养生息。另外比较有影响力的便是剑仙雪涧瑛创立的雪魄宫了。不过雪魄宫本就是隐世性质的帮派，其名气都依赖于创始人雪涧瑛的大名。冷月山庄也是武林中的后起之秀，但它是个朝廷与武林之间的中立者，不能纳入纯正武林范围内。

　　在颓败中最为典型的便是前任武林盟主柳善轩。柳善轩已从武林盟主的显赫高位上退下，虽然威望仍在，但因少作为近年来也没什么人提起。年轻一辈中甚至有不知其名的人在。加上柳家这辈少有俊杰，柳善轩更是只有一个富贵千金般的女儿，柳家的颓势是显而易见的。

　　另外，现任武林盟主的位子迟迟无人担当，也是如今武林行迹下滑的重要表现。

　　其实，现今武林当中的杰出之人并不是没有，但就是缺少适合盟主之位的人选。武功高的谋略不行，谋略好的声望不重，声望重的资历不厚，资历厚的性格又不当。总之挑来选去，似乎没有人能够胜任。

　　姚云天本是盟主之位的热门人选，只是他太过年轻，又生性风流，不喜被约束，不是那种安分守住一番业绩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介于朝廷和武林间的尴尬身份。若只是一介布衣也罢，偏偏是昊敬候的嫡子，皇亲国戚，这不免让其他纯粹的江湖人，尤其是老一辈们疑虑重重。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如此严重的灭门事件无疑像是隐藏在平缓江水之下的暗流，看似还不足以改变大局，然而最是危险，很可能引起一场狂肆的风浪。

　　听到这个消息，屋内的人都陷入了沉思。很明显，他们都知道，一场极大的阴谋正在暗地里逐渐展开。平静了数十年的江湖武林，将不再平静……
　　***
　　次日晌午，姚云天一行踏入了杭州城门。

　　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是一个画意的城市。

　　它既是全国的经济重心，也是武学界的重要据点。

　　然而，它却像一个独立于世间的仙女一般，兀自悠然，兀自美丽，让无数人为它倾倒，为它着迷。

　　终于到达了杭州，这趟旅途的终点。当初江啸亡命奔逃了半个多月，如今他们却花了月余才到这里。其中自然不乏刻意。不过，他们也因为这刻意的延缓而弄明白了很多事，抵达杭州之后除了休憩，紧接着就有要事亟待解决了。

　　房间里，姚云天从袖中掏出了一件物什，放在桌上。韩小姐和江啸定睛一看，见竟是那日试探的黑衣人们留下的暗器。

　　“这枚暗器形制独特，应当是门派的独门之作。”姚云天把扇子扇得潇洒无比，语调轻缓，娓娓道来。

　　江啸闻言拿起那枚暗器细细察看，发现其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字。

　　“玉？”

　　“没错，”姚云天合起扇子，轻敲掌心，“据在下猜测，那些前来试探的杀手，也就是当初追杀江兄的人，都是碎玉阁蓄养的手下。”

　　“碎玉阁……”韩小姐细细咀嚼这个名词，微微蹙眉，“好文雅的名字，竟是个杀手组织。”

　　“据说碎玉阁的阁主是个爱好美色之人。而素来便有美人如玉一说。加上碎玉阁行事决绝，杀手行动失败绝不留活口，所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姚云天耐心解释。他对这个碎玉阁一直颇有兴趣，不过其行事素来低调，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也会与其有交集。

　　“那么，他们这么做……”江啸迟疑开口，听了姚云天刚才的陈述，他已心里隐隐有些明白，只是不敢肯定。

　　姚云天点了点头，笑容有些许的高深莫测，“若在下猜得不错，这碎玉阁的阁主，是瞧上了江兄心头的那块玉了。”

　　江啸一拳狠狠砸在桌上，茶盏里的茶都被震得飞溅了出来。他咬牙，英挺的眉宇紧皱在一起，拳头捏得死紧。此刻再多的言语都无法表现他心中的不满与愤怒。

　　“小侯爷不是说自有办法可以将有情人促成眷属吗？”韩小姐见江啸如此，不紧不慢地看着姚云天说道。

　　一到杭州，她便改口不再喊自己相公了。姚云天心里有些许失落，但还是和煦的笑着安抚江啸：“江兄不必着急，今晚我们便夜探柳府，去见见柳小姐。”

　　***
　　月光如水，倾洒在柳如烟香闺的方棱格子花窗上。花园中乔木枝叶微晃，格子窗上便多了一个漆黑的影子。

　　“咚咚”的清脆敲击声响起，独坐房中的柳如烟心里一惊，然而须臾之后便被狂喜的情绪所淹没。熟悉的连续两下敲击，反复三次，这是她和江郎相会的暗号！

　　她顾不得此刻云鬓歪斜，金钿委地，匆忙奔至窗前，一把推开窗叶，见到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的一刹那，眼泪犹如珍珠般滚落。

　　“江郎……”她隔着窗台，扑进了来人宽厚的怀里。

作者有话说

　　想要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