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九章 白头想见江南（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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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两个白发的老者惊喜得抱头痛哭，痛哭中又断断续续叙说这近四十年的悲欢离合。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会以为是俩夫妇的劫后重逢：因为两人的头发一样的白，背一样的驼。
门外也是涕泪交加的声音。罗汉堂的和尚们合十诵着佛号，个个面露喜悦又悲悯的神色。郭旭一直对自己的决定有犹豫，尤其是雷奇中毒之后，但此刻，郭旭终于可以肯定，自己所做的，是对的。胭脂并未曾哭，她倔强的扭头不去看院内的情景，但微微颤抖的双肩却表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封平上前问道：“胭脂，你可好？”
胭脂吸了一下鼻子，轻声道：“我很好。能让一对母子团聚，总胜过让他们各自飘零孤苦。”
采玉也来到胭脂身边，道：“胭脂姐姐，你的气量胜过须眉男儿。”
雷奇的眼泪滚滚而落，他也不擦，任由泪满衣襟，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为了屠龙，雷奇搭上了自己的命，这是一个江湖小子初涉江湖的第一步，竟要这般草草收场。
楚歌默默站在雷奇身后，轻轻拍拍雷奇的肩膀，片刻后，道：“屠龙亦有还乡之日，可见天无绝人之路。”
雷奇重重点点头。
门内俩母子渐渐收住眼泪，这才想起门外诸人。屠龙一一向母亲说了众人的来历，母亲激动不已，坚持要请众人进屋子吃顿简单的饭。盛情难却，众人只好进去。唯有胭脂终究还是不愿意面对屠龙，一步也不愿踏入小院。封平留在外面陪着胭脂。
院子不算大，屋子倒有十几间，只是每间屋子虽然均是一尘不染，却徒有四壁，几乎没有家什。上房中也只有几张条凳、两三个杌子和一张矮几。众人看着恓惶，可见这几十年，这老妇人一直是独居，生活大是不易。
众人想办法各自寻地方挤着坐了。
采玉却去了厨下，帮着屠龙母亲做饭。屠龙母亲虽一再推辞，如何能架得住采玉又暖人又无从辩驳的说辞，只好和采玉一起蒸了糙米饭。
两人边做着饭，边拉家常。原来屠龙的父亲在屠龙未离家之前就离世了，这四十年，屠龙的母亲为了等屠龙回家，不愿改嫁，一直一个人守着这院落。近十年，体渐羸弱，没有办法耕种，都是村里接济的粮食，这样一年又一年的艰难的活着。
饭成了，不过是糙米饭就着咸鱼和咸菜，但在屠龙的母亲而言，已是最拿得出手的待客的饭菜了。
饭后，众人作别，屠龙母子异常不舍，屠龙更是拉住郭旭的手，颤颤巍巍，彷佛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十三四岁离家，少年懵懂，空有一身蛮力，竟然走上不归之路。二十多岁抢掠江南，自以为威风八面，风光无限。谁成想，三十岁青凤峡险死还生，从此东躲西藏，生不如死。到老来，竟还能活着回乡见到母亲，母亲竟也能活着等到他归来。善恶之报到了屠龙这里并未应验，也许是母亲四十年的等待感动了上苍。这一生跌宕起伏，如能在家乡安度余生，虽然这余生不过半年，也算是有福了。
郭旭感到屠龙的手一直在抖，也能感受到屠龙对他的感激和内疚，郭旭温和一笑，道：“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们从此别去，还望善自珍重。”
屠龙含着泪，终于松开了郭旭的手。
慧明等众僧准备去徽州香积寺挂单，力邀郭旭等人同往，郭旭和慧明颇能说得来，也就答应了下来。
是夜，山寺清幽，十一月的新月如眉，不知是什么花木的香气又夹杂着香火的味道，充塞着山寺处处。山中湿冷，又不比京中有地龙，有火炉，众皆有些不惯，加上一趟镖刚送到，这趟镖又是耗费了大家太多的悲喜，一时众人都睡不着。大家闲话毕，已是酉时。郭旭刚回房间，却听笃笃的叩门之声。打开门，是慧明。
慧明是来道别的。明日将要各奔东西。两人叙了一阵闲话。
慧明道：“屠龙已经将四张藏宝图交给了我们，郭大少认为该如何处置？”
郭旭道：“我向来懒散惯了，这等难题，还是交给少林寺吧。也就是少林寺出面，江湖中才不会有异议。”
慧明道：“郭大少倒是会躲清闲。好，既然长风镖局能不辞凶险，我少林寺焉能躲懒。等贫僧面禀了方丈师兄，再作区处。”
郭旭道：“刀圣那边该如何？”
慧明道沉思片刻，道：“师兄向来有识人之明，一生看人，从未看错。唯有这刀圣，师兄却说过，他未曾看透。”
此言一出，郭旭也沉默下来。郭旭虽然年轻，但闯荡江湖，见过不少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像楚青主予他完全无法看透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慧明续道：“刀圣曾被誉为开国后第一刀法大家，近两百年无人能出其右。也是当世唯一能和魔神冷一夫一战的人物。”
郭旭听到冷一夫之名，心中一紧，问道：“冷一夫不是已经二十年未曾现身江湖了吗？”
慧明道：“师兄道，冷一夫注定会再出来搅乱江湖的。”
慧明续道：“只是刀圣心意却是难测。还是由贫僧先去拜望，再由师兄决定吧。”
郭旭道：“有劳了。改日，一定亲上少林致谢。”
慧明哈哈一道：“大少来蔽寺，方丈师兄定然最开心。师兄有感于少林近些年来无杰出人才，四处找悟性高，武功修为好的年轻人度化入少林。前月刚将退居洛阳的李总兵的二公子度化入寺。师兄对你的赏识尤过于李公子，说你的悟性比自幼修行的和尚还要高。大少若来，师兄定然想将你留在寺里，大少自此变成大师。哈。”
郭旭顽皮的捋捋额发，道：“若能仿三车和尚例，也风流得紧。”
唐代窥基大师以将门之后被迫替皇帝出家，刚开始，常常外出游玩，出行时有三辆车子，一车装满美酒，一车装美女，一车装佛经，所以当时的人都称他为“三车和尚”。传为千古佳话。
两人相对而笑。
郭旭突然想起一事，道：“大师可听说过翡翠娃娃？”
慧明错愕道：“大少何以有此一问？”
郭旭将雷奇中毒一节简单说了。
慧明半晌叹息道：“这翡翠娃娃，凡是听说过它的人，谁又能忘了。”
在叹息的余韵中，慧明开始讲他所知道的翡翠娃娃。
二十年前，翡翠娃娃落在魔神冷一夫的手上。冷一夫当时已是轰动武林的传奇人物，亦正亦邪，爱武成痴，战无不胜。谁知青城派不知死活，派出弟子，想要夺取翡翠娃娃，反被冷一夫杀死六七个大弟子。青城派当时的掌门紫阳道人到少林寺请求少林寺上任掌门湛音方丈主持公道。方丈本不欲卷入是非之中，但紫阳咄咄逼人，软硬兼施，声泪俱下，又邀集了峨眉、崆峒、点苍等派，齐上少室山，名为请求，实是逼迫方丈与他们一起对付冷一夫。方丈委决不下，这时，冷一夫竟然致信邀各大派掌门比武夺宝。方丈本不愿趟这趟浑水，但其他九派齐聚，方丈不得不行。
冷一夫信上写明除十派方丈，不许其他人赴约。当时，只有这十人去和冷一夫会面。不成想，这十人中，竟只有方丈大师，武当无尘道长和紫阳活着回来。其余七人都死在了冷一夫手下。方丈大师也受了重伤，不久圆寂，慧远师兄继任方丈。死了掌门的各派一心报仇，来少室山要求慧远师兄倾少林之力，率领武林精英，誓杀冷一夫。当时慧远师兄不过二十出头，却将六派共百余人说得哑口无言，只有一一折返。慧远师兄更是定下规矩，以后少林之人不许再提翡翠娃娃。至于紫阳，十年前暴卒。现在活在世上的人，唯有无尘道长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无尘道长回返武当后，也约束门人，绝对不许提翡翠娃娃。其余各派，掌门毙命，又没能报仇，均以此为耻，不仅自己不再提，也不许别人提及。渐渐地，这翡翠娃娃之事，被武林所遗忘。”
听完这段故事，郭旭心里没来由的怅然不已，过了好久，又问道：“看来，这翡翠娃娃，很难找到了。”
慧明道：“别人贫僧不得而知，这紫阳定是不曾死心，一直在追寻翡翠娃娃，应是无果而终，抑郁而亡。”
往事让人叹息。
慧明作别而去，郭旭静坐着发了一阵呆，正准备就寝，却再度传来叩门声。
这次，是楚歌。
落座后，楚歌道：“我来时，你正在和慧明大师说话，因涉及翡翠娃娃，我竟忘了回避，听了你二人的谈话。”
楚歌心中的郁结明显的表现在语气上：雷奇同样是楚歌的心病。
郭旭想到这一层，心里也颇不好受，只好随口道：“无妨。”
一时默然。
片刻后，楚歌道：“一直没讲明我的身份，楚歌实在愧对大家。”
郭旭温和一笑道：“你初来镖局，大家都看出来你绝非凡品，又有什么好愧疚的？”
楚歌道：“即便大家都不见怪，我还是该解释一下。我五岁起，跟了泉石叟，习得上乘内功，十五岁回到家中，竟然无法适应家中的生活。我的父亲是武林中不多见的天纵之才，但是我却在很多事上无法和父亲达成共识。今年初，父亲准了我离家闯荡江湖，但三年后必须回家。父亲以为他的儿子会做出震动武林的大举动，谁想我竟当了小小镖师，他是非常失望。我这一生都无法达到父亲的高度，可是，我只想按自己的想法，活得自由一点。父亲却始终不能认同。”
郭旭没有经历过和父亲的矛盾，在他的印象里，父亲永远是温和而有趣的，但是，楚歌的心情他还是能够理解。
郭旭只能安慰道：“人的想法一直会变，三年，是一个很长的时间，也许到时候，你和父亲能够很好地体谅彼此。”
楚歌点点头。
楚歌道：“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郭旭一惊：“为何？”
楚歌道：“雷奇算是我的同门，又能在镖局相遇，共过患难，实是不浅的缘分。我要带他遍寻名医，或者找到翡翠娃娃。实在救不了他，我也要陪他在这半年开心地活着，不让他一个人死去。”
雷奇家中父母尚在，也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但雷奇不愿让家人悲痛，并不准备让家人知道此事，楚歌已决定这半年要陪着雷奇。
郭旭正待出言劝阻，楚歌道：“我意已决，勿要再劝。你在京中人面广，也请多方打探。”
顿了一顿，续道：“生死之事，尽力而已。”
话已说到这里，郭旭只能答应。
楚歌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又停下来，转身道：“郭旭，那日，我已下定决心要杀粉红佳人，为什么你要先出剑？你明明不想杀她。”
郭旭沉声道：“屠龙之事，原是我一力揽下，要杀人，也该我来杀。”
楚歌看着郭旭，道：“郭旭，不论将来我还回不回镖局，你和长风镖局永远是我的朋友。”
郭旭郑重点头。
楚歌虽走了，却留下一室伤感。
黯然销魂，惟别而已矣。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九章 白头想见江南（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