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吴大音

39、离别之夏（三）

　　晚上八点半，李泽恺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看了会儿没几个频道的电视，打起了瞌睡。不过睡之前，没忘记给自己的父母报平安，他没有精神头打电话，只好发短信。
　　等待家里人回复消息的时候，李泽恺已经阖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一阵敲门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起来了起来了！”导游年轻的声音在门外回荡个不停，“红星旅行团的，七点钟在楼下集合！”
　　李泽恺听见这句话，从床上坐了起来。
　　门外有人应和说知道了，导游这才迈着急促的脚步离去。
　　李泽恺从床头摸到自己的眼镜戴上，看了看表，现在是早上六点半。
　　自己睡得挺沉啊，李泽恺扒了扒头发，感觉身体有点乏力，好像昨晚一直在做梦，没睡好。不过还是起来吧。
　　A市许辰玉家，邵阳和许老师一早也起来了，许辰玉帮他收拾好行装，把他送到楼下。
　　“你到家以后记得通知我一声，不想打电话给我发个短信也行。”许辰玉提醒道。
　　“嗯，”邵阳点点头，“我可能要多住几天，许老师，这几天内有什么事，你也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接的。”
　　许辰玉看着小孩儿认真的样子，笑了笑：“好，没问题，不过不一定会有什么事找你的，你就安心在家住着吧。”
　　许辰玉把邵阳送上出租车，恋恋不忘地看着汽车远去，直到汽车尾气都不见了才上楼。
　　邵家本家在A市东郊快到四环外的地方，因为是富人区，那里有很多大片大片的庄园，每家每户离得很远，不过环境很好。
　　邵阳记得陈璐薇家也在这里，但是他们除了小时候见过一次面，从来没什么私交，这次他也不是来找她的。
　　司机开了两个多小时后，在一扇紧闭的巨大木制大门前停下来，邵阳交了车费，从车上下来。
　　邵家的本家非常与众不同，从外面看起来并不显眼，朴素的石头围墙，看起来有点像古代建筑，大门甚至连门铃都没装，丝毫没有现代化的感觉。
　　邵阳掏出手机给许辰玉发了条短信，这才站到关着的巨大红色木门前，握着手指粗的铜制拉手，敲了两下门。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邵阳扭身挤了进去。
　　门口处，一个长身玉立，三十多岁的斯文男人正在等着他。
　　“小阳，回来了。”
　　“小叔。”邵阳冲来人点头致意。
　　“你爷爷正等你，跟我来吧。”
　　在门口接他人名叫邵闻清，是邵阳父亲的弟弟，邵爷爷仅剩的儿子，邵阳唯一的叔叔，现在在一所大学当老师。
　　邵阳的爷爷依然是邵家的当家人，老爷子喜欢中式风格的东西，这间庄园就是按照中式园林设计的，无论池塘还是假山，房屋的门窗屋檐，全部透着浓浓的中式建筑的质朴古典气息，庭中甚至还有一个迷你的中式园林。不华丽，但大气，说不出的典雅。
　　邵阳跟着他小叔一起，穿过前厅正门，来到后院邵阳爷爷的住处。
　　老爷子身穿太极服，坐在厅内一把太师椅上，手边搁着一杯茶，目露慈祥地道：“邵阳，回来了。”
　　邵阳站好：“爷爷。”
　　“这么早就过来了，我以为会再等几天。”邵爷爷捋了一把下巴上的白胡子。
　　“您不是让我尽快回来么？”邵阳说，“我也想快点知道，我手上这串链子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他举起自己的右手露出手腕。
　　三人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那串珠链上。
　　邵阳手上的这串珠子是他从小就带着的，颗颗有甲盖大小，珠子颜色黑中带紫，在阳光下闪着深沉的金属光泽，看不出的材质，肉眼看去，像是吸满了世上最沉重的物质，如同遥远的宇宙一样深邃。
　　邵爷爷看向他，面色微沉：“我这次让你回来，就是打算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他问，“你也快十八了吧？”
　　邵阳点头。
　　“你长大了，成年了，有些事也不好再瞒你。”邵爷爷又捋了捋胡子，沉吟到。
　　“到底是什么事？”邵阳问爷爷，又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小叔。
　　小叔朝他摇摇头，让他别急。
　　“闻清，你把门关上，”邵爷爷朝邵闻清挥挥手，又招手让邵阳在自己身边坐下。
　　邵闻清关上房间大门回来，坐到邵爷爷的另一边。
　　邵阳看着暗下来的房间，心中疑惑更深：“爷爷，小叔，到底是什么事，能直接告诉我了吗？”
　　“邵阳，先别着急，”邵闻清朝他柔和地笑着，“这件事真要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讲完的。”
　　邵阳直皱眉。
　　“我会慢慢告诉你，”邵爷爷道，“先从你的身世说起吧。”
　　“我的身世？”
　　邵爷爷略微点头，顿了一会儿：“邵阳，你并不是我们邵家真正的孩子。”
　　“什么意思？”邵阳疑惑。
　　“意思就是，你与邵家并没有真的意义上的血缘关系，”邵爷爷说，“你并不是我们的血脉。”
　　邵阳沉默不语，邵闻清担忧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邵阳低声问：“那我是谁的孩子？”
　　“其实，邵阳，你并没有父母。”
　　老爷子表情有些复杂，说完长叹一声。邵闻清赶紧握住了邵阳的手，向他解释：“是这样的小阳，我大哥大嫂并没有生过孩子，那只是我们为了保护你编的谎言。”
　　邵阳垂下眼看着自己被握着的手：“谎言？”
　　邵闻清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见他没有反对，便说：“大哥大嫂当年出车祸去世，你爷爷心情不好在外游历，正好捡回了一个婴儿，就是你，我们想把你当作自己家的孩子来养，但是为了防止别人说闲话，对外才说你是我去世的大哥大嫂的遗孤，但我大哥大嫂从没有生过孩子……”
　　邵爷爷说：“你父母去世后不久，我算到西北的隆山那里有异象，就一个人跑去除灵了，”老爷子沉吟道，毕竟失去了自己的亲人，哪怕再感情再淡，心里也会不好受，“只是我在山里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却只找到了你，我就是在那儿把你捡回来的。”
　　说完，邵爷爷和邵闻清同时看向邵阳。
　　他心里有些乱，不过表面上很镇定，除了握成拳头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思。
　　爷爷和小叔都看出了邵阳的情绪，但两人没说话，等着他的反应。
　　“原来是这样。”邵阳说。
　　他还在脑子里消化着这个消息。
　　信息量有些大，邵阳心想。
　　以前跟同学在一起聊天时听他们讲过“自己是捡回来的”这个梗，没想到居然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原来自己才是捡来的。
　　“小阳。”邵闻清见他一直没有说话，有些担忧，“不论如何，我们养了你这么多年，看着你从小长到大，在我们心里你就跟我们的孩子没两样，你爷爷也是这么想的，你不要因为这个有心理负担，我们只是想把真相告诉你！”
　　邵阳张了张嘴：“嗯，我明白。”他停了一会儿，看向自己的爷爷，“可爷爷刚才说，我并没有父母，这又是怎么回事？是找不到我的亲生父母吗？”
　　邵闻清看着自己的父亲：“这……”
　　邵爷爷说：“你确实没有父母。”
　　这怎么可能？邵阳说：“难道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么？”
　　邵爷爷与邵闻清对视一眼。
　　难道是真的？邵阳心中一惊。
　　“邵阳，你很特别，”邵爷爷说，“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知道你当年是怎么被我发现的吗？”
　　邵阳没做声，等着他后面的话。
　　邵爷爷开始讲：“我当年是去隆山除灵的，可是走了一天的路，却找不到任何怪事，我本以为自己是弄错了，毕竟我当时心绪难定，可没想到异象在那时才发生。”邵爷爷说着，看了一眼邵阳的神色。
　　接下来，邵阳总算知道了自己的来历。
　　西北方的隆山有一座庙，那座庙原本是当地人供奉山神的地方，后来破败了，成了游客歇脚用的小屋，里面的山神像也不见了，庙里只剩一个空台子。那天原本是天高气爽的晴天，等邵爷爷上到山上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老人家以为要下雨匆忙躲进了小庙里，可他一进到这里才发现，原本供奉山神的小庙中竟聚集着大量惊人的灵气。
　　邵爷爷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惊人的灵气，像是世上最精华的力量此时都聚到了这一处。
　　这可是他从没见过的情景！
　　那纯粹又骇人的力量把老爷子吓得不轻，顿时还以为什么可怕的妖怪要横空出世，可又被巨大的灵气逼得毫无出手之力。
　　对上山神庙里的力量，自己修炼了一辈子的灵力仿佛无知小孩的打闹。老爷子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座破庙里，连传话仙鹤都折好了，就等最后一刻将这里的信息传给家人，让他们早做防范。
　　后来，千钧一发之际，灵气却渐渐消失了。邵爷爷才松了口气，可等他冷静过后才发现，那灵气并不是真的消失，而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再定睛一看，小庙当中的空台子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正哇哇地啼哭，那些灵气正是被婴儿全部吸收掉了。
　　“那婴儿就是你，后来我便把你带回了邵家。”邵爷爷说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邵阳内心天雷滚滚。
　　他从未有过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这是第一次，他被自己的身世给雷到了。
　　他感觉自己的出生跟孙猴子一样，这么没着没落，没头没脑的。
　　邵阳问：“那我到底是什么人？”
　　邵爷爷答：“严格说来，你不是人。”
　　得，没成想这句话有一天回落到自己头上。
　　原来自己也不是人。
　　邵闻清连忙道：“也不是这个意思，爸，你看怎么说邵阳也跟普通人一样长这么大了，怎么能说他不是人呢？”
　　邵爷爷说：“我只是说严格说来。”
　　邵闻清：“……”那不还是一个意思吗？
　　纠结了一会儿，邵阳还是接受了自己奇怪的来历：“照这么说，我就是受天地之精，日月之华而出生的神童，是么？”
　　邵爷爷一捋胡子：“你要这么以为也可以。”
　　邵闻清：“……”
　　“那好吧，”邵阳说，“可是这串手链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还是没说明白。”
　　邵爷爷说：“当时那些灵气大部分都是被这手链吸收掉的，而你一出生就带着这串手链，它就像是跟你一体的一样。”
　　一体的？邵阳诧异。还从出生就带着？
　　事情又有点往贾宝玉的方向跑了。
　　“但是你这手链上有禁制，里面封印着剩余的灵力。邵阳，你除灵时所用的力量就是从这里面来的。”邵爷爷又喝了口茶，接着说，“说起来，你知道我们邵家为什么要做除灵这一行么？”
　　“不知道。”邵阳心想，难道跟天师道士这些走的路线不一样？
　　邵爷爷一眼瞧出了他的想法：“这世上，天师和道士有无数，可除灵这一行却单单只有我们一家，当然不一样了。”
　　邵闻清吃了一惊：“原来是这样，我以前从没听您说起过啊。”
　　邵爷爷看了他们一眼：“其实邵家从很久以前一直有一个密不外宣的家族任务，这秘密只有邵家的当家人才知道，不过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
　　“是什么？”邵闻清和邵阳同时问。
　　老爷子颇有些自豪的说：“维护世界和平……不是！”最近看了几集选美小姐比赛的邵爷爷一不小心说顺了嘴，红着脸咳嗽两声，“咳咳……是守护一位神灵！”
　　邵阳：“哦。”
　　邵闻清却问：“守护神灵？哪位大神啊？”
　　邵爷爷故作神秘地一笑：“万灵之神。”
　　……
　　滨海市。
　　李泽恺起了床，跟大部队一起在楼下吃早饭，领队跟导游正在商量今天的旅游路线。八点左右，旅游团出发了。
　　“我们不用坐车？直接走着去？”李泽恺问领队。
　　啤酒肚大叔说：“咱们今天早上去爬山啊，不坐车。你没瞧见么，那山就在后面。”
　　大叔一指，李泽恺才看到，他们住的酒店是依山而建的，昨天因为天太晚他没注意。
　　不远处就是当地很有名的罗牛山，山上已经被开发成了旅游景点。这里的海拔不高，爬山并不累，只是从山下向上望去，山壁上那成千上万级台阶盘旋而上的景象，看着还是很让人心悸的。
　　能上得去吗？
　　大叔朝李泽恺说：“别怕，没事的，上去不累人，咱们是看风景的，又不是光爬山，你不是学体育的吗，这点难度应该没问题！”
　　“嗯，我没问题！”李泽恺说着，却有些底气不足。
　　“哦，记得多带两瓶水，饭店小卖部有卖的，上山不怕别的，就怕渴。”
　　“好的，谢谢领队。”
　　之后的三小时里，李泽恺跟着一群大爷大妈们终于成功登顶罗牛山。
　　果然像领队说的，上山过程其实没那么累，就是特别渴，而且山里温度比外面低，虽然不是很热，可是一直运动着汗不断往下淌，非常缺水。
　　爬山时遇见的风景也还蛮不错的，因为山上开发较晚，没受什么破坏，树丛很多，还有几处小瀑布和水潭，导游还让大家在一处较浅的水潭里玩了一会儿。
　　登上山顶的感觉也很不错，罗牛山不是什么崇山峻岭，但从一两千米的山顶向下望去，也还颇有一番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快到中午，太阳开始直晒，大家有点受不了，开始下山。李泽恺懂得了一件事：原来下山要比上山快得多，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就回到了酒店。
　　午休过后，导游又通知大家，下午三点去附近的一个漂流点玩漂流。
　　“漂流？”李泽恺吓了一跳，他可从没玩过这个，只在电视上见过，貌似有点危险。
　　“夏天当然要漂流了！”领队大叔说，“好玩，凉快得很！我们这些老家伙都不怕，大小伙子有什么担心的！”
　　结果李泽恺真的一点儿也没担心，因为漂流区这几天蓄水不足，滑道水流不够。
　　“这玩儿的什么劲啊！”领队大叔不满的冲导游嘟囔着，“这叫什么漂流，跟划船差不多了嘛！”
　　李泽恺笑笑，他反倒觉得刚好，可能没那么刺激，但在小河里优哉游哉地划小皮艇也挺舒服的，而且确实很凉快。
　　河道两旁是他们早上爬过的山，风景独特，李泽恺从防水袋里拿出相机，喀嚓喀嚓照了好几张照片，不过后来大叔大妈们嫌光划船没意思，打起了水仗，李泽恺手忙脚乱地迎接大叔大妈们用船桨泼来的河水，差点儿把照相机弄到水里去，之后就再也不敢拿出来了。
　　来旅游的第一天，大家都很开心，晚上回来时，众人早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领队立刻叫人准备开饭。
　　才一天过去，李泽恺就晒黑了不少。一想到晚上还要去跟一群大叔们抢水龙头洗澡，他便悄悄放下碗筷，提前回房间做准备。
　　李泽恺擦着头发从澡堂里出来，洗完澡后一身轻松，除了肩膀和腿还是有些酸疼，不过他能忍得住。
　　走廊上，他又看见了昨天的那个白裙子女孩。
　　李泽恺撇撇嘴，大晚上一个女生穿个白裙子在走廊里站着，还一动不动，真有点儿慎得慌。
　　可这姑娘到底是谁啊？他心想。然后摇摇脑袋，回到了自己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