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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毕业(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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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喜欢别人是件这么麻烦的事。”邵阳若有所思道。
听邵阳发表了这样的结论,许辰玉忙摆手:“也不一定全是这样,有些人就不会。我不是说有能成的吗,比如那种很优秀的人,能接受新鲜事物,也始终不忘自己初心的,嗯……有可能你同学就是这样!”
他好像说的有点儿严重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补回来!
“是吗。”邵阳只说了两个字,随后便低下头吃东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许辰玉无语,他还是没搞懂这小孩到底想知道些什么,不过他已经尽力了。
“邵阳,你还没喜欢过谁吧?”许辰玉小声问到。
“没有。”邵阳想都不想直接回答。
想也知道没有,许辰玉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安心了还是又担心了。
他之前说那些话,也是想给邵阳提个醒,他怕将来邵阳变成他说的那样,被花花世界蒙蔽了双眼,或者见到更优秀的人喜欢上对方什么的……
自己还什么都没做过,也没向他表白,他可不想邵阳就这么跟别人跑了。不过看他小孩儿的样子,也无法想象他能喜欢上谁。
自己应该还是比较安心的吧,许辰玉暗道,只不过这样一来,让他喜欢自己的机会似乎也很渺茫。
不管了,还是先等他考上大学,自己再见机行事。
高考当天。
“铅笔准备好了吗?”许辰玉一遍又一遍给邵阳检查着要带的东西,“我给你多备了两支笔,哦,橡皮也多带两块,还有水笔芯……算了,直接多拿几支笔好了,先试试写字流不流畅。”
邵阳站在一旁,看着停不下来的许辰玉:“差不多了许老师,昨天晚上就检查过了。”
许辰玉没管他说什么,接着忙活:“还有你的准考证呢,丢什么都不能把这个丢了……哎?我给放哪儿了?”
他摸着后脑勺,在桌子上东扒西找。
“在我兜里。”邵阳说,掏出了口袋里的纸片。
许辰玉这才停了下来,他挠了挠后脑勺,明明是邵阳考试,当事人还没什么反应呢,自己先担心过了头。自己这么激动,会影响到他吧。可他就是很紧张,感觉比当年的自己参加高考时还紧张。
“我是不是有点招人烦了啊?”许辰玉小声道,“你不会觉得我太婆妈了吧,邵阳。”
邵阳有些不解:“婆妈?不会。”他拿起装着文具用品的透明袋子,看着里面的东西。
“我都感觉自己跟你老妈子似的。”
邵阳皱了一下眉头:“老妈子是什么?我没有妈妈,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许辰玉闭上了嘴。
原本许辰玉这两天是要去监考的,可是为了邵阳,他装病请假回来照顾他,生怕他出一丝一毫的状况。
自己这样子简直就跟邵阳的爹妈没差别,可能连他亲生爹妈都不一定能做到自己这一步。
邵阳的考点在一所艺校,许辰玉骑电动车亲自把他送去,电动车也是许辰玉专门买的,又被邵阳说是乱花钱。
自己这么做都是为了谁啊,许辰玉心里有苦说不出。
高考这两天太阳很大,邵阳在学校内考试,许辰玉就跟着一众家长们在校门外等着。因为考点离得远,中午跑回家吃饭时间不够,可他又不想邵阳在饭店吃,怕东西不干净。半道上,许辰玉跑回家里,做好午饭带了过来,等着小孩儿出来吃,一连两天都如此。
看到保温桶里的午饭,邵阳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脸上也依旧没表情,但许辰玉知道他在感激自己。
许辰玉美滋滋的想,这样就够了,让这小孩在心里慢慢地留下自己的好就行。
第二天考试下午,空气又稠又闷,无比黏腻。已经到了最后一场考试,许辰玉站在门口,只觉得身上的衣服全都黏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忽然一整狂风刮来,令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不一会儿,天上下起了倾盆大雨。气温瞬间降低不少,好在大家都看过天气预报,都带了伞,没人淋湿。
一直闷热无比的大地解了暑,大家心里都很痛快,尤其是到了最后一场考试,这场雨的到来更显振奋人心。大人小孩马上都能轻松了。
等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学习十年的文化知识,有些人还不止十年,终于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众人都有松口气的冲动。
门口焦急的家长接了自己的孩子回家,许辰玉站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邵阳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走上前去给他撑伞,接过他手里的文具袋。
“考完了,咱们回家吧。”
“嗯。”
高考过后,学生们放假在家。
这天郑冲闲不住了,打电话约三人出来打篮球。
早上公园的中心广场,三个年轻的小伙伴正哐哐哐地投着篮。
郑冲手里抱着球,皱着眉冲他们直嚷:“你们俩怎么回事?咱们好不容易考完试出来聚聚,都不想玩啊?打球这么不给力!”
邵阳用手抹了把汗,有气无力道:“天太热。”
现在快要六月下旬,气温都在三十五度左右,公园的广场上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影子。邵阳最受不住热,说着就想往树荫下的长椅上坐去。
“你是不是男人,竟然怕天热!”郑冲嘟囔。
“你说什么?”邵阳看着他。
郑冲立刻蔫了:“没什么……”
邵阳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休息,用手扇着风,根本没打算再站起来的意思。他现在只想回家,许辰玉家有空调,冰箱里还有专门做的酸梅汤,冰凉解渴,邵阳非常喜欢,怎样都比现在在广场上晒太阳强。
见邵阳彻底扑街,郑冲无语,可他不敢跟邵阳对着干,只好跟李泽恺接着打。可李泽恺也显得十分心不在焉。郑冲投球没投好,眼睁睁地看着篮球擦着他头顶飞过,来不及叫他小心,李泽恺却呆呆的站着眼睛也不眨一下。
“你们这都是想干什么啊……”郑冲一手捂着狂跳的心脏,一手撑膝,感慨完后,很干脆地拉着李泽恺也坐到了树荫下。
既然都没心思,那就别玩了,出了人命可不好!
三个人各怀心事,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广场发呆。
“我的通知已经出来了。”一直沉默的李泽恺突然说。
郑冲一头雾水:“什么通知?”
“录取通知。”
郑冲奇怪:“可录取通知书还没发吧?”
“我考的那所学校已经打电话通知我了,”李泽恺说,“他们说通知书已经寄来了,等开学时让我按时去报道。”
“真的假的?”郑冲问,“你之前考的哪所学校来着?”
李泽恺说:“Y市体育学院,我本来是打算在那边发展,他们那儿的球队比较好。”
“不错啊!Y市体院!”郑冲惊呼,“不过竟然在Y市,那么远。从咱们这儿坐车过去得好长时间呢!”
李泽恺没有说话。
郑冲没有管他:“我打算去B市财大,”他说着嘿嘿笑了两声,“那地方美女多,离A市也不算太远,而且我觉得自己这次考试发挥还不错,应该能考得上……邵阳,你呢?你报的哪儿啊?”他转头问。
“不知道。”邵阳没好气,他热得浑身无力,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话也懒得多说。
什么叫不知道啊?郑冲又无语。这样的朋友还有没有的做!
邵阳没理他,却看了一眼李泽恺:“恭喜你了,阿恺,如愿以偿考到了理想学校。”
李泽恺听到后一怔:“是啊,是如愿以偿了,”他脸上的笑容有点苦涩,“可是我去了体院之后,咱们基本上就见不着面了,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你们。”他说完垂下眼睛。
舍不得的还有陆衡……
郑冲见他这样,咂了咂嘴:“干嘛这么伤感,到时候你就能去做你想做的了,这不好事嘛,你应该高兴!”郑冲拔了一颗草,在手里把玩着,“不过说的也是,到时候你上学的地方离得那么远,咱们这一分开,再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从初中到现在,不对,咱俩是从小学认识的呢,不知不觉都多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六月底,高三学生回学校开毕业典礼,领毕业证书。
早上十点,上千名毕业生在操场上排着队,听校长讲那又长又臭的无聊讲话。
邵阳快要睡过去了,太阳又大,地上连个遮挡物都没有,他实在太热。郑冲也想赶紧结束这遭罪一样的典礼,实在受不了,只有李泽恺的心不在校长的演讲上,一个劲在队伍里东张西望,不知在看什么。
一个半小时后,油光满面的老头在同学们热烈的掌声中退了场,学生们回到班里,领了各自的毕业证书,再签过名字,就算是正式毕业了。
班里的人都走完了,李泽恺是最后一个,郑冲在门口不住的催着他快一点,已经中午了肚子饿想吃饭,李泽恺却一直心情焦虑,动作也慢吞吞的。他叫住了准备走人的班主任,问怎么没见陆衡的毕业证书。
班主任牛老师挤了两下绿豆大的小眼睛,奇怪的说:“陆衡?陆衡是谁?哪个班的学生?”
李泽恺傻了眼。
本来坐在座位上的邵阳一听立刻站起身,拽住还想继续询问的李泽恺,把他拽出了大门。
牛老师见状满脑袋问号,摇了摇头,迈着步子走了。
“邵阳你干什么?我有事问老师啊!”
李泽恺被踉踉跄跄地拽到楼下,邵阳这才松开手:“别问了。”
李泽恺不解道:“为什么不让问?陆衡今天没来,我帮他领毕业证还不行啊?”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干嘛呢?陆衡怎么了?”郑冲见状好奇地走上来。
邵阳的眼里带着些许复杂意味,说:“你没听见老牛刚才说的话吗?”
李泽恺一愣,老牛刚才说的话?
老牛问自己,陆衡是谁,是哪个班的学生?
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明真相的郑冲大呼小叫。
“陆衡已经走了,”邵阳道,“现在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再记得他。”
“你说什么?”郑冲惊道,“这怎么可能?”
李泽恺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八班的班长此时正拿着签字表下楼,路过三人时打了个招呼。李泽恺忽然闪电一样猛地抓住了他。
“班长!你知不知道陆衡是谁?”
班长被吓得一哆嗦:“你说谁?谁是陆衡?”
郑冲赶紧上去拽李泽恺,但是拽不动。
李泽恺充满希冀地望着他们的班长,班长有些发怵:“不是……谁是陆衡啊?你你你……你要干什么?怎么啦这是?”他被揪着衣服,一会儿看看郑冲一会儿看看李泽恺。
李泽恺满脸难以置信,看来真的没有人记得陆衡了。
邵阳上来让他松开手,班长撂下一句没事吧你们,赶紧跑了。
郑冲咽了口唾沫,望着跑的没影的人,担心地轻声问到:“邵阳,陆衡这就算是消失了吗?”
邵阳点点头。
李泽恺心里很难受。他为什么连毕业都不肯不参加,就这么突然走了呢?
“他怎么又一声不吭不见了呢,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告别啊……”
邵阳道:“见了又能怎么样,见了面你就不毕业了吗?他能跟你一起去上大学吗?”他想了想,说了一句,“长痛不如短痛好。”
郑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李泽恺气息忽然乱了,拳头一握,大步流星跑了出去。
二人看着他的背影。
“邵阳,刚才那句话你从哪儿学的啊?”郑冲斜着眼睛看邵阳。
“小说里面。”邵阳微微皱眉,“怎么,这句话不是用来安慰人的?”
现在又转战小说了吗?郑冲捂脸。
李泽恺一口气跑到了教学楼外,现在是大中午头,楼外的太阳耀眼刺目,大地一片明晃晃的白。
胸口怎么这么难受……
李泽恺揪着自己的衣领,灼热的日光直照在他身上,他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前像压了块石头,又闷又疼。
眯了眯眼睛,他开始沿着小路一直走,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脑子里空空如也,只有“陆衡又消失了”这句话一直回荡着。
走着走着,李泽恺心里忽然又想,可能陆衡现在也在这里游荡着呢,也许他还能看见自己。
只是现在自己已经见不到他了。
李泽恺停了下来,就这么在太阳底下晒着。
背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一回头,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一只不知被谁丢在篮球架下的篮球,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声音就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李泽恺上去把它捡了起来。
教学楼背后那条林荫小路上,路边两排杨树的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李泽恺想起那天晚上,陆衡消失不见,自己听见的也是这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只是当时的陆衡是跟自己开玩笑,可现在他再也不会出现了,起码在自己下次来看他之前,都不会再出现。
他来到楼背面的墙根下,找陆衡的那块石碑。
那天晚上是陆衡带他来的,没有认清具体位置,摸索了一阵后,终于在一片茂密的草丛里找到了那块黑色石碑。
草丛长得很茂盛,这是学校专门种的一种草,夏天时会开满紫色的小花朵,现在已经有花骨朵缀在上面,黑色的石碑就在花骨朵里露着头。
李泽恺盘腿坐在草地上,拨开草丛,伸手摸了摸石碑光滑的表面和高山流水般的纹理。
真的挺漂亮,几百年岁月过去,泰山石敢当五个鲜红的大字依然清晰如故,就像在表明这就是陆衡的生命一样。
可是终究是块石头,不是人。
李泽恺觉得眼眶有些酸,他说:“陆衡,我觉得我好像喜欢你。”
只有风声拂过,吹动树叶和草丛窸窸窣窣的声音。两只麻雀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又叽叽喳喳飞走了。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不知为何,李泽恺的脑中忽然掠过这句词,再看看自己,却在一块不会有什么回应的石碑面前,孤身一人坐着。
看着手中的篮球,邵阳的忠告又一次在脑中一闪而过。
“如果你一直是块石头,我也不用想这么多。”李泽恺苦笑,“但是毕竟咱们遇见了,这就是上天注定了的……”他又伸手摸了摸石碑,把手里的篮球放在石碑旁边,刚刚好挨着它,被草丛掩盖着,不会到处滚。
“我毕业了,要走了,可是你会在这儿一直等我的对吧?陆衡,就算是有一天别人都忘了你,我也会记住你的,你也千万别忘了咱们说好的话。”
他站了起来。
李泽恺的身后,一棵高大的杨树顶,陆衡正像个妖精一样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看着下面的人把草丛掩好,让石碑只露出个头,然后转身离去。
他什么都没说,只目送他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