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吴大音

35、毕业（三）

　　“可我上次不就搀和了一下吗？”郑冲小声道，“好像也没怎么样……”
　　“这也分人，”邵阳说，“人跟人不一样，有些人接触了奇怪的东西也不会有大碍，可有些人就不同，比如阿恺。”
　　李泽恺惊讶地睁大眼：“我？”
　　郑冲道：“对了，阿恺以前见过鬼。”
　　“可我以后就没再见过了啊，除了陆衡……但是这不一样。”
　　邵阳对李泽恺说：“这一点你跟郑冲不同，你比郑冲容易受到灵异事件的影响。”他看着说不出话的二人，“所以我很担心你跟陆衡，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他毕竟是异类。不过好在陆衡是个守护灵，不会害你，但说到底他不是人类，跟我们不在同一个世界。”邵阳语气严肃了起来。
　　不在同一个世界，就注定不该有什么交集，陆衡的出现只是意外，世上不会再出现第二次。
　　离高考只剩几天时间，老师们一反常态要学生们多出去跑一跑，散散心，希望他们不要有太大压力，所以教室里的人都出去了。
　　班里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
　　三个人谁都没出声，气氛有些沉闷。
　　再有不到一周，他们就要站在人生中最重大的战场里了，之后，他们就再也不会跟陆衡有什么关系。
　　李泽恺抿着嘴，神色低落。
　　“阿恺，你别忘了你自己想要做什么。”邵阳出言提醒他，“早先我就提醒你，他跟我们不是一路的，总有一天要分开。这是规矩，谁都不能例外。”
　　我当然明白这些，李泽恺心说。他虽然脑子不太聪明，但也没傻到这份上，即便邵阳没有告诉他，他也能意识到，跟一个不是人类的人做朋友是件风险很大的事，可他喜欢陆衡，这种喜欢的感觉他也说不清楚。
　　认识陆衡之后，每一次放假李泽恺都会尽量在学校里多陪着他。当空荡荡的校园只剩他们两人时，李泽恺明白了，当一个守护灵是多么寂寞，哪怕是开学后，上课期间，校园里满是喧闹的人群，那种寂寞感也无法消散。
　　学生是世上最富有活力的群体，而陆衡虽身处其中，却只能永远游离在他们之外，几百年都是这样。他不能出现在人们周围，即使出现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守护着这些学生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他，没有人能听见他，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李泽恺能感觉出来，跟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大概是陆衡最开心的时候。
　　只有他们知道陆衡是谁，最后却还是不得不顺从世间所谓的规则，跟他断绝关系。
　　李泽恺心里很难受，忽然有些破罐子破摔，觉得这都是陆衡自己的错。
　　本来只是一块石头，既没有感情也不会说话，可突然有一天开了智，修炼出了灵体，对世界有了感知，有了感情，就再也放不下了。
　　如果陆衡一直只是一块石头就好了，李泽恺狠心地想，哪怕他们不能相遇，不能见面，但是只要没有感情，陆衡也就不会寂寞了吧。
　　“我先出去走走。”李泽恺说着，站起来走出教室门。
　　教室外走廊里站着回来的陆衡。
　　“你怎么在这儿？”李泽恺看着他，叹了口气又问，“你站这儿多久了？”
　　陆衡笑了一下：“没多久。”
　　其实他一直站在门外听他们说话，李泽恺也想到了这点，不过没有点明。
　　“你……要是没事的话，陪我出去走走吧。”
　　“好。”
　　教室里，李泽恺走了之后，邵阳继续看漫画。郑冲吸了吸鼻子，说道：“邵阳，我总觉得阿恺这次有点儿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郑冲趴在课桌上：“他好像真的很喜欢陆衡，我从小跟他认识到现在，从来没见他对谁好成这样的，就连他弟我都没见他这么在乎过。”
　　“你想说什么？”邵阳翻过去一页。
　　“没什么，感慨一下而已……”郑冲感叹道，“你不知道，要不是因为你告诉我们陆衡不是人，我真怀疑他们俩最后会搞到一起去。”
　　邵阳瞅他一眼，鼻子里哼一声：“你要羡慕的话自己也去找一个。”
　　郑冲闷闷地说道：“我找什么啊？我又没那方面嗜好……我说邵阳，这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还天天漫画杂志不离手，你就一点儿不紧张？真那么胸有成竹啊？那漫画是有多好看啊！”
　　郑冲说着想上去抢他手里的书。
　　邵阳又用鼻子哼了他一声，灵活的躲开他的手，继续掀了一页。
　　李泽恺和陆衡离开教学楼，在校园里四处走着。
　　陆衡跟着李泽恺慢慢踱着步子，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一中的占地面积没有莲华女高大，但是也不小，平日里因为学习紧张，大家都躲在教室里学习，所以校园里显得很沉寂，而现在，虽然老师鼓励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多出来活动活动，操场上也没见有多少人，偶尔有几个学生也是背书看单词居多，大家还是忙着考前最后冲刺。
　　陆衡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数百年来，过去和现在可能略有不同，但是气氛都是一样的。可无论什么年代，他也只能这样在一边看着他们。
　　只有这次不一样，这次他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陪着。
　　李泽恺出声问道：“陆衡，邵阳跟我们说，如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迟早都要分开，这是规矩。”
　　“是啊，他说的没错。”陆衡道。
　　“可这规矩是谁定的呢？”
　　谁定的？陆衡怔了一下：“上天定的吧……”他微叹了口气，“就像太阳东升西落，冬天过后就是春天一样，大自然定的。”
　　“那难道你跟我们遇上，就是为了有一天分开吗？”李泽恺问他。
　　“当然不是了，”陆衡说，“我只是想体验一下高中生活而已，并不是想遇见你们。”
　　李泽恺眼镜一下子滑到了鼻尖。
　　陆衡见他这样，笑了出来：“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他又笑了几声，“不过一开始我确实只是想来体验体验你们的生活，因为时间真的太长了，看着你们来了又走，走了再来，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实在有些不甘心。我是一块石头，从没有回忆这种东西，我承认自己有些寂寞，所以也想给自己制造点回忆出来……”
　　因为真的很难熬……陆衡收起了笑脸。
　　可他现在却发觉，自己当初的决定十分欠妥，真的只要这些回忆就足够了吗？
　　陆衡垂下头。
　　回忆里的人迟早也会忘记自己的，以后就要他空抱着这些回忆度过更加漫长的日子吗？这岂不是比之前更加寂寞。
　　李泽恺又不出声了，他想起邵阳之前说的话，别忘了自己想要做什么。
　　李泽恺天生喜欢打篮球，他热爱篮球，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职业篮球运动员，有朝一日打出国门，走入NBA的赛场。而且他的未来里，绝不会有一个非人类存在。
　　他跟陆衡的缘分，可能真的到此为止了。
　　过了两分钟，李泽恺说：“再过几天就要高考了。”
　　“嗯？嗯，是啊，”陆衡回过神，“你现在复习怎么样？有把握吗？”
　　李泽恺却没有回答他，他看着陆衡：“考试完后我们就毕业了，你说等我们都走了以后，还能不能记得你？”
　　陆衡笑了：“看你想不想记得我，你要是不愿意记得，我马上就可以帮你消除关于我的记忆。”
　　“不不，我没打算忘了你！”李泽恺赶紧摇头，又问，“那你呢？你也能记得我们吗？”
　　“那当然能，我不是说了吗，我跟你们生活了这么久，就是想给自己制造回忆的……”怎么可能忘记呢？陆衡心说。
　　“陆衡，那我再问你，要是有一天我回来看你了，你会不会出来见我啊？”
　　陆衡问：“你回来看我？看我什么？”
　　“看你过得好不好啊。”
　　“我有什么过得好不好的，”陆衡故作潇洒道，“我一直都这样，不会变的，就算有一天你们都不在这世上了，我也会依然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李泽恺没料到这一茬，就是啊，陆衡既然是块石头，还是守护灵，那他存于世的时间可比自己要长多了。
　　“你就说到时候会不会出来见我吧！”
　　陆衡沉默了一会儿，自己会不会出来见他？
　　他仰头看了一眼面前的李泽恺。
　　他真是个打篮球的好苗子，体格好，性格好，人长得也好，今后肯定有一番作为，会交到很多朋友，也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人。
　　只怕到时候他会忙得忘记自己的存在吧，还会记着看自己过得好不好吗？
　　陆衡心里酸涩地想着，脸上却带着笑说：“会的，要是你回来看我，我就出来见你！”
　　李泽恺展开笑脸：“那就这么说定了！”
　　临近考试，这几天气温逐渐上升，得有三十多度了。
　　担心天气太热，小孩儿学不进去，许辰玉一狠心花了半个多月的工资，买了个挂式空调装在房间里。邵阳知道后说考试只有两天，许辰玉这么做乱花钱，差点把他噎个半死。
　　在吃饭上，许辰玉每天都去菜市场买菜，只挑最新鲜的，每顿饭亲自下厨，变着花样给小孩儿做好吃又营养的饭菜。
　　自己就像一名金牌家庭主妇，邵阳就像自己的孩子，每天都是操不完的心。
　　考试头天晚上，许辰玉费尽心机做了一桌家常但营养丰富的晚餐，可一到饭桌上，他的心思就朝着“明天早上给邵阳做什么好”去了。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许辰玉心说，明天早上才是是重中之重，不如就来个简单的吧，煮鸡蛋配粥，再加个小炒菜，既能吃饱还营养丰盛，又不会太腻影响考试。
　　就这么定了！许辰玉心想。
　　“许老师，我想问你个问题。”许久没说话的邵阳开口道。
　　许辰玉咽下嘴里的馒头：“什么问题啊？”
　　邵阳看着许辰玉伸手给自己夹菜，问：“许老师有没有喜欢的人？”
　　自己筷子上还夹着鸡肉，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许辰玉顿了两秒钟把筷子收回来：“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啊？”
　　“这两天突然想到了，就想问一问。”邵阳看着他说。
　　这小孩是想到了什么啊？许辰玉半张着嘴瞪着邵阳。
　　“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许辰玉试探着问他。
　　“不是我，”邵阳答，“是我同学，我觉得他跟往常有些不一样，我在漫画里看到，他那种情况就叫恋爱了。”
　　许辰玉呼出一口气，这小孩总是喜欢突然冒出些奇怪的话，要不就做些奇怪的事，把自己弄得惊慌失措的。
　　不过他又想，原来邵阳这种性子的人，也会在意恋爱这种东西……虽然他在意的是别人的恋爱，但也出乎自己预料了。
　　看来漫画有时还真是个好物呐！
　　“你同学怎么了？在学校里谈恋爱了吗？”许辰玉感兴趣的问到。
　　“可能是吧，”邵阳答道，“按漫画里的说法，他应该是喜欢上别人了。”邵阳说着，眉头皱了起来，“许老师，你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
　　正要喝汤的许辰玉差点被这句话呛到，没想到邵阳还抓着这个不放，他咳嗽了两声：“你老问我干什么？”说着瞟了一眼邵阳，发现他正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有些脸热，把心一横，道：“我……我有喜欢的人啊。”
　　“是吗……”邵阳垂下眼睛，“那你喜欢别人的时候，会不会非常不想跟他分开？”
　　“当然了！肯定啊！”许辰玉道。这还用问？
　　“为什么？”
　　为什么？许辰玉被问住了：“因为……因为那可是自己喜欢的人啊！要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天天见面都不会烦，当然不想分开了。只想跟他在一起，最好是做什么都在一起，”许辰玉放下筷子，娓娓道来，“因为两个人一分开后就会止不住想念对方，担心他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受苦，担心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是不是也想念自己……你要是也喜欢过别人就知道了，和喜欢的人分开很难受的！”就像我对你一样。许辰玉心说。
　　这小破孩子整天不按常理出牌，才更让人担心，要是可以的话，许辰玉都恨不得把邵阳拴在自己裤腰带上。
　　不过他问自己这个问题，估计还是为了他的同学吧。
　　“你很担心你同学？”许辰玉问。
　　邵阳点点头。
　　“倒也是，”许辰玉摸着下巴，往嘴里塞了一根芹菜嚼着，“按常理说，你同学的行为就是早恋，你们学校要是知道了肯定会严厉批评他的……不过要我说，都到了这时候，只要不影响明天考试，不影响你们的未来，其实他们爱怎么样都行。哎，对了，你说的你同学，不会是郑冲或是李泽恺吧？”
　　邵阳唔了一声，没有明确表示哪一个。
　　许辰玉以为他不好意思告诉自己，笑了笑安慰他两句，叫他别太过在意：“反正你现在担心他也没用。”
　　“为什么？”邵阳不解道。
　　许辰玉耐着性子跟他讲：“因为你们就要高考了啊，考完之后你们就要各奔东西了。”他看着小孩的眼睛，“以后说不定都不在同一座城市生活，能不能见面都不一定，很多这种青涩恋情，基本上都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掰掉的。”
　　“为什么？”
　　“你怎么那么多为什么……”许辰玉叹了口气，“因为你们将会遇上很多事，还会遇上很多人。大学就跟中学不一样，不仅要学习，还要学会怎么为人处事，跟同学之间，老师之间，还有很多你不认识的人之间，你需要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在大学里还要参加很多活动，遇上的人和事就更多了，不过生活也要比现在更丰富……只是，当你遇见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经历了各式各样的事之后，还能确定自己的感情不会变吗？”
　　邵阳没有说话。
　　“倒也不是说所有的人都会分，只是最后能成的实在是太少。”许辰玉叹气，“你们现在接触到的人，无非只是班里那几十名同学，可等到了大学，你能接触到的是整整一学校的人，不仅如此，等你再到了社会上，接触到的人和事就更多了，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优秀的人很多，诱惑也很多……人都会变，这话真的不骗你，很多人在大学里就变了样，社会更是个大染缸，谁都别想全身而退。到那时候，中学时代的青涩恋情就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