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吴大音

31、送别（一）

　　“是谁，快放开我！”张静君吓了一大跳。
　　“别嚷！是我！”
　　“是你啊。”认出来人是郑冲，张静君这才安静下来。
　　“我说你可真够勇敢的，没看出那帮人是带着家伙来闹事的吗！你不要命了？还敢跟他们对骂！”郑冲此时的心情很复杂，这个女生看着外表文弱，胆子却大成那样。
　　他挡开围上来的人，抓着她往外走。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你这么剽悍你父母怎么没把你拴好，就这么放你出来了呢？
　　“我没想那么多……”张静君小声道。她平时是个很文静的女生，课堂上回答问题，隔三排就听不见声音的主，所以她也不清楚自己刚才哪儿来的勇气敢跟那些人对着骂，现在想想也有点儿后怕。
　　郑冲叹了口气，低着头往外冲。
　　两人刚钻出人群，迎面撞上了一个人，还差点把人撞倒。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郑冲连忙道歉，一抬眼却傻住了。
　　“啊……是你！”张静君见到来人也吓了一跳。
　　邵阳面无表情地站在二人面前，而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郑冲？”陈璐薇微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人，目光移到了他抓着张静君胳膊的手，眉毛微妙地向上一挑。
　　郑冲像是被蜜蜂蜇了一样赶紧把手松开，支支吾吾不知该做何解释，最后没招了，把手里的油饼举了起来。
　　“我只是路过来买早餐的，什么都没做！”
　　陈璐薇家的车就停在路边不远处，四个人躲开人群，坐在车里相顾无言。
　　邵阳一直盯着郑冲和张静君，最后郑冲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真没骗你邵阳，上次的事我受到教训了！我今天真的只是来这儿买早饭的！”他又看了一眼神情微妙的陈璐薇，叹了口气，“我本来都要走了，要不是看见她跟吃错药似的上去跟那帮人呛声，我才不会管闲事呢……”
　　张静君听见这话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忙支支吾吾地道歉。
　　邵阳问道：“今天这里又出了什么事？”
　　郑冲眨眨眼睛：“你们没看见？廖以航的家人又来闹事来了，跟门卫正在起冲突呢。我路过的时候就看见她跟人家吵起来，也不知道她说了些什么，那帮人好像要上来揍她似的，我就赶紧上去把她拽了出来……”
　　张静君红着脸坐在一旁不吱声。
　　“你们呢？”郑冲看着邵阳和陈璐薇问道，“你们怎么也一大早跑到这儿来了？还两个人一起……”
　　“你不需要管那么多。”邵阳答。
　　郑冲被噎了一下。
　　“你这也太法西斯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陈璐薇见他这样，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拍了拍邵阳：“没想到你对朋友这么关心呢，反差萌啊！”
　　邵阳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邵阳之前请我帮忙，今天我正好把取出来的东西给他送去，”陈璐薇说着摆摆手，“因为我有车，他就让我顺便再他送去学校，遇上你们只是恰好路过碰到了而已。”
　　“邵阳之前请你帮忙取东西？什么东西啊？”郑冲好奇道。
　　陈璐薇看了一眼邵阳，见他不动声色，这才说：“是个证物，我从局子里弄出来的，所以费了点时间。”
　　郑冲嘴巴长的老大。
　　局子里？什么局子里？公安局吗？张静君也吃惊地瞪着她，心想着这个女生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可以这么做。
　　邵阳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塑料袋，递到张静君面前：“正好你也在，你看看这是不是廖以航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啊？”郑冲也凑上去仔细打量着。
　　张静君只看了一眼，立刻惊道：“没错，这就是廖以航的手表！”
　　塑料袋里的黑色手表破烂不堪，表带掉了一半，屏幕也已经完全碎裂，无法再使用了。
　　“这是手表？都坏成这样了！”郑冲说。
　　“拿出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俩争斗的时候摔的。”陈璐薇解释道。
　　张静君看着袋子里的东西，突然鼻子一酸就要哭出来。
　　这时，邵阳猛地把手里的东西收了回去。
　　“快开车！”他扭头看了一眼陈璐薇。
　　陈璐薇马上心领神会。
　　“王叔叔，请开车吧！”
　　驾座上的人一点头，车子立刻驶了出去，载着他们离开了这片小区。
　　邵阳看向窗外，十二中门前隐约聚气的阴气慢慢消散了。
　　“怎么回事？”张静君焦急地扒着车窗向后望去，“是不是他？他又出现了吗？”
　　邵阳却没有回答：“没事，你坐好别乱动。”
　　郑冲也没说话，反正他知道有邵阳在肯定不会让他们搀和进去，还是什么也别管的好。过了一会儿后，他说：“邵阳，接下来你要做什么呢？你拿到了廖以航的手表，然后呢？是不是打算……”他边说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是要“干掉”他吗？
　　张静君吓了一跳。
　　邵阳瞪了他一眼，平静道：“什么都不做，该去哪儿去哪儿。”
　　“什么意思？”郑冲愣了一下，“你现在还要去上学吗？”
　　“废话。”
　　陈璐薇噗哧笑了出来。
　　“可是我还以为你……”郑冲摸着头傻了眼，他本来以为邵阳现在就要去除灵了呢，还想着自己也可以顺带偷看一下。
　　没想到邵阳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今天的数学课有随堂测试，英语课老师要听写单词，语文课上要点名背诵古文。”邵阳皱着眉说，“我的英语单词还没有看，古文也只背了一半。除此之外的其他事，等我有空再说。”
　　剩下的三人全傻了眼。
　　过了一会儿。
　　“那……张静君怎么办？”郑冲又道，指了指身边的女生。
　　邵阳抬头看着他们：“先把她送回家。”
　　“不！别送我回家！”张静君连忙拒绝，“我现在不能回去！我……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我回去的话我妈估计会打死我……”
　　“从家里逃出来？”陈璐薇惊讶道。
　　“嗯，我妈为了不让我出门把我锁在房间里，都两天了……我不想回去！”
　　看着女孩怎样都不愿妥协的倔强脾气，陈璐薇叹了口气。
　　“那要不然让她跟着我吧，我先帮忙看着她。”她冲邵阳说，“起码有我在，可以保证她的人身安全。”
　　邵阳想了想没说话，算是默认。
　　“可是她跟着你，难道你就不用上课？”郑冲问。
　　陈璐薇但笑不语。
　　郑冲摸了摸脑袋：“好吧，随便你们怎么样。”
　　二十分钟后，等邵阳和郑冲下了车，陈璐薇的林肯车驶向了莲华女高的校门。
　　没想到这个女生竟然是莲华女高的学生！
　　张静君觉得自己像是参观大观园的刘姥姥，眼睛有些不够用。
　　“你们学校真漂亮，”张静君惊叹道，“简直像宫殿一样！”
　　陈璐薇微笑：“是吗？谢谢你。”
　　车子在学校内的一幢建筑门口停了下来，陈璐薇带着好奇的张静君进入了莲华女高的宿舍楼里。
　　“学校正在上课，按规定是不允许陌生人进来的，你先在我们宿舍待着吧。”陈璐薇对张静君说。
　　“好，谢谢你，”张静君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张会客椅上。
　　看着舒适整洁的床铺和极具美感的桌椅家具。莲华女高真不愧是贵族学校，连宿舍都跟他们平常高中的不一样。
　　这宿舍比她自己家的卧室还漂亮！她在心中感叹着，连带着坐姿都忍不住端正起来。
　　“对了，如果我一直在这里待着，会不会影响你上课啊？”张静君问道。
　　“没关系的，在你离开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陈璐薇微笑着答道，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那……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张静君小声道。
　　“别这么说，”陈璐薇安慰她，“你既然是我带来的，就是我的客人，身为学校的主人，我有当然必要好好招待你。”
　　“学校的主人？”张静君有些奇怪这个称呼。
　　陈璐薇露出带着点自豪的笑，说：“我爷爷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所以你就别担心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的爷爷是莲华女高的校长？张静君又吃了一惊。自己离家出走都遇上了什么人呐！
　　停了几分钟，陈璐薇起身到一旁的小隔间里烧了一壶茶：“在邵阳找你之前，你就先安心待在这儿就好，什么都不用管。”
　　张静君一听：“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那个邵阳之后还会再找我？”
　　陈璐薇端着茶杯走过来：“是啊，事情还没结束呢，到时候他可能还会找你帮忙，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等着吧。”
　　张静君接过茶杯，心里有些不安：“可是廖以航他……那个，邵阳不会对他做什么事吧？”
　　陈璐薇看她这么紧张，有些好笑：“他能做什么？廖以航不是已经死了吗？”
　　张静君垂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精致的茶杯：“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
　　廖以航的灵魂还在世上，这种放到过去她根本连信都不信的事，居然真的发生了。而且看这几天出的事情，那个叫邵阳的男生恐怕就是那种她只在小说里看到过的，跟天师一样，专门对付廖以航的人。
　　可他会不会对廖以航不利呢？张静君心想。虽说他本身已经死了，但他的灵魂还在，那他会不会……
　　张静君脸色有些发白。
　　“放心吧，”陈璐薇往椅背上一靠，“邵阳家是专门做这个的，知道该怎么办事，他会好好把廖以航送走的。”
　　“送走？送到哪儿去？”张静君追问。
　　“自然是送到该去的地方去。”陈璐薇说完，看着有些失神的张静君。
　　“难道就……不能把他留下来吗？”张静君轻声问。
　　“你开什么玩笑？怎么把他留下来？他人已经死了，死去的人就要去他该去的地方。你不要妄想留一个死人在世上。”陈璐薇正色道，“无论你再怎么伤心难过，人死了就是死了，就算你见到了死人的灵魂，那也仅仅是他们活着时残留下来的一种念想，不属于这个世界，迟早是要离开的。”
　　“可我还是觉得不公平！”张静君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涩，“廖以航是个好人，他什么都没做错！可他就这么死了……他只有十几岁，就跟你我一样大的年纪啊！他什么都没拥有过，就要这么死了吗？不公平啊！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陈璐薇平静地说道：“你要是总这么想就太偏激了。”
　　张静君抿着嘴摇摇头：“你不会明白的。”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杯子，“你跟我们又不一样，你们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上着这样高档的学校，你们不会有这种感觉的……天天受人白眼，过着被人追债的日子。”
　　陈璐薇把自己的茶杯放到小桌子上，直起身子质问她：“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会明白？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有这种感觉？难道只是因为你觉得的我们家里有钱？”
　　张静君没说话。
　　“的确，我们不缺钱花，家里也有些背景，吃穿用都比你们要好，这些我都承认。可在我们眼里，你们同样有比我们过得好得多的时候。”陈璐薇想起以前的事，叹了口气，“你以为在这所学校上学的人就一定过得顺风顺水吗？这学校里，曾经有人因为感情纠纷被同班同学害死，害人的学生被人揭发，不仅要吃官司，今后还要在精神病院里度过。”
　　张静君惊讶的看着她。
　　“老天爷其实对谁都一样，你觉得我们过得好，那是只是表面上看起来。因为我们从小就是被这么培养出来的。我从三岁起就要学礼仪课，还要背像字典那么厚的课本，做各种各样的功课，一旦出错就会被大人用藤条抽手背……三岁啊，那时候的你们又在做什么呢？”
　　张静君哑口无言。
　　“我们的生活没你想象中那么好，从小到大，长辈教导的永远只有小心谨慎四个字，与人交往随时随地都要多留一个心眼。就这么慢慢长大，小孩子难道不知道累吗？可是这些苦我们又能向谁说呢？小小年纪就要学会为人处世，一点错都不能犯，你说，老天爷对我们真的就公平了吗？”
　　“对不起……”张静君道，“我不知道这些……”
　　陈璐薇看着她又垂下了头，叹了一声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了：“算了算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说这些给你听，只是一想起以前的事，我多少也会有点儿小抱怨。”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呼出一口气，“你先前说你觉得廖以航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是吧？”
　　张静君有些发愣，点了点头。
　　“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你怎么知道他什么都没有呢？”
　　“什么？”
　　陈璐薇微微一笑：“他不是有你一直在帮助他吗？”
　　张静君瞬间脸红了：“……你在说什么啊！”
　　“难道不是吗？”陈璐薇一挑眉毛，“你喜欢廖以航，对吧？”
　　张静君羞得脸颊通红：“你别乱说话好吗？你怎么会知道……”
　　陈璐薇带着点揶揄调笑道：“这有什么，喜欢别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你是个好学生，在家听父母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生，你根本不会和自己的家人吵架，还离家出走，对吗？”
　　张静君默认了：“我妈妈非常反感我跟廖以航接触，她觉得廖以航是个无药可救的坏孩子，我跟他接触多了我也会变成小混混……”张静君握紧了拳头。
　　可是事实根本不是那个样子！妈妈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把他们的想法强加到自己头上，根本不听她说话！
　　廖以航不是坏孩子，只是被他们说成这样的！所以她才心中有气，不忿，所以她也想尝试去当个坏孩子，父母越不让干什么就越要干什么。她也想看看叛逆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就要被所有人唾弃。
　　也许这样做她就能尝到他的难处，能理解廖以航心里是怎么想的了吧。
　　想到这些，张静君释然地笑了出来。
　　可能对方说的是对的，张静君心想。自己就是喜欢他吧。
　　只是笑着笑着，眼睛又有点儿酸。
　　要是能早一点儿明白就好了，廖以航都已经死了，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