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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襄阳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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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一,襄阳王率五千护卫兵抵达汴梁,同行还有长子赵惟安和师爷季高。在此之前,朝堂上吵的不可开交,为五千甲士的去留争执不休。赵祯不动声色的看殿下臣工各执一词,始终不发一言,退朝后颁了道圣旨,命襄阳王的五千卫士于南熏门外郊野扎营。
隔日朝会,百官肃立,乐鼓中三跪九拜,山呼万岁。不刻,襄阳王着蟒袍、带金冠走在最前,身后跟着赵惟安和随行官员,一套繁文缛节直至御前皇帝迭声的“平身”中才算完结。
“皇叔辛苦了,”赵祯将请安的折子放在手边,仔细端看这位远在藩地的皇亲贵胄,黝黑的肌肤,两道浓郁的漆眉下尽显戎马风霜,虽已年近五旬,雄壮的身躯仍将衮服撑的满涨,举手投足间洒脱自如,好一派皇室的雍容气度。
赵祯克制住内心的焦躁,笑问:“皇叔上回送贡品进京,遇到刺客袭扰,此次带五千勇士来,一路上可还平安?”
赵珏料到会有此问,镇定的答道:“臣得皇恩庇佑,沿途通行无阻。臣带来的五千甲士,其中不少是先帝留下的旧部。陛下若不嫌弃,选拔些精干的士卒充盈京城戍军,日夜护卫陛下的安全,也是他们求之不来的福分。”
“好,好!”赵祯含笑,“皇叔的忠心是社稷之福。”接着赐下府宅,又道:“两地往返不容易,等过完了元宵再回襄州不迟。一来北方大雪封路,天寒地冻的不好走,二来太妃甚是挂念,想留你们多住些时日。”
“是,谢主隆恩。”赵珏领着长子叩首,低垂的脸庞看不清神情。
赵祯似乎松了口气:“今晚御花园赐宴,算是家宴,朕正想有机会亲耳听听襄州的风土人情。”
当夜,襄阳王坐着马车隆隆前往新赐的宅府,府内的一应器用早有人安排妥帖,连里里外外的侍卫也焕然一新。
“王爷,”莫问天恭恭敬敬的行完礼,“即日起,臣便在王爷跟前当差,但凡用得到的地方,请王爷只管吩咐。”
赵珏扶着他的肩道:“影卫之重责是守卫皇城安全,留在此处大材小用,本王实在愧不敢当。”
“王爷言重了,”莫问天抬起头,不卑不亢,“官家关切王爷和世子的安危,属下职责所在,理当赴汤蹈火。”
“圣上身边果然藏龙卧虎。”赵珏漫不经心的赞赏几句,莫问天闻言十分识趣,借巡察岗哨为由退了出去。
赵珏闲庭信步的边走边看了一阵,方转进书房,师爷季高备好了醒酒汤,对上他饶有深意的一眼,笑道:“学生安排好了,周围都是自己人,王爷大可放心。”
“怎么放心?”赵惟安按耐不住先跳起来,“名为看护,实则监视,难道我们任由皇帝在身边插满眼线?”
“还不得由着他?”季高细长的眼眯缝着,悠悠的说道,“只是这主意,不一定是皇帝想的。”
“季叔的意思?”
“请世子好好想想,朝会后谁没有离开,反向御书房去了?”
赵惟安搜肠刮肚,理出头绪来:“包拯!一定是包黑子的馊主意。”
赵珏冷笑不止:“这样就想看住本王,未免想的太过简单。”
“王爷慎行,”季高抚髯道,“皇帝虽然亲政不久,心机之深沉,处事之沉稳远超年龄,看得出绝非可欺之君,万事还是谨慎的好。”
“赵祯再能干,毕竟根基不稳,本王有季先生运筹帷幄,倒也不惧。只是包拯……”赵珏顿了顿,脑中转过几个念头,断然道,“包拯是个能臣,本王不欲断送了他。”
“覆巢之下,皆成玉碎。就算王爷惜才,有心保全他。以包拯的刚直不阿,恐怕不会如王爷的愿。不过,”季高慢条斯理的道,“这块绊脚石目前杀不得、收不得,挪动一下不失为佳策。”
赵珏若有所悟的向赵惟安招了招手:“后半夜你去找尹玉朝想个计策,把人调离京城一两月。等大事办成,包拯再怎么反对也回天乏力,只能为我们所用。你还需转告他,此事能成最好,不成……本王不会怪罪,应以大局为重,不要舍本逐末。”
赵惟安折腾了一日,不很情愿,嘟囔道:“姓尹的不过是王府养的一条狗,父王为何这般屈尊降贵?我把人叫来吩咐一句便了,不必冒险见他。”
“胡说!”赵珏脸色阴沉,低声喝止,“什么时候了,由着你的性子胡闹!”
“儿子只是……”
“只是什么?”赵珏语气越发威厉,“你是襄阳王府的长子,将来会是统领一方的王者,这么多年来仍为一己私情耿耿于怀,气量狭小至斯,何以服膺天下人!”
赵惟安目光闪动,伏首聆训:“父王教训的是,儿子知错。”
“用人要疑,疑人要用。”赵珏拂袖,“去吧。”
赵惟安低着头退出房外,轻轻将门掩上。赵珏一口气透的深长:“我这个儿子,聪明有余,机变不足,常又锋芒外露,容易招来不必要的猜忌。如今办件小事都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令本王担忧啊。”
季高笑道:“世子年轻,争强斗胜总免不了的,多些历练磨去骄躁之气,必能成大器。”
赵珏点点头:“西边的情况怎么样?”
“依王爷拟定的计划,年尾便能抵达汴京。”
“姓李的不安分,城里混了不少他们的细作。该盯紧的还要盯紧,别在关键时刻出岔子。”
“此事尚在尹公子的算计中,公子的意思,适当的乱象对我们有利。”
赵珏沉默不语,半响郁郁不乐的叹息:“驱逐外虏、四海一统乃本王毕生宏远。如今迫不得已要假敌国之手,终非本王所愿。”
“王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切莫因噎废食自乱阵脚呵。”
“明白了,本王再想想,你先退下。”赵珏刚毅的脸上难得挂出了倦色,挥退人后孤零零的枯坐在冬夜中冥想。屋外北风呜咽、树影婆娑,似作久远的一场场搏杀,号角震天马蹄声碎,喊杀哀鸣如泣如诉。
对于赵惟安的传话,尹玉朝只淡淡回了三个字“知道了”,丢下人扭头便走,把这位从小张扬跋扈的世子爷恨的七窍生烟但又莫可奈何。旬日,几道有关苏州水患、知州渎职的奏折摆上了皇帝的龙案,赵祯震怒之余斟酌再三,将旨意传达开封府,命包拯巡按苏州,彻查官吏贪腐及赈灾情况,即刻启程。
事情来的突然且无征兆,展、白二人一时间茫然无措,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公孙策。
“圣意不可违,”公孙策道出顾虑,“学生担心大人一旦离京,城中恐生变故……”
包拯注视着这位十数年的益友,微笑道:“调走本府一人何用?先生和展护卫俱在,真相早晚水落石出。何况还有白少侠仗义援手,本府更无后顾之忧。”
一句话定了随行人员,公孙策心中多少有些猜测,故而不觉意外,展昭却道:“大人,苏州路远,整治地方贪吏、赈济灾民哪一件都是劳心费力,何不让先生陪同,大人多个人协助,我等在京中也放心。”
包拯摆摆手:“希文的为人本府清楚,笃于忠亮,高平无瑕,此事误传大过实情,查起来不会太多波折。四大校尉一样不必去,由公孙先生统一调派。”说话间见白玉堂目光游曳,因而转向他道,“白少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白玉堂免去客套,坦言道:“诚如包大人所言,范大人清者自清,不惧谣言诽身。然而诬告朝廷命官何其重罪?敢于兵行险着的,之后定有大阴谋。大人不如面陈皇……圣上,道明曲直,另遣他人为上。”
包拯低头沉吟,公孙策代言道:“大人曾面圣直述利弊,被官家的一番嘉勉驳了回来。”
“难怪先生说‘圣意不可违’。”白玉堂嘴角浮现一丝冷笑,“皇帝执意专横独断,不纳忠言,只怕要断送……”
“白少侠,”公孙策颤着声慌忙打断,唯恐听到大逆不道的话来,转头观看大人的神色未有波澜,方道,“学生僭越揣测,官家此举或有不便说的苦衷。”
包拯微微颔首:“公孙先生应该和本府想到一处去了,愿闻先生高见。”
公孙策谦道:“高见谈不上,学生不过推己及人罢了。我们不妨大胆的猜测,在对手的眼中,大人或许是妨碍他们下一步行动的关键,所以才急不可耐的清除障碍。”
“不错,”白玉堂接道,“就算皇帝看透对方的阴谋,可惜反制的这招将计就计,杀敌不成自损八百,不甚高明。”
“倘若不将计就计呢?”
“甚么?”白玉堂回过味后凛然一惊,自己只顾愤愤不平,竟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知道白少侠有没有种过花生?”公孙策笑看他仰面望天,解释道,“花生于土下长成,根基错综复杂、绵连数尺。待到丰收日时,经验丰富的老农徒手就能连根拔起。不过像学生这般无用书生,只怕拧断茎叶也不能取其一二。我们的对手正如这花生,不能一举铲除只会后患无穷。与其在黑暗中摸索,纠缠于细枝末节,不如礼让一步,乃至几步,先从困局中脱身,才能探清对方真实的目的。兵法中所谓‘以退为进,以迂为直’是也。”
“故此大人有意留下我等,是知道苏州不过是个幌子,官家仍希望我们接着查尹玉朝的案子。”
“展护卫说的不错,权当做君臣之间的默契罢。”包拯目露欣慰之色。
“大人想过没有,大人若遇险情,先生与我们一样受钳制。”
“本府担心的正是此事。”包拯黑面上是沉甸甸的威严,“今日本府立下规矩,无论对方拿什么挟持你们,一切当以社稷为重。”
犹豫在年轻护卫的眉目间纠葛,而后舒展,展昭慨然受命:“属下明白!”
“那便好。”包拯温言道,“你们行事多加小心,本府已托付刑部尚书林大人照看,危急时刻,可找他帮忙。”停一停,颇有深意的望着展昭道,“襄阳王爷客居汴京总有不便,你与王爷多少有些交情,尽量多走动。”
展昭心领神会,颔首称是。
“至于白少侠……”
白玉堂认真道:“在下信得过包大人,姑且也信一回皇帝。”
包拯终于抚髯而笑:“本府定不会叫白少侠失望。”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白玉堂这才从怀中取出一份书函、一张薄纸:“私下请四位兄长探查的消息,今早才到,请大人和先生过目。”
私下的连展昭也没见过。
“几时候的事,”展昭疑惑,随口问道,“怎么没听白兄提起过?”
“白某虽然暂居府上,是否我的私事都要向展大人禀报?”
——白兄!白兄!臭猫你倒是接着喊呐。白玉堂心中涌起小小报复后恶意的快感,于是拿眼斜看过去。果见展昭神情一黯,默默扭过头不加理睬,让他这份愉悦尚不及细嚼慢咽,莫名变得索然无趣起来。
包拯一目十行读完手中书函,转交公孙策,再看第二张沾满泥尘的皱纸所携带的消息。
“如何?”
公孙策反复研读了两遍,抬起头道:“五贪之一的蔡觅两日前到了牟县,学生估计他今日就该在汴京,另一则说起双恶预谋夜闯相国寺。学生愚钝,猜不出他们的意图,总觉得两件事有千丝万缕的干系。”
展昭低头想了想:“蔡觅人称‘财迷’,只要雇主出得起价钱,没有什么他不敢买不敢卖的。也许他得到相国寺的机关图,找来双恶试探真假?大人,信上是否提及行动时间?”
“猜有什么用,跟去看看就明白了。”白玉堂笑吟吟的插话,指尖轻轻抚过腰间长剑,焕然着禁足多日后重获自由的扬眉吐气,“就在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