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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按兵不动 ...

  •   “弃?”赵祯放下茶盏,诧异的抬起头。

      “正是!”柳乘风专注的时候不乏杀伐决断的手段,接到白玉堂传信,迅速且悄无声息的将郭、王等人擒拿,羁押后夤夜赶进宫对皇帝禀奏,“臣动了刑,分别审讯了那几人,都曾提及任福治军极为严苛,私底下本就有些微词。前几月郭逵、王胜因军中设赌被任福当场拿住,当众挨了二十军棍,连降三级,参与的士卒皆受牵连。尹玉朝利用这些人的怨怼之心,诱予重金,挑拨众人挟私报复,可谓轻而易举。”

      “这么说,任福确系清白。”

      “清白与否,全凭圣心决断。”

      赵祯闭目沉思半饷,最后笑了笑:“任卿赤胆忠心,多年来守护朝廷门户可谓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太平盛世里多休息些时日也是应该的。”

      正真惹皇帝芥蒂的当属黄岐山拼死留下的证据,而非联名状上的罪名,柳乘风勘破不能说破,只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那几个军士?”

      赵祯靠在软榻上,语气平淡:“诬陷朝廷官员是重罪,勾结乱党谋逆更是死罪,然而此等内情不宜宣之于口,只能从轻发落,你前面说弃应该是这层含义。”

      “万岁英明,另外还有尹玉朝借陛下的刀杀人的意思。”

      “怎么说?”

      “事情暴露后,联名状上的人等于成了弃子。他们活着尚且对尹玉朝构不成威胁,死了更没有价值,此时铲除反像替人灭了口,解决了麻烦,有百害而无一利。不妨暂且留下性命,故作疑阵,尹玉朝捉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便会有所顾忌,顾忌生出掣肘,掣肘易留破绽,彼方的失误恰是陛下反客为主的契机。”

      “你说的有理,但事情须办的巧妙,不仅要让这些人活着,还要让尹玉朝看见他们活着,定什么罪名?”

      “聚众设赌一条旧罪名足够了,逐出诸班直,刺配为奴,臣会派影卫暗中监视。若陛下觉得太便宜他们,打上几十军棍出口恶气当不至招人怀疑。”

      “就按你的意思办。”赵祯在榻上侧了侧身,“听说汴水一战甚是凶险,展护卫无恙否?”

      “据开封府的人来报,伤的是锦毛鼠白玉堂,亏得内力深厚,并无大碍。”柳乘风笑叹,“陛下多年来护短的脾气半点没变。”

      “是么?有那么明显?”赵祯微窘,不自在的咳一声,“大理刚进贡了一批上等的伤药,你替朕送去开封府。那白玉堂虽然桀骜难驯,闯过不少惊天祸事,却是难得的忠义侠士,他为朝廷拼命,朕总要有所表示。”

      “依臣看他未必会领陛下的情。”

      “领不领情是他的事,朕视若罔闻便是赏罚不明的昏君。”

      柳乘风叹口气:“陛下这是指桑骂槐,此事臣亦有错,不该草率的呈上联名状,连累忠将蒙冤。”

      “人生如棋,起手无悔,偶然错走几步只要不动摇格局,并非没有挽回的余地。”赵祯揉着眉心喃喃而语,身形淹埋进阴暗里,清冷的大殿里回荡着皇帝陡然低沉的声音,“何况整件事里,朕倒觉得你是最明白的一个。”

      “万岁此言,臣惶恐的很……”柳乘风跪地一叩,体会着话语中透出的深意,刚想开解几句,却发现心中五味纷杂,胶葛良久也只得沉默以对。

      不料皇帝先振奋起来:“说到棋,朕许久没召你对弈了,明日办完差进宫伴驾,看看棋艺长进多少。”

      “臣不擅此道,陛下不骂臣愚钝已属万幸,哪敢谈什么长进?”

      赵祯欣然大度:“聊作怡情,输赢何必在意。”

      ——整个宫城里谁敢胜你?柳乘风苦恼不已,只能对着皇帝苦笑。令他最为烦恼的当数刚领下的差事,偏生受伤的那个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狠厉角色,话不投机不定又闹出什么风波来。

      他的愁发的不算全无道理,脱离险地后,展昭当即调集捕快围堵几个联络点,依然赶不上对方撤离的迅疾,忙了一夜并无多少收获。虑及白玉堂的伤势,匆匆赶回开封府,先以真气疏导,助他散出内伤,再请公孙策搭脉诊断,等到先生说出无妨才算放下心。

      白玉堂自觉理亏,乖乖任人摆布不说,被强按着灌了两幅药剂未见半句抱怨,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百般无聊之际恰好瞧见柳乘风提一摞桑皮纸药包叩门而入,弥散了整屋子的恼意终于压制不住汇结成一道锋锐杀气。

      “什么意思?”

      柳乘风颇有些不惧死的气概,指着“御用”二字凑在他眼前:“字面上的意思。”

      白玉堂笑的凶神恶煞:“要不要白某跪下谢恩?”

      “你这又何必?”柳乘风心满意足的看着愈发阴云密布的脸,故意靠的更近,悄然笑道,“当今圣上贤明仁德、爱才若渴,不计较你曾闯过的祸事,一心礼贤下士,足见感人诚意。偏偏白兄因为些许误会三番五次拒人千里,空怀忠君报国大志不得舒展,岂不憾然?何不借此机会放下成见为朝廷效力,陷空岛上的四位兄长也能放心,于公于私都不失为一桩美事。”

      他说的煞是真诚恳切、感人肺腑,惹得白玉堂一阵恶寒,横眉冷笑着正欲反讥,恰逢展昭闻讯而来,思绪随之牵扯到前夜公孙策的一段话上,不觉神游天外。

      柳乘风暗道可惜,正襟危坐的转脸向着来人,好像刚才惹是生非的与自己全无关系:“抓到什么人没有?”

      展昭略有疲色,请他移步至房外才道:“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对方在水域上尚能指挥自如,想必城里接头的暗点不止一处。”

      “狡兔三窟,真是老奸巨猾。”柳乘风感慨,“此番引蛇出洞,只现出个杯弓蛇影,不好办了。”

      “他们想要的东西仍在相国寺,不会轻易罢手,只不过经此事变后会愈加谨慎,于我们更是举步维艰。”

      “展兄所虑也是我忧心的地方,”柳乘风短暂的皱眉后,打起精神笑道,“拔除北营的隐患,总算不白忙一场。往后的事总有解决的办法,展兄无需过于自责。”

      “北营那边问出了什么线索?”

      柳乘风开始叹息:“都是些微不足道的,没有可用的价值。”

      展昭欲言又止,停顿片刻婉转道:“柳兄审问大半天未有所获,可见他们掌握的内情并不多。”

      “早知如此悔不如随你们一起行动,兴许大鱼此刻已在网中。”柳乘风面露懊恼之色,“你们和尹玉朝交过手,瞧出哪些端倪?师承何门何派?”

      “尚不清楚,他的武功奇高,内家心法属阴柔一脉。论单打独斗,只怕获胜的机会不及三成。”

      “能让你刮目相看的,必有过人之处。为什么江湖、朝堂从没听过这号人物,偏在这一两年内突然冒出来?”

      展昭意有所指:“藏得深才最可怕。”

      “对,对,”柳乘风一拍额头,又道,“正因如此,尤其不能操之过急。俗话说,沉疴痼疾合药以服之。眼下年关临近,藩王、外使陆续进京,哪处都出不得岔子,加强戍防最为要紧,其他的……随机应变罢。”

      展昭顺着他的话道:“既然殿帅无罪,黄兄留下的线索极可能被人动了手脚,何不禀明陛下收回成命,柳兄在宫防上也能多一方助力。”

      “这件事自有圣上明断。”柳乘风敛起笑意时,眼角剪出一抹几近冷漠的容色,“任福清者自清,诬告者皆已伏法,案子当此揭过,勿要再提,恳请展大人莫让在下为难。”

      言止于此,昭示着圣意难违。展昭送走柳乘风后将二人所谈禀呈包拯,再度走了一趟任府,被以“丁忧期间不便见客”为由挡在门外。

      接下来的一个月风平浪静,双方都领悟了一个按兵不动的意思。清风楼附近的暗哨隔天一换,事无巨细皆向开封府呈报。只是那李曩霄似乎打定主意要乱上添乱,整日无事生事的在城中闲逛,接触的人更是鱼龙混杂,让跟踪者苦不堪言。刑部愁于查不出真凶,抓了些可疑的纵火惯犯丢在大狱里审问,最后由林尚书上折请罪,处置了一批看守库房的老吏作罢。

      这期间阴雨连绵不绝,从小雨飘成小雪,席卷了汴城的大街小巷,丝毫未有放晴的征兆。白玉堂体虚之下难免心浮气躁,一盘棋挣扎到了中盘越发索然无味,乘着对手敛眉盘算的间隙,夹枚白子在手,玩起了百步穿杨的消遣,将后院的几株初放冬梅,打的花落满地。

      展昭默默摇头:“原怕你无聊才向先生借的棋,看来是我多虑了,白兄一个人反倒怡然自得。”

      “怎么会?有你在我才高兴。”白玉堂脱口而出,顿时觉察出话里的暧昧,赶忙遮掩几句,“最要紧的是,放任只三脚猫在外抢功爷不甘心。想那皇帝长在深宫不知天外有天也罢了,长久以往人云亦云,江湖上尽说五鼠不如御猫,那还了得!”

      听惯了此人的口没遮拦,展昭无奈一笑:“如今有胆说这句话的,只剩下你白五爷。”

      “五爷行走江湖,靠的可不是耍嘴皮子。”白玉堂嘿嘿一笑,目光转向渐落下风的棋盘上,看似漫不经意的一推,围困中腹的孤子如赋生命般串连成片。

      “展某深以为然。”这边同样漫不经意的伸出两指,轻叩中打散了即将脱出升天的白龙。

      白玉堂兴致高涨,掌心不离桌角,靠真气的牵引在棋盘上与黑子你来我往、纠缠不休,不忘抽空揶揄一句:“怎么?今日肯还手了?”

      “我要说‘白兄伤势未愈,不宜妄动真气’,你大抵是不愿听的。”

      “正是!”白玉堂哈哈两声,“呆猫也有开窍的一天,幸得白爷调教的好,小心了!”说时迟那时快,夹起白子往中元扣下,棋盘中诸子弹响数声,只瞬间黑棋已遭白色壁垒团团困住。

      “四面楚歌,寡不敌众,不如尽早认输免得最后难堪。”

      “言之过早,”展昭执棋的手围着棋盘游走,指尖掠过处“敌军”无不溃散如潮,败入死角,末了也落棋于天元,“一隅寸地尚且挣扎不休,何谈逐鹿中原。”

      白玉堂喝了声彩,直接抽走棋盘,满盘剔透的圆石泼洒而出,凌空跳跃着扑将上来,“釜底抽薪,玉石俱焚,不是没有可能。”

      展昭并不仰避,只连人带椅退后半尺,掀过桌面挡在身前,黑白子如雨打芭蕉般噗噗钉入其中,拼连成的仍是刚才的那副棋局,“中原地大物博,兵精将广,不惧战,亦敢战。”

      “说的好!”白玉堂心胸大畅,他用棋局隐喻当今时局,固然展昭的想法能猜出八九分,亲耳求证后仍免不了高兴一阵,转念思及朝堂上文臣拒战、武将凋零的这些年,容色又黯淡下来,“可惜并非人人有这样的骨气,崇文抑武,内重外轻,睡榻之旁皆尽虎狼,偏偏朝廷还陷在繁华盛世的痴梦中不愿自省,可悲可叹!”

      展昭面色一肃:“白兄慎言!当今圣上乃贤明之君,满朝文武也非你说的这般羸弱。我虽不谙兵法,也明白战事仰仗天地人和,不可仅凭一将喜好轻断。论才谋,白兄远胜于我,其中的道理自然无须赘言。”

      白玉堂不以为然:“一将无能累死全军。朝廷用的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徒,满肚子酸腐,血都见不得,如何指挥沙场杀敌?只怕不等敌将的刀砍过来,自己先吓死过去。”

      展昭无奈笑道:“泽琰哪来如此大的成见,文人掌兵古来有之,从来不缺良将名臣。”

      温雅的语气此时此刻胜似平地惊雷,白玉堂脑中“嗡”的一声,再也听不清后面说的什么,只想反复回味那两个字在唇齿间的碰撞,满足而又不甘的追问:“你说什么?”

      展昭显然并无意识到自己的失口,神情磊落的接着说道:“远的不谈,单说韩推官和范知州两位大人便称得上文武兼备,以天下为任……”

      白玉堂暗骂一句,心道爷要听的不是这些废话,再一想那猫有时候可谓愚钝的紧,干脆单刀直入的问:“刚才你叫我什么?”

      果不其然,展昭茫然以对:“白兄何意?”

      话音点地,白玉堂气的眼前一黑,迅速扫视四周没寻着趁手的兵器,琢磨着是不是扯过猫脸来揍一顿比较解恨时,屋外不适时的响起了叩门声。

      公孙策的脚步比往常更急,话音更沉:“大人正在花厅,请展护卫与白少侠厅中议事。”

      展、白相顾一眼,隐约察觉出空气中涌动的不安:“先生,出了什么事?”

      “宫里来人了,令大人赶赴苏州巡察,明日就要动身。”

      展昭脸色微变:“这么匆忙?何事如此严重?”

      一瞬间的沉默,压抑着雪花低飞,纷乱着朝三人裹来。雪片消融在开封府主簿的脸上,呈现触目惊心的白。

      “苏州大水,今日朝堂有人弹劾知州范希文治水不力、贪赃枉法,致使灾民流离失所、尸横遍野,恐已有民变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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