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棣》锦瑟和容

3、第 3 章

　　小白吃饱喝足，神采奕奕地看着我：“多谢。”

　　他说这话的时候倍儿有范倍儿带感。

　　我一怔：“啊……？哦，嗯，还有呢？”

　　“没有了。”

　　他半倚在床上，望了一眼窗外，眼睛里映出漫天飞舞的桃花雨，他的眉毛比剑坚硬，眼神却比水温柔，三千墨发微微拂动，而后归于平静。

　　这意境和喝酒吃肉时有着天壤之别。

　　小白其人，动如脱兔，静如处子啊。

　　我万分钦佩地把他瞧着，小白转过头来，在我炙热的目光下，安之若素道：“你讲的故事，我都听见了。”

　　小白其人，气场强大，坐怀不乱得很有个性啊。

　　他以为我面子挂不住，在震惊中害羞着，便贴心道：“放心，在下不会对他人提起。”

　　似乎意识到自己人在屋檐下，且承了恩情，这语气不太礼貌，又一字一顿道：“凤梧仙子。”

　　他唤得一本正经，我却不知怎有一种被调戏的感觉，鸡皮疙瘩簌簌地掉了一地：“叫我小梧就好，就好。”

　　他冲我粲然一笑：“凤梧。”

　　轻轻柔柔的两个字，如清风，如细雨，如潺潺溪流，我的心口却似轰的一声扫过一阵惊雷，留下说不清的古怪余味。

　　我顿了顿神问：“小白，你叫什么？”

　　他笑纹益深：“我不是叫小白吗？”

　　小白其人，真是可爱得紧呐。

　　我扶他出门透气，与其说扶，不如说是驮，他瘸着两条腿，只留一只冰凉的右手紧紧搭在我肩头，几步路的距离，我们磕磕绊绊走了许久。

　　一人坐一只摇椅，四月的阳光明媚却不炎热，一寸一寸夹带着桃花的淡淡幽香，轻轻地划过面颊，我摇摇晃晃，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我眯着眼睛口齿不清地问他：“小白，我们晚上吃什么？”

　　他的声音绵软慵懒：“吃酒。”

　　我暗道一声同道中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起了天。

　　“小白，你家在哪儿？”

　　“京城。”

　　“哇，京城那么繁华，好吃的那么多，你的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吧。”

　　“那样的话，我还会躺在这儿？”

　　“可我看你穿着不凡，应该是个有地位的，谁把你给欺负成那副模样的？”

　　“我大哥。”

　　我吃了一惊：“现今小孩子闹矛盾都搞得这么血腥，世道果真变了。”

　　他眼神里不知酝酿着什么情绪，漆黑的瞳孔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缓缓笑开来。

　　“你笑什么？”

　　他将头抬起，望着那棵百年的花树：“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孩子’二字了。”

　　哦，原来是个早熟的孩子，青春期嘛，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

　　“你们爹娘不管的吗？”

　　他嘴角噙一丝浅笑，不答反问：“小梧，你知道同父异母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大抵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遗产争夺案，并且不幸涉及了两代人的恩怨，话本子上这样的故事数不胜数，结局大多不得善终。

　　但我不能这样答他，话题太沉重，未免辜负这春日暖阳，我突兀将话题一转：“你还记得我上次下山发生的事吗？”

　　“记得。”

　　“我走得急，不知那皇帝后来怎么样了，他不会就那样翘辫子了吧？”

　　“相反，他大受鼓舞，醒来之后红光满面地宣誓要再创一代盛世。”

　　“真的？”

　　“嗯，彼时我就在他床前。”

　　我深觉哪里不对劲，惴惴地问：“你，他，他不会是……”

　　“嗯，是我父皇。”

　　这个话题转得委实精彩，我“啊”了一声急急地跳起来，身后的摇椅激烈地晃个不停。

　　一叶桃花从鼻尖拂过，怕惊动什么似的无声盘旋，一圈、一圈、一圈……

　　“哎哟，不错哦，小白你竟是个皇子。”

　　“呵呵，我不是有意调戏你爹的。”

　　“你家的酱香肘子真香。”

　　……

　　这些念头盘旋许久，我心下默默计算了一番道：“我偷了你爹一桌菜，还他儿子两条鱼，呃，扯平了。”

　　不知是不是被这蛮横刁钻的一句话触动，小白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

　　我以为小白是个不善言语的，但他讲起自己了遭遇来，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滔滔不绝。

　　大抵是说他爹今年六十有余，是个一只脚已踏进棺材的将死之人，游了一回湖受了一回惊吓，不仅没有寿终正寝，反而一夜回春，硬生生将棺材里那只脚给拽了出来。

　　乍一看也算一桩喜事。

　　但皇帝不知是不是到鬼门关走了一圈遇上了旧人，昏迷中将一句“墨儿，朕错怪你了”翻来覆去念了几千遍，醒来便将自己冷落多年的三儿子召至身前，深情款款的抚着他的鬓角说要补偿他们母子。

　　那厢自觉半个屁股已经坐上龙椅的大皇子，不仅没等到亲爹驾崩的消息，反而见证了这样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气得只差口吐白沫了。

　　皇帝没有开玩笑，第二天便在朝堂上大赞三儿子少年英雄骁勇善战，将他大大小小的战绩总结了一番，便交予他一块兵符，这支军队，不多不少，正好十万大军。

　　这位常年征战沙场，几乎可以算作流放边疆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一向工于心计步步为营的大皇子，在这动荡的形式里终于悟出一个道理：解决问题，还是简单粗暴点好。

　　于是他打算寻个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把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三弟结果了。

　　经历了一连串腥风血雨，刀光剑影，阴谋诡计，这个一夜之间获得父爱和兄弟情谊的老三倒在了青要山上。

　　最终，被我轻轻一砸，喷了一口血，彻底晕死。

　　我直觉他不像个容易被欺负的，但还是听得心惊肉跳。

　　思量许久，憋出一句话：“你天天征战沙场，皮肤还这么好。真不容易。”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眼睛黑洞似的带出一个个漩涡，显然在等待着下文。

　　我被他盯得小心肝一颤一颤，恍惚间想起梦里那个老头子说的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原来不是说着玩儿的，这前因后果环环相扣，追本溯源，根本原因竟是那个香飘飘的酱香肘子。

　　都怪那个猪，没事儿长什么小蹄子迷惑本仙。

　　小白锲而不舍地看着我，我滴溜溜地转了半天眼珠子，愣是想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开脱。

　　一时间联想到话本里吵架的男男女女，不论女方多么难缠，男子只需一句话便能让一切风平浪静。

　　此时的小白看似安静，其实比那哭哭啼啼的小女子更有杀伤力。

　　我没有办法，只好两手一摊，认命道：“我对你负责就是。”

　　他似乎就等着这句话，点点头满意地再次缓缓笑开来。

　　沐廷教我读的书里有一个词叫“祸从口出”，有一句话叫“三思而后行”，还有一句话叫“言出必行”。

　　我活了两百年，自认满腹经纶，对这些道理烂熟于心。

　　可是书上没有解释过什么叫负责，没有人告诉我这个词的含义竟然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我不仅包揽了的衣食住行，还要给他盖被子，摇椅子，剥瓜子，念话本子，甚至端洗脚水送抹脚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