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棣》锦瑟和容

2、第 2 章

　　我被他望得心底狂颤，脚底抹油似的拔腿就跑，奔跑的途中不忘回头看他一眼，他眼中的情绪依旧，但顺序异常紊乱，紊乱了一瞬终于一头栽倒……

　　哎，这种大事我处理不来的，有问题，找沐廷。

　　沐廷是个高效率人才，拎着我风一般地奔回来，三下两下就将这位重伤病患拉回竹屋疗伤敷药，我作为一个专业打下手的，打翻了四服药五盆水，那伤患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大半条命被我折腾了一小条，沐廷劝我找个凉快的地方看着就好，被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两盆清水下来，那伤患脸上的血渍才褪尽，透出一张白花花的面皮。

　　我很想夸他一句小白脸，但他除了白得有些过头，五官却着实硬气，遂打消了这个念头，只称他一句“小白”。

　　沐廷将他身上那件战甲扒下来，见我非常狗腿地站他旁边，急于实现自我价值的模样，便使劲往我手里一扣，沉得我半天都没直起腰来。

　　啧啧，单凭这身衣裳，便能推断出小白确是个重量级人物。

　　我早知他的伤断然不清，但依然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纵横交错的伤痕，如同山河沟壑深浅不一，有的结了新痂，有的暴露出肌肉的大致纹理，血肉模糊的浸出鲜血，应该是刀剑所伤，背上几处被箭尖勾出条条肉芽，盛放的血色花朵一般妖冶触目，肩胛部一只断箭深入骨肉，沐廷将周围皮肉剪开，小心翼翼地取出断箭时，小白全身一震，眉梢鬓角皆渗出丝丝细汗。

　　他眉头拧成一团，我看着他，顿时心头一颤，一股久远的悲伤悠悠浮起，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似乎有什么缘由，在浮浮沉沉间化作了一圈涟漪。

　　我想，这两百年的日子过分太平，我的神经已经细嫩得承受不住血腥场面了。

　　沐廷一边接骨一边与我道：“真是遍体鳞伤。”

　　我听得骨节啪嗒一声，小白眉头拧成一团，很是于心不忍：“你这医术靠谱吗，不如渡两口仙气与他。”

　　沐廷瞪我一眼：“那还有什么挑战性？”

　　说得也是。

　　可怜了小白，痛的整张脸都皱巴巴，时不时抽着冷气哼哼几声。

　　事实证明沐廷的医术确实不靠谱，青要山上的药草于凡人为灵丹妙药，照理说应该有立竿见影的效果，可是小白躺了三天，丝毫没有要醒的兆头。

　　“诶，我讲到哪里了？”

　　“话说我最近的一次下山，恰逢皇帝出巡，船上的酱香肘子十里飘香，我循着气味溜进厨房，将他的御膳一扫而空。”

　　“为了表示对他的感谢，我招来一朵祥云，端庄的往上一站，正歌颂他治国有道这茬，那不中用的祥云不堪重负，晃了一晃将我抛进水里，跪得离我最近的老皇帝没扛得住这一喜一惊，直着脖子往后一仰，晕得很有格调……”

　　我凑近小白：“沐廷那个小心眼儿，竟然为了这么点事把我饿了一个月。”

　　沐廷淡淡瞅我一眼：“你还挺骄傲的。”

　　我呵呵干笑两声：“哪里哪里，我正在诚心诚意地反思。”

　　次日清晨，沐廷早早地把我拉起来，从哪片树林需要布雨到哪只山驴将要产崽通通交待了一遍，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要去觐见天帝。

　　我听得云里雾里，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半响，我望了望天。

　　他猛地抬头，见万丈晨曦已经取代了朦朦胧胧的黎明，这才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匆忙爬上云头。

　　许是动作过大，祥云被晃得抖了好几下，他见我揣着一脸坏笑，正了正神色:“凤梧，我这一去少则五天，多则半月，你照看好自己，照看好小白，照看好……”

　　我冲他摆摆手：“知道知道，你快去吧。”他一脸不满，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数落的话语呼之欲出。

　　我虽不耐烦，却很有素养，生怕他因为骂我而耽搁了时辰，断送了仕途，遂挺直腰杆，恭敬地朝他鞠了一躬，庄严肃穆道：“谨遵山神旨意。”

　　他这才驾云而去，身影渐渐融进一片白色。

　　两百年前，沐廷还是个纯素食主义者，被我似火的热情潜移默化，逐渐走上吃荤的正道。

　　在我戒肉的这十多天里，他顿顿将色香味俱全的好菜端上桌，在我艳羡期待乞求的注目礼下将其一扫而光，从不让我染指半分。

　　我过得很是哀怨。

　　眼下，我收起周身的严肃气息，无声地仰天长笑三声，兴奋得转了好几个圈圈，然我忽略了自己身上那套纷繁复杂的长裙子，一个不留神被绊了一跤，生生从门前的阶梯上栽了下去。

　　我心心念念鲜美细嫩的糖醋鱼，一边骨碌碌往下一边回忆着做鱼的程序，只觉得满心欢喜。

　　顺其自然地滚到最后一层后，爬起来拍拍尘土，欢天喜地的跑去捕鱼。

　　畛水里的肥鱼没了我的叨扰，活得很是安乐平和，我伸手去抓的时候，它们还在悠闲地摆尾巴，是以，我未费吹灰之力就捉了一揽子。

　　日头正盛，粼粼的波光里映着几片白云，我一脚踩下去，便碎成几朵水花，荡漾在我的脚丫子上。

　　今天是个好日子，宜屠宰，宜暴食。

　　沐廷做菜的手艺顶好，我给他打了百八十年的杂，耳濡目染的学会了不少，虽然不如皇帝的厨子做得好，但和那扬名四海的临仙楼不分伯仲。

　　一盘新鲜出炉的糖醋鱼，一壶陈年醇香的老酒，我翘着腿往凳上一坐。

　　三杯酒下肚，顿时觉得，这才叫生活。

　　“水……水……水……”小白就是在这时醒的，我不知他是渴得不行，还是被糖醋鱼刺激的。

　　我灌了他一杯水后，关切地问他要不要来一块鱼肉，他嘴角抽了抽，盯着我看了半响，艰难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风卷残云般地解决了三条鱼一坛酒，我掺了一瓢水在酒坛子里，将它重新埋回堂前的桃花树下，反正沐廷也不会发现，那几坛子酒，不过个千儿八百年，他是舍不得搬出来吃的。

　　吃饭期间，小白几次试图和我搭讪，都被我扼杀在了摇篮中。

　　我估摸着都是些姑娘是谁此处是哪救命之恩此生不忘白某该怎样报答一类的口水话，远不如吃饭喝酒的吧唧吧唧声来得和谐，还是留着待会儿再说罢。

　　我打了个饱嗝，懒懒地靠在床边道：“你刚刚要说什么来着？”